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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   “这是几?”

      “三……不对,是四……”

      “你输了,唱吧。”卫庄收回两根手指。

      “唱就唱。”荆轲踢开脚边滴溜溜打转的空酒坛,一手敲着筷子引吭高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鱼鱼鱼——鱼——”

      “……”

      “再多唱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做饮器。”

      “喂喂,好不容易我愿赌服输献歌一曲,你们竟然还不愿听?那算了。庄老弟你说,这是几?”荆轲摇摇晃晃伸出一个拳头,卫庄眯眼看着他。

      “二。”

      “不对不对,这明明是八!哈哈哈哈……你也醉了,快唱!”

      卫庄冷笑,却没有拒绝,反而用手指打着拍子用力哼哼,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如速死!”

      他内心过于愤怒,连歌词都篡改了。荆轲却浑然不觉,仰起脖子又猛灌一口,大笑道,“痛快!”

      盖聂叹了口气。虽然脑袋晕晕沉沉的,但他坚信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

      “小庄,前两天路上你唱的那歌,什么死麇死鹿什么的,就很好听,不如唱那个?”

      虽然唱的是死鹿但那不是重点——卫庄抵额长叹。他确信师哥至少也醉了七八分,清醒状态下他绝对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荆轲从酒坛子边上扭过脖子,回了他一个□□的眼神。“死鹿?”

      卫庄一直觉得这莽撞小子就是个低智低能的愚民,不信他听得懂国风召南,所以只能解释为此人眼神天生□□,是一种病。

      那边荆轲已经搂住了盖聂的脖子,“阿聂,这是几?”

      “你……别晃,我看不清楚——”

      “啊哈哈哈哈我的拳头可一点都没晃!你也醉啦——唱吧唱吧!!”

      荆轲的拳头没晃,可他整个人东倒西歪。盖聂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居然真的低唱起来。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卫庄心头巨震。他以为进了鬼谷便已把前尘旧事尽数相忘,却想不到,有一天会从师哥那里,听到自己少时最喜爱的旋律。他感觉喉中梗咽了一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相和着,

      “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一双带着醉意的眼睛转向他,有一点诧异,亦有一种意外遇到知音的喜悦。

      荆轲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原来你们师兄弟俩都有一副好嗓子。我说,你们那个门派,其实是教音律的么?”

      “师哥从哪里听来的这曲?”卫庄眯起眼睛,一时分辨不出是谁的心跳如擂鼓般忐忑。

      “从师父那里。虽然不知道唱的什么,但觉得曲调优美,便记住了。”

      卫庄无谓地笑笑,突然提起酒坛猛喝了几口。他觉得或许自己也应该醉了。

      “师哥,能不能接着唱下去。”

      “抱歉,我只会这一节。”

      “没关系,一节就够了。”

      酒的气味和歌的韵律,交织成一场缠绵无尽的追逐。记忆的闸门轰然开启,无数绚丽的,冰冷的,嗜血的,惨烈的画面,挟着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又在眼前烧成灰烬。堆积的朽灰乘风而起,宛如腾蛇吞吐着云雾,将心中一度明晰彻骨的野心变得模糊不清了。

      我,要去往哪里?想得到什么?

      盖聂再唱了几句,越来越沉重的脑袋终于撞上了桌面,歌声戛然而止。荆轲一面大笑一面想去拉他,被卫庄一脚踢翻。最后还是师弟扛着一个、拖着一个往楼上的客房走。三个人勉强支撑到了房间,立即前翻后滚地倒了一地,呼呼地睡熟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黑影从地上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拎起还在打鼾的荆轲翻检了片刻,摸出一样东西。他没有掌灯,仅就着窗外的星光看了一眼,确认之后便扒着窗台打算往外跳。

      “小庄。”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便看见盖聂扶墙站起,眼神清亮,哪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师哥。”卫庄回身倚着窗棂,唇角冷硬的线条略微拉开,像是硬挤出来的。盖聂实在看不出这样瘆人的笑法里包含了几种喜怒哀乐,只能叹了口气。

      “你要去哪儿?”
      “你猜?”

      “我猜不出。”盖聂诚实地回答,“我只知道,你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师哥果然知我。”

      银灰的眸色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极为锐利,那个饱含阴谋的笑容反而扩大了。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一路上,你心中一直有一个完整的计划。”盖聂没有抑扬顿挫、亦不含褒贬地说道,“你事前准备充分;来魏都大梁是计划的第一环,去翥凤翔鸾阁盗宝则是第二环,而荆轲……荆轲应该是个意外的变数。”

      “哦?”

      “但,这个意外却又融入原本的计划之中;否则以你往日的个性,绝对不会容忍他这么久,更不会和他把酒言欢……荆轲身上,一定有你所在意的东西。”

      虽然确实有喝酒但绝对没有“言欢”好不好,卫庄满脸黑线。师哥这种文绉绉的讲话方式真让人讨厌。

      盖聂此时的脑筋却转的飞快。荆轲有什么引起了小庄的注意?他们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连荆轲啰里啰嗦的一大串自我介绍都是自己转述给小庄的——

      “……这个人呢是魏国的大官,却也是秦国的奸细;我已经盯上他很久啦……想从他身上找到关于他私通秦国的证据……”

      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里一片清明。

      “我懂了。”盖聂点头,“你手里的,是证明秦国奸细身份的信物么?”

      “正是。”卫庄离开窗子向盖聂走来,干脆地把手里的东西摊给他看,“此物名为青铜焰令;外表做的很像三晋的铲币,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周围多了一圈火焰状的纹样;所以持有者经常把他们放在钱袋里掩人耳目。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们在翥凤翔鸾阁多下几次手,总有机会撞上钱袋里藏有此令的人物。可没想到第一次动手就遇到了。”他冲熟睡的荆轲丢了个眼色。“这家伙知道把焰令从钱币里分出来,可见是个行家。”

      “荆轲在找它,你也在找它……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卫庄轻笑,“师哥,兵家圣典,孙武兵书第十三篇为何?”

      “用间!”盖聂恍然,“难道……”

      “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韩国和魏国是中原的枢纽,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是两国位置如此重要,实力又是如此之衰微,周边霸国无一不想攻而取之;只是它们互相顾忌,谁都不愿别国占了先,楚攻则秦救,秦攻则齐救,僵持之间才令韩魏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可是秦乃虎狼之国,又岂肯就此罢休?近年来,秦王采用了尉缭子等的计策,遣密探带着无数金银财物,往来于韩魏之间,结交权贵,重贿两国肱骨之臣。那些被收买的人一方面在朝堂之上向着秦国说话,一方面又秘密为秦国提供情报,成了罪无可恕的秦间。这些人中,只有地位较高、提供的情报分量较重的人,才有资格拿到象征身份的青铜焰令。而拒绝收受贿赂的人,迟早会变成秦国刺客的刀下亡魂。”

      盖聂眉心紧皱,缓缓道,“二十多年前的长平之战,也是赵王听信了内间的谣言,临时换赵括为将,才导致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师父此次说到长信侯举兵很快便被攻破,可见新王已在秦国站稳了阵脚。嬴政此人,13岁登基,剪灭了无数反对力量,野心比他的父辈都要大。他迟早要酝酿进攻韩魏乃至六国的计划。而每一枚被收回的青铜焰令里,都藏着一个从国内传递过去的重要消息,往往能够左右秦兵今后的动向。”卫庄说着将手中的物件摆弄了一阵——那铲形青铜板竟能从中一分为二,露出光芒璀璨的内部。

      “里面是足金。左半用秦国的文字刻着携带者的姓名,而右半则刻着他们据点的标志。”

      盖聂缓缓读出两个字:“‘玲——珑’。那是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猜,应该是一家掩人耳目的商铺之名。”

      “你想一个人去打探秦国在大梁的暗哨?太冒险了!大梁是魏都,刺客中最精锐的力量都会隐藏于此;我们的纵横剑术又都没有真正学成——”

      “我又不是要去血洗那家店铺,只是去暗中观察一下而已。如果点子扎手,我自然会知难而退。”卫庄一不留神连行话都说了出来,俨然混过黑的历史十分可疑;让人不免猜测他这话里究竟有几分诚意。

      盖聂少入鬼谷不谙世事,倒是深为师弟这种不计个人安危的爱国主义情操所打动。不过他还剩下两个疑问。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来大梁,而非新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小庄抛弃韩国贵族的身份入鬼谷苦修,想必是家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变故,而他从未提起,可见是不愿回忆的往事。

      卫庄仍旧挂着一幅不以为意的表情。“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如此……以你的个性,一开始打晕荆轲拿走东西就好了,又何必煞费苦心地灌醉他?”

      “我想灌醉的不是他。” 卫庄又走近了一些,直到两人几乎呼吸交错。

      “师哥,我可不想你来蹚这趟浑水。”

      盖聂一向知道他这个师弟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张脸,可也没想到凑近了看会有这么令人窒息的效果;他想后退,然而自己偏偏是抵着墙的。其实在眼前人看来,盖聂的眼睛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在那片澄澈而深邃的幽暗中又多了点点水光,仿佛连人的魂魄也能一并勾走。

      卫庄魔怔了似的,抬手抚上眼前人的嘴唇,膝盖插进他的两腿之间。

      唇上的肌肤向来是最柔软的,触感像娇嫩的花瓣,细腻的绒羽。

      “如果我让你喝酒,你一定会起疑心……只有荆轲这种人才会使人放松警惕。”暧昧的吐息撩拨着耳垂,捎带着缱绻到骨子里的暖意。

      盖聂再次惊得动弹不得。这一次自己又不缺水,小庄为什么这么干?而转瞬之间他又明白了;卫庄在他如遭雷击的一刹那点中了他身前几个要穴。然而让他继续不解的是师弟在得手以后还在他的腰侧、臀部和大腿揉来揉去,很是享受了一会儿;据他所知那些地方是没有什么重要穴道的——可惜鬼谷的教学日程里从来没有“赤裸裸的调戏”这一课。

      少顷,卫庄摸的痛快了,总算把无法活动的盖聂抗到床上。然后他弯下腰,拖着睡得像条死狗那么香甜的荆轲往外走去。

      盖聂大急,可惜说不出话,只有眼珠随着师弟转动,眼中透露的意思很明显:“你还是要去?为什么带上荆轲?”

      卫庄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妖娆一笑,“只是把这东西扔到路边罢了。师哥你现在行动不便,万一他一会儿醒过来对你行不轨之事怎么办。”

      什么叫不轨……盖聂垂下一滴冷汗。其实师弟早就身体力行地为他解释过“不轨”的涵义,可惜,他不明白。

      ***
      番外小剧场关于荆轲筒子的最后去向

      盖:小庄,你具体要把荆轲带到哪里去?
      卫:师哥,我刚刚掐算了一下,你与这东西的命理有些纠缠;你日后极有可能会死在此货的后人手中。
      盖:……所以?
      卫(邪笑):所以我现在带他去去势,让他没办法产生后人,师哥你就安全了哟。
      荆:不,不带这样玩的!T皿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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