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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   杀气。

      填满了整整一条巷子的杀气,浓稠的仿佛可以切成块儿扔进汤里。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跟他说,一个比自己还年轻、一看就像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弟的少年居然会有这如此可怕的杀气,荆轲一定会敲爆那人的脑壳。

      此时此刻他却只好被动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虽然出道以来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他心中明白,自己正面对着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膝盖放低,重心下沉,双拳摆好了迎敌的姿势;真气在周身流转,以便探知对手的出招路数。其实几年后某高姓琴师说的没错,荆轲没喝醉时,虽然招数不似喝醉了以后那样诡变灵巧,却更擅防守,难寻破绽。

      江湖规矩,遇到这种第一次交手又没有什么宿怨渊源的对手,肯定要先来几个试探性的回合,参照一下彼此的实力;如果双方相差太多,武功高的那一位便不适合使出更强悍的招数,以免失了身份。可惜卫庄丝毫没有“切磋”、“试探”的兴致。他拔出腰间木剑,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劈头就砍——这一劈虽然质朴无华,却将纵横剑术中的横剑最犀利霸道的一面彰显无疑,剑气有如无数锋刃的惊涛骇浪一般扑面而来。电光火石之间,荆轲顾不得样子难看,身体顺势后仰、然后触地滚了开去。而剑气扩散威力不减,竟将他身后的一口大水缸劈的粉碎。

      “我&%$#!”荆轲从地上灰头土脸地蹦起来,样子极为狼狈,几句家乡粗口脱口而出,“喂我说你!我跟你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啊!不就是个钱包你用得着这么狠么?!”

      “我已说过,交出东西便饶你一命;你执意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卫庄做出一副我很无奈都是你逼我的样子,举剑横在胸前。

      没想到荆轲竟也是个越激越来劲的,他盯着悠闲的对手看了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好好好,好剑,好招!虽然不知你们是什么来路,不过想必出自高人门下。其实我也是用剑的,待我仔细讨教一下阁下的高招。”他回头看着盖聂,“小兄弟,借你的剑一用。”

      盖聂看着这两人,胸中充塞了许许多多的不明白,但还是维持着淡定观望的表情。

      “师哥!!你居然真的借给他?!”

      “小庄,此人不弱,能领教一下别派的剑术未必不是好事。”

      卫庄心中深为师哥对状况的理解能力锤地不已。他真的以为这是个友好的学术交流?

      “好的,来战!”荆轲业已准备好,拿着盖聂的木剑嗖嗖挽了个剑花。读不懂气氛的傻子再添一枚。

      所以说聪明人就是寂寞啊。卫庄暗自鞠了一捧辛酸泪。

      他化悲愤为力量,将横剑术中自己略有小成的几式尽数使出,每一招都附上浑厚的内力。荆轲开始只能连番招架;然而他亦是个学武的天才,又有丰富的对敌经验,挡着挡着便逐渐掌握了节奏,开始将惊天十八剑的威力一一施展开,居然渐渐夺回了一些主动。一时间小小的暗巷里风云变色,尘土飞扬,两大高手的真气碰撞激荡不已。两侧民宅里睡得正酣的良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一墙之隔以外竟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拼斗。

      卫庄傲气尽显,即使暂时被压制也不愿打破“让你一只手”的承诺,始终只用右手迎敌,左手不做任何的辅助——这样一些招式的变化便无从施展,起不到克敌制胜的效果。但他同时也求胜心切,此时心念闪动,忽然生了主意。

      二人又交手数回,卫庄寻了个契机,身子一拧向后跳开几步。然后他单手持剑放在另一臂胁下,前足轻点、后足加力,如离弦之剑一般冲了出去。盖聂在一旁看得眼熟,差点惊呼出声。
      贯日!

      这一招看着分明就是纵剑术中的第三式,只是退开的距离还不够远,并没有表现出此招原有的那种长虹贯日般的气势。荆轲的脸上也露出惊奇的表情。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一招与此人先前使用的所有剑术大为不同,几乎是另外一种剑法。

      然而就在卫庄冲到荆轲面前、荆轲扬剑横拨的一刹那,卫庄却足下陡转,身法再变,倏忽晃到了对方背后,木剑平平削出。荆轲大惊之下极快地旋身迎上,脚法一不留神便出现了些许混乱。

      这极小的破绽,原是很难发觉。可惜,这破绽是卫庄费劲心思制造出来的,他又焉能不知?
      卫庄嘴角的嘲讽之色再难掩盖。这一招的杀招根本不在剑上。任谁都会以为他这般轻灵地飘到人背后,脚下也是虚点,随时打算接着变招;却不想他这一步双脚都是踩实的,而左腿故意向前踏出老长,堪堪伸进了荆轲转身的步法圆圈中。荆轲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剑上,瞬间便被绊中胫骨,狠跌了一跤,头朝下栽进了灰泥地面——盖聂的剑也从手中滑了出去。

      卫庄面露微笑,捡起地上的木剑丢给师哥。盖聂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师哥,你不会怪我偷学了你的剑术吧?当初你仅用这一式便打败了我,我实在忍不住私下琢磨此招的精妙地方,心痒难耐时也曾自己演练过几遍——可终究还是得其形似而未能得其神呐。”卫庄语气沉痛地说。

      盖聂摇摇头。“小庄,我没有怪你。你这一招前半虽然有些像‘贯日’,但实质上却分毫不同。尤其后来的一晃一削一绊,无论是时机还是分寸,都恰到好处,更为难得的是让人看不出意图,实在是,实在是……呃……”

      实在是太流氓了。他心中默念,却说不出口。

      师弟只当他木讷口拙,遂毫无愧色地接受了表扬。

      “我呸!”荆轲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一口沙子,“你这算什么剑术?”

      “我又没答应要跟你比剑术;说比剑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卫庄挑眉。

      荆轲暗自垂泪,自己一向以无赖的花招在墨家内所向披靡,如今竟败在一个更无赖的小子手上;心道一定是自己没喝酒所以无赖的水准大打折扣,未能尽情发挥的缘故。

      盖聂上前与他施了一礼。“多谢阁下指点我师弟剑术。刚才与阁下多有误会,请见谅。”

      “……算你这小子还懂几分礼数。”荆轲扫了扫头上的灰,心情又转晴起来,露出一个闪亮的笑容。“其实呐,钱袋也不是不可以还给你们;不过,你们一定得先请我喝个痛快。”

      “阁下请。”“哼。”

      师兄弟同时出声,又对看了一眼;一个无奈,一个不满。

      不知是卫庄实在没想到赶人的理由,还是荆轲苍蝇缠绕的功力实在太强,他和盖聂很快就勾肩搭背(单方面)地熟络起来,互通了名姓,只是都不肯交代来路师从。但这也无法阻止荆轲对盖聂的一见如故,一个人在那里大谈武学心得百家剑术,直说的口沫飞溅,眉飞色舞。

      我要剁了他。卫庄烦躁地想,手掌在剑柄上反复摩挲;可,这种不快又是从何而来?

      “咳咳,小庄啊,你对儒家的剑法又是怎么看的?”盖聂虽然是个好听众,却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荆轲边走边说了半天,不见他对答,只好把脑袋转向那个虽有敌意、到底还话多一点的师弟。

      卫庄神色一凛,杀气再放,“小庄也是你叫的?”

      荆轲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脖子,“那兄台该如何称呼?”

      “我姓庄。你可以叫我庄……庄子。”

      荆轲眼睛瞪的老大,“逍遥游是你写的?!”

      “噗。”盖聂终于撑不住,无声地笑开了。他一生几乎都没有笑得这么欢畅过,有如一只巨大的冰块砸进一池春水里,荡漾起重重叠叠的波澜。

      卫庄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目光却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他觉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野兽,烦躁地想噬人血肉,而布置陷阱的猎人尚在家中安枕无忧。

      他实在不应该这样笑的。

      而自己更不应该在一旁这样看着。

      他们是纵横弟子。一成一败,一荣一辱,一死一生。

      “阿聂啊,”荆轲的声音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调侃无限,“你真该多笑笑;亏你长得这么俊,却老是愁眉苦脸,姑娘们看了会伤心的。”

      盖聂收了笑,恢复了淡然无波的面孔;倒是卫庄回了他一个微笑。

      “庄……老弟,虽然你也不错,但你这笑法……姑娘们看了,铁定伤肝。”

      “少废话。酒肆到了,打了酒你就滚。”

      “不行不行,我每次喝的酒,不装进肚子里,我自己一个人可是拿不动的。”荆轲狡黠地转动眼珠,“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先打十斤上来——”

      卫庄那时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最受不了别人这种“看到没有老子很男人吧”的委婉说法,嘴角再挑一笑,“哦,你很能喝?”

      “怎么,比了剑术,还敢不敢跟我比酒量?”荆轲顿时大喜;对于酒鬼来说,没有什么比遇到另一个酒鬼再将他狠狠击败更开心的事儿了。

      “这……你们……钱够么?”盖聂酝酿半天,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师哥放心,我刚才点了一下,这包袱里的钱,喝到下个月都够。”

      “是啊是啊,阿聂,你的酒量又如何?对了你说过你没喝过酒。没关系,来来来,兄弟这次保管把你教会——”

      “够了。”卫庄拍了下桌子,力道控制的不轻不重,既能对全场起到震慑作用又不至于把台子拍塌。“你想怎么比,说便罢。”

      “喝酒还能怎么比?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呗,谁先倒了就算输!”荆轲热血沸腾,一脚踏上椅子,叉腰大笑。

      “粗俗。”卫庄对这草莽野人的素质鄙夷不已,“不行酒令?”

      “酒令?那是什么玩意儿?”

      ——连盖聂都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卫庄扶额。

      “算了当我没说,那就这么喝罢。”

      “等等等等,还没约好赏罚的规矩呢!”荆轲却蹬鼻子上脸,愈发嚣张起来,“说说,先倒下的人要怎么样?”

      卫庄以眼白相对。“你说。”

      “嗯……这个嘛……有了!”荆轲笑得是唇红齿白,花枝乱颤,“不用喝倒,谁要是先头昏脑胀,看不清东西了,就得唱一个小曲儿,可好?”

      “随便。”卫庄心想以这两个庶民的欣赏水平,自己唱了他们也听不懂。

      “好!那就这样定了!阿聂也要来——”

      “我就算了。”

      “那可不行,三人成行,哪有你这样临阵逃脱的。这样吧,看在你没有经验的份上,兄弟我每喝一坛,你只要喝一碗就够了,怎么样啊?”

      “可是——”“酒来啦——”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荆轲立刻眼珠锃亮,从跑堂的怀里抱起酒坛子就倒。

      “师哥,”卫庄转向盖聂,笑得很是含蓄,“你好像答应过我,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盖聂只记得和他的三个约定,却忘了纠正这话中明显的语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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