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青芊

6、第五章

　　大鸿图可以算是远近闻名的酒楼了，别的地方不说，单说在北平，它称第二，就没有别的酒楼敢称第一。
　　不对，这句话说错了。大鸿图从来都不会自称第二，它一直就是第一。
　　此刻，展弈就在这大鸿图里坐着。当然不止他自己，还有他一群酒肉朋友。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酒盏碰撞之间，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流水似的交代出去了。
　　凑钱聚会？凑什么钱？展二公子是谁啊？还请不起一顿饭？
　　说是酒肉朋友，绝对没有冤枉他们。展弈刚刚才回到北平，能结交到多少知心朋友？这酒桌上坐着真心来跟他交朋友的，一只手都数得清。展弈不傻，他知道这些人百般跟他拉关系套近乎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当海关总长的大哥？反正自己刚回来也不认识几个人，与其每天被大哥关在家里学习什么经商之道，不如索性拿他们当跳板骗得两天清闲日子。反正他们只是利用自己接近大哥，而自己也未必对他们交付真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用心，玩玩儿罢了。
　　展弈看着这些人谄媚的嘴脸，一阵阵犯恶心。要不是不想被困在家里，他才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
　　“展弈。”这说话的是附近中学的一位国语老师，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展弈刚刚认识他的时候颇有些尊重，觉得读书人总是要比其他人稍微高尚那么一点点。可是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展弈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们听说，你最近和庆辉班的海棠打的挺热乎的，怎么着，看上人家了？”
　　好比现在，你怎么相信这样一句轻佻的带着戏谑的笑问，是从一位本应德高望重的国语老师嘴里讲出来的？展弈低头，不愿意看到他脸上猥琐的笑。
　　旁边人纷纷附和，说的不过是什么“既然看上了，干脆给人家赎身嘛”之类的，直听的展弈一阵阵皱眉，抬手灌下一杯酒。
　　不管怎么说，既然和他们坐在一起，就没有不理人的道理。哪怕他们现在满口是淫词艳曲或者骂脏话讲荤段子，展弈良好的家教和修养还是不能让他拂袖走人。甚至都不能让他拉下脸来。
　　于是他抬头，微笑。就算心里把他们骂的体无完肤把他们千刀万剐，还是要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堂堂展二公子岂能败在你们的胡言乱语之下？
　　大不了你们继续说，我喝酒就是了。
　　本来展弈是这样想的，懒得和你们理论，我一个人自斟自饮自娱自乐。直到听到有人这样说。
　　“哎，我听说啊，那海棠和那许正华的关系啊，啧啧、哎呦……”
　　说这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贼眉鼠眼的样子看的展弈一阵阵窝火。
　　“哎哎，我也听说啊，你看，老园长一死，许正华立刻就让海棠登了台，半年就成了名角，这两人什么关系，不是很明显吗？哈哈！”
　　展弈只觉一股股火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生气。也许是因为通过和解语棠的几次接触让他觉得，他并不是这些人口中所讲的那种人。
　　展弈这样说服着自己。是了，自己肯定是潜意识里把解语棠当朋友，朋友被这样讲，谁都会生气的。
　　“行了，大家不要讲了。”坐在展弈右边的，是展怀风一个要好朋友的弟弟，白谨宣。要说谁不是带着目的接近展弈的，这白谨宣肯定算一个。因为他带的不是目的，是任务。
　　这要展弈怎么解释，难道说他是自家那还把自己当小孩的大哥派出来照顾自己的人？
　　什么照顾？明明是监视！！不就是怕自己在外面闯祸吗？展弈很不忿，他都25岁了好不好？为什么要一个22岁的人照顾自己！

　　白谨宣看展弈的脸色有些不好。何止是不好，明明已经趋向铁青了，手捏的酒杯咯吱咯吱响，白谨宣好怕下一秒这个杯子会碎掉。他知道展弈是听不得这些的。
　　可是那些满脑子脏东西的笨蛋怎么懂白谨宣的意思。越不让说，越说的上瘾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他做得，我们就说得！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戏子，白少爷用不着怜香惜玉！”
　　“就是，那梨园行背地里的行当，谁还不知道啊？！”
　　又是一阵哄笑，白谨宣有些着急，展弈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这些笨蛋，既是来和展弈套近乎的，怎么就不会察言观色呢？
　　展弈觉得自己再听下去一定会忍不住掀桌子打人，于是他理智的决定离开。
　　“各位吃好喝好，账单已经结了，我家里还有些事就不陪大家了。”简单撂下一句话，转头就离开。白谨宣只好冲那群笨蛋笑笑，也跟了上去。
　　展弈出了包厢就大踏步走的飞快，白谨宣一路小跑才赶上。
　　“展弈！”白谨宣弯腰喘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你干嘛走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你了。喂，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展弈斜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说，“我干嘛要生气？那小戏子又跟我没关系。”
　　“哈哈哈。”白谨宣忍不住笑，“少骗人，脸色都青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语气冷的能冻死人！”
　　展弈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转过头去慢慢走，不愿意搭理他。白谨宣与他并肩而行。
　　“展弈，其实你犯不着生气。”
　　“都说了我没生气！”
　　看着发飙的展二公子，白谨宣一阵头疼。这幅样子，告诉别人没生气，谁信啊？你就不会装装啊？
　　“行行，你没生气。你只是为朋友抱不平，行了吧？”是的，展二公子惹不起。白谨宣只能顺着他。
　　听到他这样讲，展弈才回过头去继续走路。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犯不着。你初回北平，可能还不清楚。这梨园行里虽有些背地里的勾当，但是与海棠丝毫关系都没有。”白谨宣说着，满意的看到展弈不解的表情。“北平谁不知道戏子海棠最是个洁身自好的，多少达官贵人觊觎他，可惜人家软硬不吃。还放下话说，谁如果逼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他就从此退出梨园行。那些人虽心有不甘，可是为了以后还能听到海棠唱戏，也就不了了之了。再者，庆辉班老园长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在世时给庆辉班揽了多少人脉和好处，虽说现在已经离世了，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所以这海棠确实是干干净净的。说起来这名满京城的角里面，也就他们庆辉班是扎扎实实靠自己的本事红起来的，倒也难得。”
　　展弈听完这一番话，顿觉心里舒畅了好多。
　　“既是如此，刚才那些人为何那样讲他？”
　　白谨宣想起刚才那些人就恶心，“哼，吃不到葡萄，当然说葡萄酸。”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那些人的鄙视。
　　他回头看看展弈，见他脸色好了很多，有不禁笑，这个人…
　　“好了，现在不生气了吧？所以说他们讲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海棠是个戏子，就算他们讲的对，那也是他身不由已。并不是他的错。”
　　展弈此刻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了些。不过想想由此知道了那解语棠竟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又从心底高兴了起来。
　　“照你这么说，那小戏子竟还是个有尊严的。呵呵，有点意思。不肯向达官贵人低头？”
　　“嗯，说来也奇怪。庆辉班这三年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虽说赚钱也不少，可是一个戏班子那么多人，分配下来又能得了多少？他红了这三年，竟一点名角的习气都没沾染到，真真让人佩服。”
　　“我就不信。”
　　展弈停住，看着白谨宣。白谨宣也停下脚步看着他。
　　“谨宣，愿不愿意打个赌？”
　　白谨宣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于是笑吟吟的，不说话。
　　展弈慢慢的扯出一个邪魅的笑，“洁身自好是吗？出淤泥而不染是吗？软硬不吃是吗？我们打赌，一年，我让他，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