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事实 ...
-
梁丰本来是暂居在里正家的,和杨晚一道出来,却是半点都没有要回里正家的意思,直接就要去镇上。
“你不去收拾行李?”杨晚问他,他可跟自己不一样,她来的时候是被迫身无长物,所以什么都不用收拾,梁丰至少要带点盘缠之类的吧。
“我没有什么行李。”梁丰笑容浅淡,“我向来便是两手空空,也没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除了,遇见她。
杨晚仔细想了想,前一世梁丰当了她的管事小半辈子,也的确是没见他有什么东西,住的是铺子后面给伙计提供的小房子,每一趟出门,也是什么都不带,“你就没有换洗衣服?”似乎是前辈子就有的好奇,只是从来没有问出过口。
“没有。”梁丰倒是答得干脆。
杨晚的脚步微滞,略有些迟疑的看了下他身上的衣服,寻思着是不是要离他远点。
梁丰登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杨晚,停止你脑子里的想法。你以为我每个月的月钱是用在了哪里?”
杨晚看了看梁丰身上崭新的衣服,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说你的衣服穿脏了就丢了吧?”
“是啊。”一副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神色。
“你不洗?”
“不会洗。”
“不,不会?”杨晚差点没被地上的小石子给绊倒在地,当然,这是被梁丰的话给惊得没注意走路所致。“你就不知道送去给那些洗衣娘洗?”
“那些人洗的衣服,谁要穿!”梁丰满脸嫌恶。
杨晚于是深深折服,真该让李纪生他娘来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败家。她杨晚比起梁丰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村子并不大,两个人说话间,便已经来到了那座吊桥边,只是昔日晃晃悠悠的吊桥,如今已经被木板铺得妥妥当当,别说是人走,便连马车驴车也是走得过去了。
杨晚停下了脚步,桥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有村人值守,这便是完全的放任那些买来的女人离开了吗?
苦难时视若珍宝相濡以沫,才要开始过上富贵的日子,便算计着再娶佳妇了?男女之间,原来真的不过如此,不论富贵勋贵之家,还是贫寒农户,原来尽是相同。
像她和兰花,那是自己想离开,也就不说了,但还有一些已经在此生活了几十年,早已生儿育女不想再离开的那些女人,若是夫家不容,又该何去何从。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夫妻之间便是半点情意也无吗?
“怎么,还不想走?”梁丰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也是,此地倒是安静。”
杨晚看着吊桥那边,远远的山影重重,那里,通向外面自由繁华的世界,“想走想留,是我能作主的么?”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问自己。
从小到大,她的婚嫁,她的去留,她的生死,从来都是由人定,她只管被人牵着走向一条条她从来没有选择权的路。这一次,她的选择,是离开沈家,却走向了另外一条身不由已的路。
她的不能自主,是不是命中注定?
梁丰似乎并不知道她的诸多感慨,径自说道,“你若是想留下来也可以,反正里正也盛情邀请,我们可以在此地买个一亩三分地,修上几间青砖房,过点田园野鹤的日子,也不错。”
杨晚哧笑一句,“就你这样,衣服都不会洗的人,还田园野鹤?你那一亩三分地,够得你穿几件衣服?”
梁丰摇头晃脑,“钱多得用不完就买衣服,穿脏就丢掉,没钱就买皂角,衣服穿脏就洗了再穿。”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会持家?”
“以前要那么会持家做什么,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放那么多钱在那儿有何用途,还不如我用了赚个潇洒。”
杨晚登时有了想要叹气的冲动,“梁丰,你早说啊,可怜那些月钱,你后来拿得越来越多我都开始肉疼了。你早说你不要,我就专门请个人给你煮饭洗衣都够了,我还结余许多。”
梁丰斜了她一眼,“你不是没问么?”
“……。”意思还是她错了,杨晚许久没有波澜的心,立刻有了火气,“梁丰,你这个败家子!”
梁丰笑了,笑得那叫个百花齐放,“我听说了,这是李家那个老太婆的口头禅改编的吧?”
果然,近墨者黑啊,杨晚拉了拉袖子,清咳一声,决定不要承认她果然是被纪氏给传染了。
“走吧。”梁丰走在前头,“今晚先住镇上,以后么,你想去哪去哪,你完全可以自已决定。”梁丰笑眯眯的。
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的红灯笼下,俏生生的站着个美婢,一见杨晚,便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小姐啊,可找到你了!”眼泪比话还快,早已经流了满脸。
“春天!”杨晚也是惊喜莫名,“春天,你怎么在这里?”
“是梁丰带我来的,他叫我在这里等你,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就这样跑出来了,要是碰到坏人可怎么办啊!”春天一边哭一边嚷着。
她已经碰到坏人了,杨晚很想说,不过看着春天那个样子,她还是决定不再告诉她了。算上前辈子,杨晚和春天已经算是生离两次,死别一次了,现在再见春天,她才真的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先进客栈再谈吧!”梁丰看着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哭个不停的女人,颇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人和人差别那么大呢,杨晚再见到他的时候,可没这么大场面,完全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家小姐嘛!
进了房间,春天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摸着杨晚的手,“小姐,你的手怎么成这样了,比奴婢的还粗糙了,可是受了多少苦啊!”
梁丰看了一眼杨晚的手,果然,那双曾如羊脂白玉的手,不但黑了许多,还起了风裂口子,一道一道像是划在他心头。他暗暗握拳,迅速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多看一眼,他会压抑不住内心的暴戾,作不回温文尔雅的佳公子。
可是随着春天把杨晚的手掰开,看着掌心的老茧和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满腔怒气噌噌往上冒,猛地站起身来。
杨晚和春天都被他吓了一跳,双双抬起头来,“你干什么?”
梁丰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只是语气仍有几分生硬,“我去找药店开点药。”
“是啊,药店去开点药,还得去胭脂铺里买些上等的雪花膏,这手,可得好好保养才是。”春天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梁丰也不作声,僵着背往外走去。
“梁丰,不要去找别人麻烦。”杨晚叫了一句。
梁丰脚步微微顿了一顿,这个时候,他突然不那么高兴杨晚居然如此了解他了。
拉开门,他走出去,在门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他不找人麻烦,绝不找人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梁丰便大包小包的出现在李家。
李大壮连忙把梁丰让进堂屋坐下,叫了李纪成几兄弟来陪着说话。纪氏去倒了水来,便和张氏坐在旁边,拿眼打量着梁丰提的那些东西。
幸好梁丰也挺识趣的,和李大壮客套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这些东西上,“我家小姐在走失时,多亏了李家收留,这才不至于受苦。因此我今日来,便是特意来感谢各位的,这些东西,不成敬意。”
“是你们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李大壮搓着手,有些不自在。杨晚还真是个好姑娘,她在他家,可真没过过啥好日子,自已那婆娘还是很找了她许多麻烦的,这姑娘回去后居然没提这些委屈,还记得叫人送礼来。
梁丰便将带来的东西拿了出来,打开。
张氏纪氏都瞪大了眼睛,其中花花绿绿的几个包裹,一看就是给她们的,果然,梁丰提了两个包裹,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这里面都是上好的衣衫和胭脂水粉,是给两位的。”
纪氏摸着那柔软的布料,看着那些精细的花纹,张氏打开一盒胭脂,闻着那香味,看着那色泽,笑得合不拢嘴。
“几壶好酒,是给李老爹的,几卷上等烟草,是给李大公子,还有这两身棉衣,是给纪生和纪和兄弟的。”梁丰又把其他的礼物一一分配了。
李纪生拿着那厚实暖和的棉衣,并不像李纪和那样高兴,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纪氏高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梁公子,杨晚家到底是干啥的啊?你是她管事,是管啥的?”
梁丰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我家小姐的娘家是京城三品大员,小姐的亲娘是国公府的嫡长小姐。所以小姐亲娘出嫁时,嫁妆丰厚,后来留给了小姐,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就更可观了。小的就不说了,光说大的,小姐现在手中有绣铺两个,一南一北,所出绣品只供富贵之家,而且供不应求,至少提前几月预约才能如期交货。还有农庄五个,每个俱有几百亩良田,还有京城正东街那儿最繁华的地段,还有铺子十间,现在是出租给大商户的,倒没有自已经营。我是她手下的四大管事之一,管着两个绣铺,小姐极大方的,我每个月月钱能有一百两,年底算帐还有分红,那倒是没个定数,但几百两是跑不掉的。”
满室皆静,梁丰喝了一口水,又慢条斯理的补充了一句,“三品大员是多大的官,反正这临城的县令也就七品,七品再往上还有六品五品四品,更何况三品的京官比地方外放的显贵多了。”
梁丰话说完,便彬彬有礼的告辞了,“多谢各位款待,我们还忙着回京,就不打扰了。”
李家人似乎还在震惊之中,梁丰也不管那许多,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门来。这才吐出一口气来,重新挂着笑容,往村外走去。
那些胭脂水粉,是极品,但是对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还有那两件华贵衣料的薄裙,既不保暖,又不凉爽,好看而不实用,张氏纪氏就拿着供起来吧。
李大壮和李纪成,上好的烟酒养刁了嘴,以后再重回简陋的日子,怕是苦不堪言。
至于李纪生和李纪和么,算是没有给杨晚找罪受,算了,便放过他们吧,两身保暖的棉衣还是挺适用的。咱要恩怨分明,不是么
他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告诉了李家人一个事实,一个他们赶出去的不要的杨晚,一个他们将要觉得自已有点富贵便看不上的杨晚,却是一个出身高贵,坐拥大把财富的千金小姐。
以后的日子,他能想像,某些人会在每个午夜梦回,后悔懊恼得吐血的样子。
还忘了说,他在李家村后山看过了,真正的红木其实不多,够李家村的人卖个一两个月怕也差不多了。
至于李家那些炮制的药材,梁丰刚刚在院子里随便看了看,其实成色一般。离开了杨晚的指导,那几兄弟真以为自己成气候怕还早了点。
他找人麻烦了么?没有!
他很听杨晚话的,梁丰心情愉快的想着,昂首挺胸的离开了李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