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上盼君顾》卜色

6、苗女（中）

　　肖英的脚步开始放缓，并且抬手示意跟着的肖际噤声。
　　清脆的笛声悠悠传来，肖英和肖际两人小心靠近，拨开枝叶，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穿着着红蓝相间的苗服，头上的银冠在阳光下显得耀耀发光。女孩似乎吹得很投入，双眼微闭，细短的小手指却灵活的按动着，显然是技艺娴熟。
　　笛子确实吹得尚可，就是调子不讨喜，怪怪的，肖际在心里默默想道。他本想转头跟肖英稍微发表下自己对这笛声的看法，却不想转过头见肖英虽然嘴角依然带笑，只是看着女孩的眼神有点专注得让他觉得害怕。
　　“别乱动，仔细看着。”
　　肖英嘴唇微动，声音却清晰的传至肖际耳中。
　　肖际马上安分的转回头盯着小女孩看，边还想着这女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怎么感觉小叔如临大敌般，害得他心里也毛毛的。可没过多久，肖际就慢慢长大了嘴巴，幸好肖英早又准备一把捂住，没让他呼出声音。
　　随着笛声，小女孩的周身开始慢慢拢聚起一团团的紫黑色烟雾，然后缓缓的那些个烟雾开始凝合出一个形状，慢慢变成一只只黑色飞舞的虫子。那虫子足足有碗口那般大，模样是肖际从未见过的，光看着那扇动的翅膀和那还留着粘液的嘴部，肖际就知道，这个虫子不只是样子丑而已。肖际只远远见过战场那飞着的东西，却是第一次看清楚它的面目，顿时觉得浑身像是陷入黏腻的浊夜中般难受。
　　女孩放下手中的笛子，停止吹奏，缓缓睁开眼睛，乌黑的双眼，眼瞳边缘似乎还泛着幽幽的紫光，然后直直的盯着肖英和肖际所在的树丛处。
　　若是平时肖际还能感叹好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可现在他只觉得被这无起伏的眼睛看着，像是一脚踩进了蛇窝中，四面都是毒蛇，从背脊处开始发寒。
　　肖英放下捂住肖际嘴巴的手，自若的从枝叶后走出，脸上无半分恐惧，就连笑意都不减半分道：“我和弟弟本想绕过这个林子跑去前方战场，没有想到听到了您的笛声，就不由自主躲起来偷听了。”说罢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自己的发布。
　　肖际完全被自己小叔这幅单纯小少年的表现给吓跑先前的恐惧。虽然小叔也很年轻，可因为表情从未变过显得稳重万分，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青涩模样的小叔。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使得原本墨黑的眼睛顿时灵动万分。
　　“我知道了，你们是要去偷看打架对不对？”小女孩笑眯眯的问道，声音清亮，顿时变得天真活泼。
　　“是的。”肖英有些尴尬的回道，脸上甚至泛起了红色。
　　肖际觉得小叔在他心中的形又神化了。顿时发现自己还躲在树背后，引起了女孩的关注，正朝他这看来，只得低着头，也装作扭扭捏捏的样子靠到肖英身边去。
　　小女孩在肖英和肖际之间来回瞅了会道：“可苗王已经下令不准村子里面的人擅自偷跑去山那边哦。如果违反命令的话，是要受到很严重的惩罚的。”说完还自己用力的点了点头。
　　肖际抬眼见小女孩中闪着某种熟悉光芒的眼睛，发现这女孩分明就是喜欢扮着天真来骗人。
　　肖英心里想得也跟肖际差不多，只不过多了句，就跟看到当年小时候的肖际一样。肖英心里推测这小女孩在苗疆的地位，服饰华重，能够用笛音召蛊虫，若不是她身形确实是个十来岁女孩，他甚至怀疑她就是刁布哩，上古教的教主。即便不是刁布哩，在苗疆的地位肯定也很高，所以他才一开始使用了敬语。心里百般思量，面色却露出几分忐忑，不安的看着小女孩。
　　“这样吧，如果你们答应做我侍宠的话，我就帮你们保守秘密。”
　　肖际身子差点一歪，这眼前笑得欢乐的女娃才多大啊？就已经知道要收男宠了，他对苗疆的教导方式瞬间拜服。
　　肖际却挺清楚了是侍宠，其实就相当于中原的侍从，并非男宠。不过这也证实了女孩的身份确实是上古教中人，且地位不低。上古教中地位在护法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收侍宠，其余教众必须严格自律，苦修不得贪图享受。
　　肖际面上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害怕受到惩罚点头答应了女孩的要求。
　　“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了。呐，”小女孩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一对红黑线编织成的手链，上面还缀着一小块刻着繁复纹案的银片，递给肖英和肖际。“带着这个，别人就不再打你们主意了。”
　　叔侄两一听就明白，这链子约莫就是一种标识。肖际心中一番凄凉，自己还是没逃过这男宠的命，这还没见着老巫婆就先被小妖女给逮着了。而比较起肖际的哀愁，肖英倒是觉得得来全不费工夫，本还想着如何才能混进教中，现在这身份却是来得及时。
　　只是带上这手链的瞬间，饶是肖英，表情也闪过一丝惊异。而肖际掐着自己手腕，更是直接喊了出来：“什么，什么东西跑进去了？！”
　　“放心，只是条小虫子而已。你们乖的话它就什么影响都没有，如果不乖的话……”小女孩故意顿一顿，看着肖际发黑的脸色笑得更开心道：“对你们还是没有什么影响哦。”
　　“好了，现在你们就乖乖跟我回家吧。”说完女孩就转过身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身上的银铃一路轻响。
　　肖英拍了拍肖际的肩膀，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抬步跟上女孩。肖际虽然心慌，但是也镇定下来了，不就是身体里面多条虫嘛……为了百姓他肖际身都卖了，还怕个啥！
　　肖英发现，小女孩带着他们一直都在林间走动，根本就没有进入到苗地内。而在绕了半个林子后，肖英才在发现一条石头小径，在小径端处，竹林环绕的空地间有座竹屋，屋子还修建得相当精致。而屋前的院子中则摆放了许多竹匾，走进才发现里面饲养着许多幼虫。
　　肖际看了眼那匾中密密麻麻的白点小虫，差点没吐出来。
　　“你们自己进去挑间屋子住，以后你们的工作就是帮我照顾好院子里的幼虫。至于你们用的东西，自己在屋里找，缺什么我们明天再去集市买。”交代完后，小女孩就进自己屋子里说要休息，不准打扰。
　　肖英本肯定女孩是上古教人，可现在却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这屋子分明就是独住避世，在看到厨房内满满的食物储备时，肖英更加肯定。上古教人，只有地位极低的教众才会自己另住，其他教人都是居住在上古教中，这女孩地位分明不低为什么会一个人独自住在这林中。而且，无论如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而已，竟无人照看。看来只能等明日真正去到苗地，才能知道。
　　肖际心中虽也有疑惑，只是看着这满厨房的食物，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小叔：“叔，你会做饭么？”
　　肖英一咳，看向窗外道：“君子远离庖厨。”
　　“……”
　　好吧，这只能证明小叔毕竟还是个人。肖际默默啃着从柜子深处翻出的干粮想到。

　　行走在集市上，身边的小女孩倒是独自自在，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对他们一行人的敬畏，他们所经之处人群必定会自行让开大道。
　　“喜欢什么就拿。”小女孩拿起摊上木雕的面具，觉得上面的鬼脸似乎很有趣，随手就戴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径直离开去下个摊铺上找寻感兴趣的物品。
　　肖际很想提醒小女孩，买东西要付钱的吧。结果摊主不但没有追求，反而还一脸激动，高兴坏的样子。嘴里念叨着：“感谢蛊神，感谢蛊神。”
　　肖英不动神色的挑选着需要的用品，蛊神？苗疆人善用蛊毒，其中以上古教为最，能被称为蛊神，看来这个女孩操作蛊虫的能力比他想得还要厉害得多。
　　前方一阵骚动，一名红蓝苗服的女子领着几名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女子面容极美，带着独有的风情，让人见过绝对不会忘记。她身后跟着的男子各个身材威武，面容刚毅。
　　“小古，怎么最近都没来教中看我呢？”女子上前摸着女孩的头，眼神慈和。
　　小古扑进女子怀中，撒娇道：“因为龋虫要孵宝宝了，所以我一直在陪着它们。等宝宝出来，我就去找刁布哩玩。”
　　刁布哩抚摸着小古的脑袋，眼里的温情没有丝毫掩藏，视线一转看向肖英和肖际：“这两人是？”
　　“他们是我昨天收的侍宠。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小古兴冲冲的像是跟刁布哩展示自己的宝贝样。
　　仔细看过两人后，刁布哩笑容不变道：“确实不错，不过我瞧着绿衣服那个要俊俏些。”
　　“刁布哩喜欢吗？小古送你。”小古没半点犹豫道。
　　刁布哩捏了捏小古的鼻子，“我更喜欢小古呢，这两人既然你喜欢留着就是了，我还能向你要男人不成。”
　　末了刁布哩再没瞧肖英而人一眼，只是牵着小古的手边走边聊了些琐事。最后嘱咐小古记得抽时间去教中探望她，“反正你那小屋子竹林后就是教中后院，你不过走几步就到。”说完就领着那群男子离开。
　　回到竹屋见小古离开后，肖际终于忍不住拉这肖英悄悄道：“白天那女人就是刁布哩吗，我以为她应该三四十岁了，怎么看着跟二姐差不多大。不过，倒真是女色鬼，出门都还带着那么多男宠。”一转眼，又想到那女的竟然还色迷迷的看着他和小叔，还说他长得好，果然苗族是蛮夷之地，光天化日下女子竟如此放肆。
　　肖英笑道：“她确实已年过四十。”
　　肖际听了咋舌，乖乖，这上古教果然诡异，这刁布哩的面容都不会老的。
　　肖英突然盯着肖际，弄得肖际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小叔，怎，怎么了？”
　　“小宝果然长得秀美，刁布哩一眼就相中了你。”
　　“叔，咱能不打那注意了么？”肖际一脸苦样。
　　肖英笑了笑，没接话。

　　当夜，肖英就点了肖际的睡穴，没想才出门口，就见到小古站在院子中直直的盯着他，像是早就等在那。
　　肖英心惊，他竟然全然没有感受到屋外有人的气息，苗疆人不重武，他自认即便是在中原也少有人可离这么近让他全无感觉。
　　小古转身走上院子中置放的一块大石上坐着，肖英也默默的走过去，站在石下。
　　“这片林子，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不然谁都不会踏入。”小古撑着脸颊，乌黑的眼睛看着肖英道。
　　肖英一笑，“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不是苗人。”
　　“你现在去到教里，刁布哩肯定早就在那等着你了。”小古继续道。
　　肖英对此不意外，白日刁布哩那番话摆明就是在引诱他过去。只是他没明白，“你是苗疆人，为什么要帮我？”
　　今天白天，看似她想将肖际送给刁布哩，其实不过是以退为进，才没让刁布哩将他们带走。
　　“我又没说过我讨厌中原人，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中原人长什么样子，也一直好奇为什么刁布哩会想一个人那么久。”说着，小古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让肖英很难描述的感情，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伤感。可是一转眼，那情绪就消失不见了。
　　小古嘟着嘴，有点气愤的看着肖英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们中原人都是大骗子。”
　　肖英被这孩子的情绪转变，话题跳转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怎么就突然说道骗子上来的？
　　“才见面，看到我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你居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开始骗我。刁布哩也说，当年那个人答应永远陪着她的，结果转眼就跑掉了。还有，你明明一肚子坏心眼，还装得跟老实人一样。”小古开始数落道。
　　肖英没想到被别人称赞了二十多年谦逊君子，竟有一日会被个小姑娘给说得如此不堪，偏偏她还说得是实话。瞬间，肖英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