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上盼君顾》卜色

2、天女（上）

　　三月柳絮飞，明德大师修行回来在山脚一棵桃树下捡到个男婴，看着白嫩的婴孩，明德大师道了声佛号，“桃花树下劫桃花，天生佛缘，最怕情痴。红尘虚华，你便法号虚尘吧。”
　　于是小虚尘就被明德大师带回了金台寺，住进了寺中最偏静的小院子，从此十七年都未踏出过这半亩之地。
　　又是一年三月初春，桃花结苞待放之时，金台寺香客不断，烟火鼎盛，只不过后寺依旧清净如常，如果除去一些小声音的话。
　　“虚尘师叔，以后禁止你帮香客们找东西捡东西。”比虚尘还高了小半截的壮实和尚，站在院子门口端着斋饭一本正经的吩咐道。
　　相较于对面人的冷面黑脸，虚尘笑得十分平和，隐约透着那么股光辉照大地的味道，“无欲，修佛之人怎么能对他人困难袖手旁观呢？何况只是区区帮人寻物拾物等小事，师叔我怎能不施以援手？”
　　无欲只觉得需更用力端着这斋饭才好，手上的青筋一跳一跳，长吸了口气后，努力冷静地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七岁但是辈分极高的师叔说道：“可师叔你每次施以区区援手之后，总是会让那些女香客们寻死觅活求主持让你还俗娶妻，让我们一群和尚处理一群欲嫁成狂的女施主，那是相当的困扰。”末了最后几个字，无欲实在是没忍住，带上了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虚尘听了无欲的话后相当不解，着实没有明白他帮人忙后为何就要还俗娶妻？后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些许，“无欲我懂了，下次助人之后我会在向他们宣扬佛爱无边，修行并不清苦反而是一种快乐，万不会让他们再误会有着想报恩让我还俗享福的这种事出现。”
　　无欲想把饭菜直接砸到虚尘的脸上，但到底还是一忍再忍。她们压根不是想的报恩，而是垂涎你本人！这话无欲要怎么跟这不通人情的师叔表达，无欲这回真是忧伤了。其实上次你帮忙捡落在院子里风筝还给人家时，帮人找溜进你院子里的小猫小狗宠物时，人家就对你这张脸惦记上了？能直接这么说么？
　　“师叔，你还记得主持为什么不准你出这院子一步么？”
　　“师父说我虽有天生佛缘，修佛悟道易于他人，可却命有一劫，在我能心定彻悟前不得走出这个院子。”
　　“可还记得是什么劫？”
　　“情劫。”
　　无欲松了口气，“师叔你可知，世间女子易动情，你貌带桃花，教她们见了便动了情，寻常女子还好，若是那霸道不讲理的厉害女子动了情硬是要嫁你，逼你还俗入红尘，遇了劫，不白费了主持一番心思。”
　　无欲本是劝解虚尘才说了这番话，却不想三年后此话果然成真。
　　虚尘沉思片刻，虽不明白为何见一面便能动情，那情劫还如此可怕？不过这世间情爱本不在他修行范围内，不懂也就算了。“以后这院门便锁上吧。”
　　“这……”无欲没想虚尘会这般绝狠。往日他们都念着有个小师叔至小就在这院子中没出去过会寂寞无趣，都会过来这门口陪着师叔聊天，在门口处玩闹让师叔也能笑着在边上看着觉得好玩，总归比他一个人要强。“师叔，倒也不用这般……”
　　虚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本该就是静心修佛，只是劳烦你们以后送斋饭时需翻墙而进，放置院中便可离去，这院子就锁了吧，让师父贴上封条，敬告香客们莫进此处。”
　　无欲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斋饭递了过去。
　　明德主持听了无欲的转达后，道了声佛号，“便依了他的心意吧。”转动手中的佛珠，明德最后还是吩咐无欲将几位师弟召来。
　　明德主持与几位掌堂大师在屋中谈了一刻钟后，便召集寺中僧侣告知全寺弟子他将主持之位传给他师弟明远，从明日起他将离开金台寺开始远修。
　　寺中弟子明白这是明德大师最后一次苦修，如若参悟得道便修行圆满可成佛，是以众弟子对明德大师的决定并无异议也无伤悲，所有弟子都合掌道了声佛号后便退下了。
　　明德大师则在当夜独自来到虚尘的小院子门前，院门果然已经落锁上了封条。
　　“师父。”似是知道明德大师会来见自己一面，虚尘早就在院门里静候，终于听见脚步声。尽管有院门挡住，虚尘还是合掌鞠躬向明德大师行礼道。
　　“虚尘，为师将你困在此处十七年，执着于替你避世躲劫。夺人自由，妄想改命，为师造下此等业障，今生是修不成正果。此次远行苦修望能参悟执迷，结下世佛缘。今你自求闭关独修，若能如此安稳过完二十年，你必能修成正果。可若是不能，那便是天意命你此生必经一劫方能功德圆满，为师望你能守住本心修得善缘。”明德大师交代完这段话后便离去。
　　虚尘隔着门送别明德大师后即回到房中静坐，冥思师父留给他的这段话。
　　这后院门至从落锁之后，三年内果真再无香客前来打扰虚尘的修行。虚尘院中的花三开三落，他也慢慢开始参悟世间事事变化，一花一草一枯荣，这般心境如此也过得相当安稳，若就此过完一世便无苦无悲可修成正果。可惜，春夜里一道惊雷破了这份宁静。
　　春日本是细雨和风，结果没想到一天夜里响雷阵阵，一道闪电劈过，正落到了虚尘院中的老树头上，顿时院中走火，在一阵救火中虚尘迫不得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院子，踏过了那道门槛。
　　远游修行的明德大师正巧在闲亭中与老友对弈，忽然手一顿，感叹道：“世间万物自有缘法，我担心数十年，终是天意难违。”
　　院中失火不过一刻，雷响过后立刻下起了大雨，将火扑灭。
　　明远主持赶过来见虚尘没有受伤，放下心来道：“现在院子已损，你且暂住到师兄的屋中吧。”
　　虚尘应道。
　　而这时候偏偏却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在这大雨声中依然清晰，细听下竟发现是从前面寺院正门传来，莫不是有人避雨来此？可偏偏虚尘等人此时所在正是寺庙最后的偏院，这敲门声怎么还可如此清晰，如果敲在耳边般。
　　大雨中，忽觉得这春夜的风也寒意阵阵。
　　明远也觉得这雨夜门声有些不寻常，召集弟子停止修理小院全部到前院集中，唯独吩咐无欲带着虚尘收拾东西去明德大师的院子，毕竟虚尘二十年来却是第一次踏出那半亩小院，根本不清楚寺庙的布置。
　　越是靠近大门处，越是觉得那敲门声的节奏如同敲在人心上，“咚，咚，咚。”
　　明远带一众和尚静坐大殿中，示意一名小和尚去开门，“莫怕，你且开门请这位客人进来，他必不会伤你。”
　　明远虽感受不到恶念，却感受到门外那人身上邪气重重，非妖即魔，是以让其他弟子在大殿中静坐布法。
　　小和尚心理虽然还是害怕，但是十分相信主持大人的话，还是跑去开门。
　　小和尚小心翼翼，先开个门缝，然后慢慢来开寺门。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把殷红的油纸伞，紧接着是白衣长裙。来人感受到门开，抬起头，露出被伞遮住的面容。小和尚不禁有些看直了，不是因为门外的人有多美，而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祥和的笑，简直，简直就像是那金佛脸上的笑一般……
　　君尧轻声问道：“小和尚，外面雨大，可能让我进寺中避雨？”
　　就连声音都这么柔和……
　　小和尚起初有点看呆，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赶紧拉开大门让这位施主进来。　　　　“请，请进。”
　　君尧得到小和尚的肯定后踏入寺中，进入大殿中收起纸伞，像是是没有感受到寺中明远等和尚的严阵以待，梳理了下被雨打湿的青发，笑着开口道：“大师，深夜打扰，十分歉意。不过，我已寻了二十年，实在是无心多等，所以不得不如此冒昧。”
　　君尧福了福身，“还望大师能偿我夙愿，让我带夫君离开。”
　　明远惊于此妖魔竟有一副慈悲模样，天人之相，可她瞳中所带邪念却是入魔之人。听她所言后，明远知道她是为了虚尘而来，而她便是当年师兄所言中虚尘的“劫”。想起今夜这莫名之雷，让虚尘终是踏出了师兄所布之阵，果然是天意不可违。
　　可毕竟是师兄已经护了二十年的徒弟，明远又怎能因为师兄远行便让这等魔物将虚尘带走。况且虽是劫数，却也有化解之法。所谓化解，不是避过劫难，而是指在外力帮助下可使得劫难变易。明远打定主意，定是不能叫这魔物带走虚尘。
　　“施主何苦如此执着，你本可升仙道，却因这份痴缠堕入魔道。几世轮回，如今虚尘已不再是昔日之人，且他今生佛缘极佳，施主又何必因一己之私误己误人。”明远虽然道行不如明德，可是却也能看出君尧与虚尘应是几世纠葛，莫不然如何能从虚尘出生之时便开始寻他。
　　“你一个和尚怎生就对别人夫妻间的事如此关心，我与他夫妻情深，几世情缘，老和尚执意要中间插一道为何？再者成仙又有何好？真不知这佛祖给你们吃了什么迷药，整日就巴望着拉人入佛，活像那店铺小贩卖货品般。”君尧虽语气柔和，但话却说得暧昧又极不尊重。
　　君尧这话说完，堂中年纪稍轻的听了都怒火不止，明远倒是没有怒气，只不过神情变得极为严厉。
　　“女施主，莫要侮辱佛祖，不然休怪贫僧无情。”
　　听完明远的话，君尧不禁笑出声来。“老和尚，谁要你有情了。莫不是老和尚你自己动了凡心，才百般阻扰我与夫君相见？”
　　果然是不知悔悟的魔物，明远知不可能点化此人，便合上双眼，开始念法。弟子们看到主持如此，早就止不住心中对君尧的怒火，均合上眼睛，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大殿佛音顿响。
　　君尧眼微眯，将手中殷红的纸伞掷向端坐中间的明远。
　　纸伞撞上佛音，悬于大殿中央。伞上的雨变成血水，散开一团猩红血雾，与那朗朗佛音的金气在空中较量。
　　而在屋中收拾东西的虚尘与无欲同时听到到殿中传来的佛音，这是用来赶妖驱魔的经法。那阵怪异的敲门声，莫不是前殿出什么事了？
　　师叔侄俩想到了一起，都停下手赶去前殿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