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路》桥夕

4、福祸相依难以分辨

　　同胞兄长沈沣，只比婠娘年长两岁，却像个小老头子一般，不但很少言笑，就是礼仪之上也处处讲究。虽则如此，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一身锦袍，却同身后站在众多奴仆格外不同。待钱夫人下了车后，深揖一礼，又对着姐妹们行了礼，这才开口道：“孩儿恭迎母亲。”

　　钱夫人看见儿子很是激动，不顾沈沣微微的闪避，快步走了过去挽起儿子，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阿沣可回来了，出门在外可有受到委屈？对了，你阿父呢？”钱夫人说着还四处看了看。

　　沈沣微微闪避钱夫人的触摸，略带疏离地道：“阿父在祖母的忘熏堂，大伯父一家也在。”
　　钱夫人闻言眉头轻皱，让婠娘姐妹几个和沈沣见礼，便边走边问起了来客的事情，跟着后头的婠娘姐妹几个心中也是各有所思，她们没有想到竟然有机会结识张大人家的人呢。婠娘则是觉得奇怪，以她这几个月了解的沈举绝对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竟然会帮助人，只是因为张种大人的缘故吗？

　　钱夫人因为丈夫儿子的归来，脸上的笑容非常的灿烂，婠娘倒也罢了，只垂眼跟着急行。只是妙娘、妍娘姐妹俩个，眼中有着不知意味的笑容。

　　“四妹妹，二叔母也太厚此薄彼了……”妙娘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母子俩，低声同情地看向婠娘。

　　“大姐，你说什么？可否大声点？妹妹没有听清楚。”婠娘眨了眨眼问道，她心中却暗嗤了一声，妙娘的挑拨也太没有水准了点。不过肯定的是，之前的沈婠儿一定是个极傻的，这样的挑拨就受不了。想必是沈婠儿的心中本就不满钱夫人只看重哥哥沈沣而忽视她这个女儿的缘故了。

　　妙娘的脚步一顿，神色纠结，这个婠娘，今日怎么比从前更蠢笨了？她看了一眼前头行走的钱夫人，幸好钱夫人只顾着问儿子在外的事情，不然一定会想到什么的。
　　妙娘不再说话，妍娘不满地瞪了婠娘一眼，瑛娘又飞快地瞥了婠娘一眼就垂下了头。
　　婠娘依旧笑得天真，心中却暗自得意。只是看着钱夫人和沈沣的背影，那得意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

　　望熏堂中，气氛正好。太夫人高坐在主榻上，怀中还搂着一个身穿淡黄色纱裙的小女孩，一脸慈爱地和一边一位二十如许的妇人在说话，连一向很少露面的大伯母袁夫人也陪在一边。

　　“张夫人太客气了，路见不平施以援手本就是义不容辞之事，修德若是不帮忙那才是叫不对呢。”郑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又摸了下怀中女孩子的头叹息道：“夫人年当韶华，宣城虽然也不错，但是张家在建康城中名望极高，夫人带着小娘子也要好过一些的。不知道娘子可还有其他打算？”

　　张氏身穿素色的夹缬，却披着淡紫色的披帛，并不像其他新挂的妇人样一身的素白。她长着鹅蛋脸儿，笑起来有一股子天真的味道，半点也不像有个七八岁大女儿的妇人。
　　“太夫人说得极是，所以我才带着女儿离开了宣城，带着女儿回京依傍父亲生活。以后的打算，我这样的命苦的女子，还说什么以后呢？”张氏提起大袖子掩住了半边脸，眼睛却看向了一边正在和兄长说话的沈举身上。

　　沈举却仿佛没感觉到张氏投来的感激且钦佩的目光，只是和兄长沈弦说话。倒是一边安静地坐在席子上的大夫人袁氏留意到了这一幕，她的目光迅速地从太夫人身上一瞟，心中一动，太夫人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钱夫人领着儿女和侄女们进来了，先给太夫人、沈弦以及沈举行过礼后，一双妙目就锁在了离家一月有余的夫君身上。而婠娘也从中瞧出了钱夫人对沈举的情意来，难怪钱夫人嫁给沈举近十年，却从来都不替沈举置妾室呢。只是沈举待钱夫人的态度，却很是值得人推敲了，无情还好似有情？！婠娘还真是看不出来。

　　太夫人停下和张氏的交谈，指着钱夫人道：“这是二郎媳妇。”又示意妙娘和妍娘过来在自己左右坐了，才对着怀中的女孩子道：“这是我的几个孙女，妙娘、妍娘、婠娘、媖娘。”随即就吩咐婠娘姐妹陪着那名叫容娘的女孩子去西间玩耍。
　　婠娘心中诧异，太夫人对孙女一向不太热忱，没想到对这个容娘这样慈爱？她看了一眼张夫人，心中微有不安，却也猜不出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娘子们在屋子里玩耍的游戏只几种，投壶、扎花等，妙娘问出容娘随着张夫人读过不少书后，便提议做诗词玩，媖娘低头退到了一遍，婠娘也不欲出头，不在意妍娘轻蔑的目光，和媖娘站在一起低声说话。只是那边三个女孩子说了几句诗词便开始互相打探起话来，婠娘也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

　　“我姨母很快就是始兴王妃了，我阿娘说姨母最疼我了，以后会让我常常去王府游玩的。”容娘本来心有忐忑，害怕建康城的小娘子看不起自己，一开口将拿出将为始兴王妃的张氏说话。
　　妍娘有些不高兴了，妙娘忙瞪了妹妹一眼，接着容娘的话奉承了她说话，很快就被容娘视为好朋友，将在宣城的大小事情都说了，当然妙娘想知道的始兴王妃的事情更是没有少说。

　　婠娘觉得好笑，妙娘小小年纪就打听这个，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大夫人交代的。始兴王陈叔陵一直是陈顼最喜爱的儿子，虽然为人粗暴，但是对比文弱的太子陈叔宝，自然更得大臣的看重，毕竟现在不是天下太平之时。父亲沈举倒是好运气，居然和始兴王妃的娘家搭上了关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太夫人身边的郑妈妈过来请娘子们回了主屋。太夫人正在苦留张夫人在沈家用饭后再回张府，张夫人笑道：“太夫人慈爱，袁姐姐、钱姐姐也是极为友善的人，我也想多留会儿的，只是老父已经遣人来接。等过些时日我安顿好了，便带着容娘再来拜谢太夫人了。”

　　太夫人这才不再继续留张夫人了，只是拉着容娘的手叮嘱她时常过来玩后才让钱夫人亲自送张夫人出了二门。
　　待她回转后，正屋里只剩下沈家人了，太夫人先是打发走了媖娘，才问起了沈举一路的行程。
　　“儿此次去往江州，路经豫章、北江州等郡，不但结识了太子中书舍人蔡凝蔡子居，更是结交了镇东鄱阳王府墨曹行参军的张正见张大人。”沈举身穿精工细作的浅蓝色的团花圆领锦袍，头带方巾，说话间眉头微微上挑，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郑太夫人含笑地道：“我儿辛苦了，蔡子居虽然年岁不高，但是出身名门且才华横溢，京中更是有传言说他将尚信义公主，不久就是驸马都尉了。至于张大人，也只才识过人，以后前途无量的。不过你最值得称赞的是结识了张夫人，张种大人的幼女将是始兴王妃，同张家相交对我们沈家大有裨益的。”

　　“母亲说得正是。可惜大郎有腿疾，不然此次为公主选婿，大郎说不定也会被皇家贵女看中了。”沈举看向他对面坐着的兄长身后站着的侄儿，沈家大郎沈沧。

　　沈弦比沈举年长三岁，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和沈举风流倜傥的外形截然不同，他耳肥腹圆，双眼肿胀，但是眼中的目光却很是精明。沈举说话时，他一直呵呵地笑着，也不见插话，此时弟弟将话转了过来，他才道：“二弟你也太看得起阿沧了，就是他身无缺陷，也断不可能成为驸马的。倒是弟弟你，若是年轻十岁，今日又怎么会有他蔡子居什么事儿？”

　　这话是夸奖沈举的，太夫人等都心中高兴，只钱夫人面色不豫，年轻十岁就能够配公主，意思就是自己这个嫡妻配不上沈举了？婠娘有点担心，钱夫人可千万不要当着太夫人的面发作出来才是。幸好沈沧开口了，他低低道：“父亲所言即是，叔父气度，侄儿远远不及。”

　　沈举微微一笑，他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转头看向太夫人道：“大哥这话太抬举我了，能够娶得恭娘为妻，是我的福气。”
　　太夫人听后笑容变得有些淡，看了钱夫人一眼道：“结发夫妻自然恩重的。恭娘，贵妃的身子如何了？皇太后凤体可好？”
　　钱夫人感受到丈夫的目光，并不在乎太夫人的天都，心中依旧很甜，回答太夫人的语气也就不带不满了，将入宫的所见都说了，末了还将贵妃抬举沈姬的事儿也说了。

　　果然太夫人很高兴，当初女儿送进宫中的时机不对，入宫一个月就遇上了皇帝废立的事儿，当今陛下废黜了先头的皇帝侄儿，进宫的沈姬幸好还没有被废帝宠幸，才继续留在了宫廷之中。只是依旧没有得到陛下的宠幸，名份更是低微，太夫人心中常常后悔不该送女进宫，如今有了钱贵妃的话，也许女儿能够时来运转？
　　看来，看在女儿的面上，自己待钱氏的态度要稍微和软一点了？只是她心中而贵妃，自九皇子病重，如今也是病病歪歪的了。”

　　太夫人这样想便淡笑着让儿子媳妇们都下去了，只是心中最开始的主意却依旧没有完全打消。尤其是在第二天张家使人送来了谢礼后，一颗心更加动摇了。婠娘不知道钱夫人有没有察觉，她是觉得太夫人忽冷忽热的，心中也越来越不安了，话却不知和谁说。
　　这夜是贺妈妈在床边值夜，婠娘忍不住开口道：“妈妈，你有没有觉得太夫人最近有些奇怪，待阿娘和我忽冷忽热的，”
　　贺妈妈愣了一下才开口安抚道：“太夫人待二夫人一向是这样的，倒是娘子受了委屈了，明明比大娘子、二娘子更加懂事的。”

　　婠娘听贺妈妈这样说，心知贺妈妈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她的心中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好似要发生什么大的风波一样。次日里竟有宫中内侍来沈家传旨，姑母沈姬被皇帝赐给了太子陈叔宝为良媛。沈家上下顿时一片喜气。只是随着张夫人愈加频繁地过府，婠娘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婠娘看着手中被折断的花枝，听齐芬说张夫人又来陪太夫人说话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提醒一下钱夫人了，哪怕是自己想多了，也总比不好的预感变成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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