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季子宋

8、纯白（08）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是大课间，学校的安排就是先跑操（军训时候那种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似的集体移动），然后剩余时间自由安排。男生们大多选择篮球，女生们则集体跳皮筋，打羽毛球、乒乓球。也有些同学惜时如金，一跑完步就赶回教室做练习。

　　当路旦青回到座位上时，被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惊住。

　　几本作业本撒在地上，桌子上的笔记本又脏又乱，上面有黑乎乎的印子，有些字迹被遮盖住看不清楚。

　　旦青深锁眉头，伸出两根手指拎着笔记本转身问同在教室的几个女生：“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女生嘻嘻笑了两声，指了指后排丁向阳的空位。

　　正疑惑着，走廊上就传来不加掩饰的嬉笑声。

　　旦青看向后门的方向，不过片刻，丁向阳和几个别班的男生就走了进来。他们手上都拿着篮球，边走路还边耍球技，明显无视了“班级里不能有篮球”的班规。他们穿着校篮球队队服，应该都是学校篮球队的人。

　　突然猜测到本子上的黑印子来源于哪里。

　　旦青快步走到他们身边站定，指着笔记本上的污迹：“是谁干的？”

　　本来还在打闹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路旦青，过了几秒，忽而又集体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们笑什么？”旦青的脸微红，疑惑地抬眉。

　　“你是谁啊？怎么像个女生似的？弄脏个作业本有什么关系？”其中一人边笑边说，他笑得太夸张，路旦青都能看见他粉色的牙龈了。

　　“向阳，你们班的国宝？”另一个男生搂着向阳的脖子，指着旦青说道，“我没看错吧，这细皮嫩肉的，是不是女人啊？”

　　“没看错没看错，绝对是女的！”其中一人补充道。

　　他们一人说一句，笑得格外开怀，旦青站在他们面前，被他们说得脸都涨得通红了，心里满满全是羞愤：“你们篮球队的素质都这么低么？取笑别人很有意思？”

　　“牙龈男”被激怒：“你说什么？说谁素质低呢你？！”

　　说着，“牙龈男”向前跨了一步，一副想要动手的样子，幸好被向阳拦住，否则又是一桩校园暴力事件，并且败者一定是“像个女人”的路旦青。

　　“行了行了，别惹事儿。”向阳瞄了一眼路旦青，眼神告诉他快点离开这里。

　　谁知路旦青非但不领情，还来劲儿了：“我在问你们，是谁干的？”

　　“牙龈男”甩开向阳的束缚，皱着眉，撇着嘴，一副拽样：“我干的！怎么样？你说吧，你要把我怎么样？！”

　　“道歉，然后帮我弄干净。”对方的痞气一点也影响不了旦青的气场，他的声音依旧充满正义。

　　“道你妈的歉啊！”向阳没将他抓住，对方愤怒地直扑向旦青。

　　然后，一桩败者确定的校园暴力事件就这么诞生了。

　　于是，众人茶余饭后的八卦热点又多了一件。

　　无视掉同学对他的指指点点，旦青昂首挺胸地从医务室回来，一路上，接受了不少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可这都影响不到他，重要的是，施暴者已经得到相应的处罚，旦青相信，教务处主任长达三小时的“悉心教育”一定可以感化任何暴力主义者。

　　“需要帮忙吗？”一回到座位，盏莲便主动说道。

　　一般来说，对于像邓盏莲这样独立自我的女生，是不会主动去帮助别人的，可是，旦青桌子上的狼藉实在惨不忍睹，让这个文静得有些孤僻的女孩子忍不住主动要求帮他解决这场可怕的悲剧。

　　“有些笔记看不清了，得重新抄过，你的字不错，能帮我抄一点吗？”

　　“好啊。”

　　“谢谢。”

　　“怎么谢？”盏莲看着额上贴着创口贴的旦青，感觉此刻的他比以往更亲近了，受伤的可怜样子竟让她觉得他有点可爱，“帮你抄笔记诶，这可是大工程，你不会只是口头谢谢吧。”

　　“请你吃饭？”旦青仔细思考的样子彻底逗笑了盏莲。

　　“请我吃饭。”

　　盏莲朝着旦青由衷地笑着，贴着创口贴的某面瘫现在真的很平易近人，一点也没有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当习惯了旦青的正直之后，才发现和这样的人交往其实并不累，因为他一定是公平的，所以只要你不是无赖，就不可能与他发生争执。而这种稀有的正直，正是他全身上下最大的特点。

　　女生甜美的笑容让男生有些不好意思，旦青微微笑着，摸了摸头。

　　男生女生和谐美好的画面像被定格了一般，让正想要向前迈步的季桉显怔住。

　　他们所在的地方好像画了一个圈，将外人隔绝出去，徒留下他们两人在圈内，男女相视而笑，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完美的金童玉女画。

　　桉显皱了皱眉，终于转回身回到座位。

　　*

　　曹丹宁觉得自己很有当狗仔的潜质。

　　每次在周末，只要她愿意出门，就能碰见那么一两个熟人，然后看见那么充满八卦氛围的画面，简直是走了狗仔运了。

　　不远处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人，不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邓盏莲和路旦青么。两个人在离校不远的大排档一起吃饭，根本就是奸情滋长的最好证明啊。

　　曹丹宁蹑手蹑脚地来到角落里，伸出头向大排档张望。这次她可没忘记拿出手机来拍照，嘿嘿嘿，这下子被她抓住了吧。

　　“你在干嘛？”

　　突然冒出的男声着实吓了丹宁一跳，手机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丹宁下意识地拍拍胸脯，冲着丁向阳吼去：“干嘛一惊一乍的！”

　　“饿死鬼吗？一直盯着别人店门口。”说着，丁向阳朝大排档看去。

　　“别别别！”丹宁急忙挡住向阳的视线，就怕他惊动了正在吃饭的两人，“要吃饭去别处，我请你吧。”

　　“真的？”向阳眯着眼睛看着丹宁，瓜子脸上写着“不相信”三个大字。

　　拾起地上的手机，确认了照片已经存入手机，她心里奸笑数声，才抬头对向阳说：“要吃什么我请你。”

　　曹丹宁万分后悔，为什么要说“要吃什么我请你”这样将选择权拱手让人的话。

　　望着丁向阳点的满满一桌子垃圾食品，正在节食减肥的曹丹宁一脸苦恼。好在KFC内的暖气开得恰到好处，在这样微凉的初秋时节，在这个温馨的地方用餐其实也还不错。

　　可是面前的高热量食品真的很难让她有胃口诶，丹宁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尽管很平坦，可她还是觉得只要吃一根薯条，平平坦坦就会变成鼓鼓囊囊。

　　“丁向阳你这算什么意思？”

　　突兀出现的声音将脑中正在进行着“只喝一杯热牛奶”还是“只看着某猪狼吞虎咽”的两难选择题的丹宁拉回现实。她抬起头，看见一张化妆夸张的脸。

　　“什么什么意思？”向阳嘴里塞满了鸡肉，他面朝着那个女生，不顾及形象直接问道。

　　“她是谁？”女生愤怒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丹宁，一副正房抓住老公和小三通奸的理直气壮样。

　　丹宁这才想起，面前这个画着巨大无比的黑色烟熏妆，将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活像一棵圣诞树，脚上蹬着一双十几公分高跟鞋估计还没丹宁高的非主流女生，就是那天看见的“最后一次”小姐。

　　向阳懒得理她，自顾自啃着巨无霸。

　　“问你话呢，她是不是你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

　　“……”

　　看着向阳一副“周围都是空气”的自得模样，丹宁惊了一下。

　　“她哪点比我好了？”

　　“……”

　　向阳仍然忽视某女的存在，丹宁咽了口口水。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打扮，就像个贫穷的家庭主妇！”

　　丹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家庭主妇？谁？她？曹丹宁？曹丹宁长得像家庭主妇？

　　丹宁可以允许面前的烟熏圣诞树质问自己是谁，可是绝不允许当她质问不到结果时就说自己是家庭主妇。

　　端起桌子上的牛奶小啜了一口，丹宁缓缓站起，站在烟熏圣诞树身前立定，整个过程优雅无比，一点也不像挤菜场买白菜的家庭主妇：“这位小姐，请允许我打断你一下。”

　　丹宁的声音悦耳动听，将烟熏圣诞树和向阳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我们向阳刚打完篮球，体力消耗得厉害，小姐的问题，我可以替他回答你。”丹宁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第一，我不是你们分手的原因，所以请你不要以一副正房太太见到偏房小妾的自大样看着我，第二，我哪一点都比你好，这一点，从向阳愿意陪我吃饭而不是你这棵烟熏圣诞树就可以看出来。至于你说的家庭主妇，我可以当做是你在我面前做的自我介绍。好了，回答完毕，觉得满意的话，你可以退场了。”

　　丹宁的说辞让烟熏的圣诞树目瞪口呆，倒是丁向阳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嗯，她说的一点没错，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烟熏圣诞树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反击：“你、你、你这个女的，你、你给我等着！”

　　望着烟熏圣诞树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向阳笑开了花：“曹丹宁，我发现你是一块宝，如果我早点知道你有这种功能，就不用每次分个手都这么麻烦了！烟熏圣诞树？嗯，的确很恰当啊！”

　　“切~别想把麻烦丢给我，我倒是可怜她，你明明是她前男友，反倒不帮着她说话。”丹宁又喝了一口牛奶，嫌弃地看着向阳。

　　“我才不是她男友。”

　　“别装了！那天我都看见了！”丹宁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后悔地捂住嘴。

　　“那天？”向阳皱了皱眉，作回忆状，突然恍然大悟，“啊！你跟踪我！”

　　被说中的某人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才不是，是刚好看见的。”

　　“全程看了？”

　　“差不多吧。”丹宁尴尬地挤挤眼睛，“丁向阳你够禽兽的啊，分手了还答应女生那种要求。”

　　向阳低头笑了笑，满不在乎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苦涩：“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啊！真的好禽兽啊！”丹宁惊诧道，“为了满足自己，就不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呃，不对，是曾经心爱的女人着想？”

　　“我不爱她。”他的声音透着一股苍凉，让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惊。

　　“那……”

　　“我和人打架受了伤，她帮过我。”

　　“所以，她就用这个要求你和她在一起？”

　　“嗯。”

　　丹宁看着面露苦色的向阳，心里酸酸的，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被学校同学戏称为“多情王子”的丁向阳还有这样苦涩寂寞的一面，好像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不过是过往云烟，只能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客，匆匆会上一面，又匆匆离去。

　　不忍心再看见面前的男生落寞的样子，丹宁故作欢快地转移话题：“你们马上校际篮球赛了哦？我来帮你加油吧！”

　　意识到自己今天流露了太多不该流露的情绪，向阳无奈地笑了笑：“那倒不必，以后帮我解决这种分手难题我就真的谢谢你了。”

　　“好吧好吧，看你今天没有打乱我的计划的份上，”丹宁得意地摇了摇手机，里面存着某两只一起吃饭的暧昧画面，“以后我会帮你的！”

　　丹宁和向阳有说有笑地走出KFC，两人的关系比之前似乎更进了一步。

　　如果丹宁知道此后她的人生在一定程度上将由此刻身边这个男生主宰，她一定会后悔现在和他这么接近。她不怕付出努力，只是害怕无论怎样付出努力，都注定看不到美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