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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空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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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朝露和往常一样打开Outlook,新邮件一共有五六封,看邮件标题大多无关紧要。朝露一封封点开,最后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封欢迎新同事加盟的群邮件。左上角是新同事的英语自我介绍,而右上角的照片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方蕴洲。他所就职的职位是中国区域运营总监。
原本的运营总监是瑞士人,由总部调派到中国来。现在,公司将他调回总部,中国区就有了空缺。朝露回想起来,在收到这封邮件之前,也曾听公司内部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过,这次的这名总监是由新加坡分公司调过来的,是个华人。方蕴洲高中毕业后就随父母移民新加坡,这一点她知道,只是万没想到这么巧,人海茫茫,他们不止会在同学会上遇上,还会进入同一家公司。
更“巧”的是,朝露还参加了运营总监秘书的内部招聘。原本这个位子并没有空缺,可前段时间,运营总监的秘书Grace 结婚,男方家境颇为殷实,也乐得她做专职太太相夫教子,她向公司递出辞呈,并且答应会一直做到公司招到接替她的人为止。原本的运营总监已一心飞回国内,也不大在意此事,HR的想法是外部招聘与内部招聘同时进行(这也是这家公司常有的招聘模式),择定三两个人选,待新任总监亲自看过后定夺。
而朝露,虽然在内部招聘人员里资历最浅,却很幸运地没有被刷下来,留待最后的甄选。
朝露关了邮件,起身去茶水间倒咖啡。大早晨的,茶水间里很是热闹。泡茶的,倒咖啡的,人比任何时段都多。三台咖啡机前面都有人,朝露等了一会儿才轮上。一些同事聊天内容便飘到她的耳朵里。
“……新来的运营总监Tony Fang 看上去好年轻啊,我看,不会超过二十八岁,也许,只有二十五岁!”说话的人英文名叫Linda——行政部的老员工,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在这家公司已经做了六年。平时为人还算和气,就是话有点多,爱传些无关痛痒的八卦。她呷了口咖啡,对坐在对面高脚椅上的另一个女孩子压低了声音说:“Cathy,你这次要是被选上当他秘书,可还真有艳福呢。”
“这话说早了。”Cathy说着,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遭。目光在朝露的身上打了个转,又不着痕迹地滑了过去。
朝露其实并没把她们的谈话听得很真切,尤其是Lindda假设Cathy当上秘书的那句,倒是被Canty突如其来的眼神一扫弄得颇觉尴尬。她也没兴趣瞎猜什么,见咖啡已经注满了瓷杯,赶紧端起离开了茶水间。
第二天,最后一轮面试就在总监办公室进行。此前方蕴洲在前台已经和朝露打过照面。两人表现得彷如初见。除了Cathy和朝露,还有一个通过外部公开招聘选出的人选。朝露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办公室的。
这间办公室朝露不是第一次进,她做前台的时候,经常会送一些信件进来。里面大体的陈设没有变化,只有一些细节诸如桌上的小盆栽和水杯提示着新主人的到来。方蕴洲一脸沉着地坐在老板椅中。
“请坐。”
朝露在他对面坐下。
“时间宝贵,我就言简意赅地问一个问题——”
朝露抬起眼直视他,一脸洗耳恭听的恭谨模样。
方蕴洲说:“如果,这次你被选为我的秘书,你会坦然接受这份任命么?”
朝露略一愣,随即笑了笑:“当然。”
方蕴洲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慢悠悠地道:“我以为你多少会有些迟疑的。”
“于私心论,是我主动参加这次的内部招聘,能被聘任,我庆幸得偿所愿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迟疑?于公,我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只要是合理的调职,我也应该欣然接受。何况,这是对我前途有益的事。”
方蕴洲的眼中浮现出激赏的神色。“和我共事你不怕会有不愉快发生么?”
“如果有一点不愉快就要逃避,恐怕我一年中就要换十二家公司工作了。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们真的不能很好地合作,到那时候,我还可以走。我想,在找下一份工作的时候,履历表上出现“运营总监秘书”一职,要比“前台”有竞争力得多。”
方蕴洲放下笔,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很有头脑,这也是你的优势。另外,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并不会仅凭一些私人原因就滥用职权。我决定聘用你做我的秘书,一是你对这家公司具有良好忠诚度,你大学毕业后,就没有换过其他工作,每年的考评成绩也都很好;二是你的外语,你所念的学校不算名校,不过,你是英语系出身,英语总不会太差;三是你干的前台工作,会有一部分和秘书工作相通,都需要与人打交道,也……不能长得难看。所以,我相信你能胜任你的新职位,乐意把这个机会给你。”
朝露忽然有些感激他。之前被告知她被选为新任秘书时,她并不特别感谢他的提拔,而此时此刻,他对于聘用她的一番理由陈述,却让她的心一暖——她知道,他说得固然句句有理,但也不乏让她安心的考量。
她由衷地说了句:“谢谢。我会努力做好。”
一周后,朝露正式升任运营总监秘书的调职邮件传遍总公司。
Cathy此后与朝露碰面时总有些不冷不热,也有好事者把Cathy背后诽谤她的一些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朝露只是一笑而过。
她才不在意。
若枝周五晚上打了个电话给她。并没有多绕弯,便问到了方蕴洲,问她在同学会之后有没有和他再有联系。朝露答:有,还天天见。
“啊?朝露,我得见你!”若枝在电话那头嚷起来。
朝露想着周六下午反正没事,就和她约了两点见。至于地点,若枝说,她在她家附近新发现了一家有意思的咖啡馆,叫“猫与钢琴”,问她要不要去。
朝露觉得这店名不错,随口问了句:“真的有猫,也有钢琴?”朝露喜欢猫。
“有啊有啊。”
“好的,就那里见。”
地方并不难找。店是新开的,面积不算大,也不至于局促。绿色的木落地窗和乳白色的蕾丝窗帘都很新很洁净。当然,正如若枝提前告诉她的那样,真的有猫和钢琴。还没进门她就看见了两只猫,一只在大门口盘着打瞌睡,一只在落地窗前眯着眼向外打量路人,一副慵懒又藐视周遭的模样。
若枝还没有到,电话联系过后说是家里的小家伙缠着她不让出门。这个年纪的孩子,多的是黏人的。朝露也理解,让她慢慢赶过来便是,不用觉着不好意思。她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侍者过来招呼,她点了杯热拿铁。
进来后她发现,原来店内别有洞天,似乎还带了个小后院,有着朴拙的篱笆和绿植,有些客人坐在那里晒日光。而猫的数量远不止两只,她眼皮底下所见,就有四五只。而传说中的钢琴赫然摆在店中央,琴是白色的,和整个装潢很搭。这个时段没有人演奏,不过,即使只是这样静静地被放置着,也给整个咖啡店添上了几许清新的文艺气息。
若枝是越活越小资了。朝露想起当年那个为了省钱,每次春游秋游连水都舍不得买一瓶,沉甸甸地背上一大壶凉白开的周若枝,不由有些感慨。
店里有免费的书籍提供给客人翻阅,朝露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摄影集,用来打发时间。翻了不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串琴音。舒缓迷人的节奏,朝露对古典乐不太熟,这首偏巧知道,是舒曼的梦幻曲。
她抬头,看向钢琴的位置。一开始就只是下意识地好奇,想看一眼弹琴人的模样。可是,稍看了一下,便发现有些“异样”。
钢琴前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却又不是四手联弹,男人单用右手弹奏主旋律,女人则是单左手在和弦。难得的是配合得竟然十分默契,整支曲子恍如出自一人之手。
朝露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弹琴的男子眼熟,在哪里见过,又分明不认识。直到他扶着琴站起来,她才猛然记起,难怪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男人,不就是那天母亲兴冲冲拿给她看的相片上的人吗?
他调整好握持手杖的位置,蹒跚着朝靠窗的座位走来。他弹琴的时候,是那个沉静漂亮的样子,走起路来却是那样蹒跚:右手探出杖来,左腿借着腰部的力道甩出去,走一步便要划半个圈,待站稳后右腿再跟上来,随后又是右手拄杖,左腿划拉着向前,右腿跟进……如此重复,步步艰难。
很快,朝露发现,不止是左腿,他的左手腕和手肘屈起的角度也有些异常,虽然不很明显。她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他只用单手弹琴。
母亲只说,他的行动不太方便,而事实上,这个人,左半边的身体,几乎是瘫软无力的。
朝露心里有些钝痛。当时看照片,一时之间自然只顾上料理自己的心情,此刻活生生的一个人出现在她眼前,不免生出惋惜的情绪。
他似乎并不介意拖着残疾的腿多走几步路。朝露胡乱猜测,兴许他和那个女孩都是这家店的常客,并且有习惯的位子。看着他俩朝自己越走越近,朝露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幸好,他们终于停下,朝露和他们之间,还隔了一桌。
直到女孩先坐下,那个男子才跟着坐了下来。他的动作有些不协调,尽管看上去已经小心翼翼,坐下去的那一瞬似乎还是有些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力。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手杖靠着窗台放好。
然后,他冲着对面的女孩笑了一下。就是微微一笑,朝露的心却被奇妙地撼了一下。
她发觉,他的笑里没有苦涩、尴尬和掩饰,只有暖意。
朝露自己很少那样笑,记忆中,她也很少看到过这种笑容。
——仿佛,可以融进此刻流水般泻入落地窗内的橘色日光里。
而他面前的女子笑声如银铃,卷曲的秀发被纤长的手指拨弄,分外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