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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晋江首发,请勿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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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岛像是浮在湖面的一片阴影,向着我们沉沉地罩了过来。
船工也是郁氏的人,惠恬儿让他靠在岸边等我们返回。
要赶在天黑之前回来,我们走向那片密林的时候,必须加快脚步。
惠恬儿自然脚步如飞,我不知哪来的力气,跟着她一步一步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就像是一开始就知道走的是条不归路,反正已经不能回头,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郁安承的步子越来越滞重,走到一段上坡路的时候,他不得不撑着膝盖停下来大口地喘气。
天已经有些晚了,林木森森更加幽暗,我看不出他的脸色,只是觉得他每一次抽气,我的胸口也隐隐地痛起来。
“快点,马上到了!”惠恬儿生怕赶不及似的叫起来,回头一看不对,匆匆地从上面跑下来搀住郁安承:“安承哥哥,你好多汗,要不要休息一下?”
郁安承抚了一下额头,淡淡打了个手势,“不是你急着要来吗?也好,早点弄清楚,省得你再胡思乱想。”
惠恬儿难堪地申辩:“安承哥哥,我只是……”
郁安承摇摇头,没有再看她,却向着我伸出手来,脸上掩不住的疲累:
“你和宝宝,借我点力气,好不好?”
我没有把握有没有力气可以借给他,只是机械地把手伸出去,可是一握住他冰冷的手,就觉得有股力量要把我和他粘连在一起似的,再也没有了放开的念头。
我们互相搀扶着一起走上那道斜坡。
湖心岛的最高点,是块杂草蔓生的平地,正中的地方,有一块不知什么时候竖起的石碑。
碑心用朱墨糁出的字迹已经模糊,我凑近了才看清楚那个字:“愿”
惠恬儿的解释有些玄乎:“以前姑奶奶说过,澹湖就是S市的一条龙脉,这个湖心岛就在澹湖的第一节龙脊上,靠近心脏,也就是龙最有灵性的地方,所以,有什么愿望,只要把它写下来埋在这块碑下面,诚心祈祷,就一定可以实现!”
她故意凑近我,目光发亮:“安承哥哥的愿望,就埋在这里!”
我知道这全然只是一种虔诚的信奉和祈愿,与现实并无必然的因果。
但是,对于郁安承来说,永远活在没有止境的沉默中,向往的总是可望而不可即,无法直接倾诉,更无从付诸行动,唯有把心底最深的秘密,找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所以,这下面埋着的,必定是他生命里最真实,也是最珍贵的一个心愿。
埋得并不太深,惠恬儿用一根树枝三下五除二刨出一个坑,一个金属盒子露了出来,尽管已经被污泥掩埋许久,却还能看出盒子面上精致的刻花。
郁安承把他的秘密,珍重地放在这样一个精雕细刻的盒子里,每一次在记忆里的触摸,必然都如上面的花纹一样细腻美丽。
我忍不住吸了口气,冷风灌进嘴里,喉咙口好像有冰凉的刀锋“丝”地滑过。
惠恬儿正去要拿盒子,郁安承突然一弯腰,连着泥土把那个盒子使劲从土里拔了出来。
他掏出手帕,细细把那个盒子擦拭干净,又把手擦净,才端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的时候仿佛有千斤重。
那个盒子映着夕阳的余晖,有微微的莹泽光芒,我正要打开,突然被郁安承一把抱住。
隔着那个盒子,我都可以感觉到他激烈而乱了规律的心跳,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松开,手势也是急切地乱了节奏: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弥补,留在我身边,一定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心吊在嗓子眼,好像一张口就会连着一口血一起吐出来,我再也不能忍受,用力打开那个盒子。
本来分量就不轻,边沿又生了锈,用很大的力气才掀开盒盖。
里面一大迭东西包在一个塑料袋里,还没启封,我已经分明感到那把架在喉咙上的刀,终于结结实实割了过来。
一刀,封喉,血却溅不出来,只是在我胸口滚烫的灼烧。
是那个女孩的素描,或许下面还有无数无数张!
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心一颗明媚夺人的美人痣,巧笑倩兮地凝望着这个即将暗下去的世界。
“这就是你最爱的人?”濒死一样的昏天黑地,我已经忘了打手势,直接对着郁安承喊起来。
他上来架住我,我看到他张开了嘴,甚至有混浊的声音发出,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手也腾不出来打手势,只是用焦急的眼神看着我。
我揪住他的衣襟:“你一直爱的,就是她对吗,你在法国的时候就遇见了她,可是你把她放开了,所以你奶奶帮你找到了我,你给我的所有一切,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你爱她对不对!”
不知道他看清了没有,只看见他慌乱地比划:“天黑了,我们回去再看,我会和你好好解释……”
我哗啦一下抽出塑料袋里的东西,腾腾地往下翻:有的是零散的纸,有的是整本的画册,那么多那么多,全是那个眉心长着痣的女孩!
手指每翻过一张,都像在被烈焰焚灼,而在那些画像的下面,我竟然又看到了我自己!
是并不太久远的照片,学校新落成的图书馆大礼堂,我穿着红色的迎宾旗袍,脸上的笑容甜美而僵硬。
还有我在大学的一些生活照,每个角度都和那个女孩一模一样,有一张的镜头里,身边有半个男子的身影,那时和我走得这样近的,只有岳川!
郁安承,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和那个人一样,他就可以假装无辜的,容忍着所有的一切欺骗、威胁甚至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我再也翻不下去,把所有的东西塞回盒子里重重盖上。
“砰“的一声,盒子从我手里滑落到地上,郁安承一个震颤,急得已经有点失措:“不要生气!不要伤着宝宝!”
我胸口像被烧出一个洞,眼泪还没流出来就已经被烧干了,只是不断地像岔了气一样的抽噎。
郁安承试图要把我拢进他的怀里,一只手抚到我的后背上。
我一把推开他:“郁安承,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是,我穷,我走投无路,我心甘情愿接受这单交易!我想要钱,我想要我妈活下去,我想把所有伤害过我的人踩到脚下!可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因为我承担不起!如果我还有最后一点残留的尊严,那就是我的感情,就算我再卑贱再不堪,我也不允许它被任何人随意地践踏!可是你让我把仅有的那点感情毫无保留地全部交了出来,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一口气被堵住,难受地抓挠着喉咙才说得下去:“你为什么,要把我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幻想都彻底碾碎!”
郁安承紧盯着我的唇形,眼里满是迷惑和负罪一般的痛楚,他的手一直对我伸着,却不敢触碰我,只是执着地打着手势:“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我终于想起了要和他打手势:“你告诉我,那么多的伤害,怎么样,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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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不放弃,手势凌乱无章:“我爱的人,一直是你!我们回家,给我机会解释,别伤着自己和宝宝……”
突然而至的剧烈咳嗽好像要撕破他的胸腔,我不由地心一颤,刚刚向他靠近一步,手就被他紧紧捏在手里,明明已经咳得站立不稳,可是他手上的力气却不知怎么就那么大,我像被箍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惠恬儿冲过来,瞪着我们紧紧抓在一起的手,对着郁安承狠命地比划:“安承哥哥,你爱的又不是这个女人,你还抓着她干嘛!这种女人又自私又冷酷,根本不懂什么叫原谅,小心她伤害到你!”
郁安承的视线根本没有从我脸上移开,他的手指已经掐到了我的肉里,我却喊不出痛来。
也流不出泪来,心上的那把钝刀,切断了我所有清醒的神经,包括痛觉,都在渐渐消逝。
夜色忽然就哗地一下向我笼罩起来,脚下的地变成了软陷的沼泽,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陷落下去。
“辛——妍——”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陌生而含混的声音,仿佛是从天空的某个角落传来,语音缓慢低回,却又无比清晰。
一遍一遍:“辛——妍——”
我像回魂一样地猛然张开眼睛,郁安承!他竟然在叫我的名字!
他用整个身体支撑着我,眼里好像还有很多话想和我说,我使劲盯着他的唇,恍惚地等待着他下一刻究竟会对我说出什么。
可他终究还是只能张着嘴喘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连惠恬儿都惊呆了,她不可置信地蹲下来,像不认识一样地看着郁安承:“安承哥哥,你怎么,你怎么会叫她的名字?我只听你叫过奶奶和爸爸!你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才练会了这个女人的名字,你连我都从来没有叫过啊!”
我突然醒悟!郁安承不会说话,只是因为他听不见,并不是发声器官有问题,他能大概看懂唇语,当然也可以通过模仿来学习说话。
只是我们无心就能脱口而出的一个词语,他可能要练上成百上千遍才能准确地发出来。
而那一声“辛妍”,仿佛蕴藉了他在沉默中积淀起来的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是对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地呼喊。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爱我,不管怎么样,他是用他的全部在爱我!”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瘫坐在地上,迷茫而又眷恋的感觉和泪水一起不能停歇地蒸腾出来。
郁安承始终抓着我的手,我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顿了一下,一把将我的手贴到他的心口。
在他胸口沉重而紊乱的跳动里,我由着自己把头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仿佛垂死的人,放不开世上最后一点温暖和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