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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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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愤怒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各种各样的不满——对现状不满,对未来不满,对自己不满,对别人不满;而不满的背后满满堆砌着的,又是许许多多,五花八门,不切实际的希望。
藤真看到杵在门口,表情既狰狞又憋屈的TK时想。
这个道理自己很小就懂了。
就在他勉力支撑着最后一点体力,艰难地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企图找回他的狗的那一天。
健司到底在为什么生气?真的是因为和狗分开吗?
还是因为必须搬到公寓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如果知道长大之后自己可以决定住什么样的房子养什么样的狗,健司还会不会这样生气呢?
父亲从警局把走丢的自己带回家路上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那也是他第一次坐副驾。
此前,因为顽固地认为坐副驾是长大的标志,一直吵闹着要坐的藤真,等真的坐上去被安全带差点勒死,这才发现,长大不是件好玩的事。
不过从那时起,他渐渐学会了不再愤怒。
因为他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只可以要一伸出手就能够到的东西。
够不着又想要的,就让自己变强再要。
量力而为。
顾左右而言他整整一小时之后,藤真听到TK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句“那天对不起”,他把准备带去的最后一件T恤卷好扔进行李箱,侧过头去看对方。
TK猛地把头别到另一边。
那一刻,藤真有很多话想讲。
他想对TK说说自己找狗的事,想说其实你既然也期盼着自己下辈子衣食无忧身后永远追着一帮人,为什么不坦诚些回家回学校;
他还想告诉这个游荡在外的人,他有个时不时打来电话查岗的爸爸,顺带也讲讲自己那个永远没办法让手机安静下来听完自己说一句话的父亲……
但与此同时,他也有一个足以让自己闭嘴的理由:这些,终究是各自的事。
所以他最终说出来的是:“有钱还我”。
说完就从钱包里掏出那天的小票递过去。
吃顿饭赔出一大笔碗钱,最可怕的是碗比晚饭贵。
快把脖子折断的人终于歇了口气,挺起用死而复生的骄傲撑起脊梁迫不及待抓过小票,只一秒又“咣”一下被上面那串数字拍到谷底。
“……我……靠……”
“你可以分期”,藤真拿出准备带走的备用创可贴扔给对方。
那晚拍碎的碟子大部分碎片被自己按进了TK的手心,当时场面太过混乱谁都没注意,他也是事后听说的。
想到伤口,藤真的目光移向TK露在球裤外的那截腿,那里蜷伏着很多疤,一些来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一些来自同样暴躁的街头少年,一些来自对手球员,一些自己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
“这几天你住哪?”他想起什么。
TK辍学之后一直窝在滨田租的不到十平米的小单间里,两个人凑合着住凑合着打些零工交租,钱周转不过来时滨田会来找自己借,但只隔一两天就还,有一次藤真说自己没急用,不急还,滨田摇着头说那不行,别说不急着还,被那小子知道我跟你借钱他还不打死我。
闹到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想必不可能继续窝在一起了,藤真看看对方胡渣拉碴的颓废脸,不知道这人最近都在哪里过夜——总之也不可能回家。
“你别管。”低头不耐烦地抠下手掌上横七竖八已经发黑的创可贴,又捡起藤真那盒扔回去,TK朝他亮了亮手,“好了。”
一手痂子。
滨田说,我在那种时候离开确实是火上浇油,火上浇油不对,但不痛到一定程度TK他不会醒。
可是对于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来说,要痛到什么程度才会醒。
而且什么才叫“醒”。
“赛程顺利的话要在福冈呆十来天,房子你住吧。”
那天把TK送出门时藤真顺手把备用钥匙摸下来递过去,对方原本耷拉下去的肩又突地耸起,全然变成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炸毛猫,藤真只好重新放回钥匙,后退一步。
“你给我好好打比赛,回来约上牧绅一,我重新组队和你们去过IH的打几场,看看全国水平到底什么程度,所以现在先别着急可怜我!”
TK横眉竖目地丢下这句话。
算不算又一次不欢而散不好说。
因为对方充斥着倨傲和不屑的表情很日常,但这样的日常在此时此地的藤真眼里,显得特别不真实。
他撑着门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那用满目疮痍的骄傲撑起的荒凉背影被浓稠的夜色彻底湮没。
所谓的希望或者梦想到底是什么?
难道就是会让人变得如此不堪的东西?
正如几天前被拍碎的碟子,虽然华丽而昂贵,但放在掌心稍稍用力便碎,最后只扎得一手血……
捡起摊开在床上的IH赛参赛指引重新再翻一遍,把集合地点、交通信息、医疗急救、赛程安排一一牢记在心;然后,检查行李箱中的衣物、洗漱用品、资料、笔记本、证件以及备用应急包;再来,拔掉冰箱插头,插上手机充电器,确认闹钟设置……
明天会走得很早,可能回来得很晚,所以万事需准备得当。
把那盒没被TK用掉的创可贴放进行李箱,卡塔一声关上箱子,他呼出一口气。
对他而言,比起梦想与希望,这样琐碎而实际的事情更重要。
这才是他伸手够得到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