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图尔斯特 ...
-
这个国家的国王在一个清晨去世，黎明前掠过天空的最后一颗流星带走了他的生命。
和平年代里，葬礼总是会非常的隆重繁复。
整个王宫、甚至是整个王都都挂起了象征着悼念死者的黑色缎带，那些漂亮的不吉利装饰品在六月的晴空里招摇。
葬礼上人们没有吝啬自己的泪水和赞美，纷纷将自己的怀念与称颂献给躺在棺材里的国王。其中，作为王国继承人的大王子鲁特更是过度悲伤，抖着手强忍着哽咽点燃了长明灯，为父亲的亡魂引路。
跟在队尾，图尔斯特偏头看着身边的伯纳斯。
似乎是不习惯起早，本就没什么精神的少年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无精打采。乱蓬蓬的头发因为来不及梳洗像个鸟窝似的顶在头上，耳尖和脸色是同样的苍白色，湖绿色的眼睛无神的盯着不知名的地方，眼皮也半耷拉着。
还有摇摇晃晃的脚步，好像随时都能面朝下扑在地上陪他的父亲一起进入长眠一样。
看来，这个时间让他的小主人起床还真是无异于杀他一次。
弥漫整个葬礼过程的悲伤自始至终仿佛都没有感染到伯纳斯一分一毫，图尔斯特能够感受到臣子与骑士们向他们投来的愤怒的、不解的或是可悲的目光。
一直以来陪在伯纳斯身边的罗格也会经常看到这样的目光吧，这对他那个纯真到过头的小朋友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经历。
不过没关系，比起骑士来他更像个商人，只要目的达成就好。
话说回来，在获得荣耀与成功后，过程到底是什么样又有谁会在意呢。
在大祭司宣布葬礼结束的一瞬，伯纳斯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图尔斯特身上，下达了今天的第一个命令：“终于结束了……好困，背我回去。”
“遵命，殿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图尔斯特很从容的把矮小的主人背在背上，一路走的无比顺畅。
反正大家咒骂的都是伯纳斯，不是他。
走出教堂前，图尔斯特还向周围投去了几个“君主之命不得不从”的无奈眼神。
一路上背上的人安静到反常，虽然平时的伯纳斯算不上聒噪，但也绝不是个安静的人。
图尔斯特略微想了下，转而用揶揄的口吻询问道：“殿下，你现在该不会是……哭了？”
身上的盔甲那么硬，他绝对不相信伯纳斯能毫无障碍的在他背上睡过去。
“闭嘴，差点就睡着了。”
“可您的声音实在不像快要睡着的样子，似乎很清醒。”
“图尔斯特卿，其实我平时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是吗。”图尔斯特用一副“原来如此”的声音回应道，之后毫不预兆地，松开手，把伯纳斯扔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奥利安的第二王子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灰尘染上淡金色的发梢。
伯纳斯龇牙咧嘴的揉着后脑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看向好暇以整的图尔斯特，“砍掉你的头哦，图尔斯特卿。”
话虽如此，可那双淡碧色的眸子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图尔斯特好笑的欠了欠身：“那可不行，我死了谁来保护您接下来人生的安全呢？”
“还真是狂妄——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反驳的办法。”
他们都很清楚，在鲁特登基后，新国王会按照奥利安的礼法，赐给伯纳斯一块封地。但出于种种原因的考虑，通常国王赐给兄弟们的封地都会比较偏僻，虽不到贫穷的一无所有的程度，但绝对不会给对方过于丰饶的土地。
即使历史上曾经有过数次特例，因为国王与兄弟的感情十分之好，将最富饶美丽的地方赐给了兄弟作为或者是干脆允许对方居住在王城中，但伯纳斯和图尔斯特都觉得这些特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尤其伯纳斯的性格实在是糟糕到让人喜欢不起来，王都内还一直流传着他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灾祸的传言，怎么看他的前路都渺茫到让人乐观不起来。
所以，老国王在死前不久所应允的伯纳斯报复一样的请求，现在看来，倒成了他糟糕未来中的一线光明。
即使这份光明双方都没有抱着太多的善意对待。
“殿下还真是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所处的境地啊。既然理智如您，刚刚为什么不表现好一点呢，这个时候赚得一点公众好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说您的形象早已经糟糕透了。”帮伯纳斯整理他染上灰尘的头发，图尔斯特看着对方那张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的脸，忽然想笑。
什么嘛，虽然说直觉告诉他伯纳斯将会带给自己无法想象庞大报酬，但对着这张娃娃脸，还是会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要知道，对于商人来说，押错本钱可是很糟糕的事情。
尤其现在这桩买卖关乎了他一生的财富。
“他们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给图尔斯特一个白眼，伯纳斯拍拍身上的灰尘。
“也许会有人建议给您一个好一点的封地。”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财富、臣民、士兵。”图尔斯特想了想，尽量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的太露骨。
“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些？”说到这，伯纳斯顿了顿，歪头对着图尔斯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又不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
“可没这么说哦，殿下。”
“没有吗？”故作纯真的眨眨眼睛，伯纳斯的心情看起来相当的不错，他闭上眼睛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从图尔斯特的身旁走过：“国家的王什么的，难道不是世界的王听起来更有趣吗？图尔斯特卿。”
“等……”怔了一下，图尔斯特下意识的转身。
视线落在对方露出的小半个侧脸上微微上翘的唇角上。
明白了这不过是伯纳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为了扳回在自己的对抗中一直处于下风的局势，所开的恶劣的玩笑。
但……自己果然比起骑士来更像是商人啊。
就算是玩笑，这样的未来也太过有吸引力了。
迈开脚步追上去，图尔斯特抬起胳膊压住伯纳斯的肩膀：“殿下，下次在不开玩笑的情况下说出这句如何？”
用“你是白痴吗”的眼神斜了图尔斯特一眼，伯纳斯用力挥开图尔斯特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但并没有生气，而是保持着那种轻快的语调，回答：“如果有下次。”
这不是承诺，也不是什么野心。
但把一句无心的玩笑变成现实，那瞬间实现的成就感，不是很不错吗？
“殿下，最后一个问题。”
“嗯？”
“今天的葬礼，真的没什么想法吗？”
“……都说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有人告诉我，那天晚上殿下——唔噗！痛！”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猛力撞击的手肘离开图尔斯特的腹部，伯纳斯甩甩有点麻的胳膊，转头笑道：“但是，有些事说出来就不好了哦，图尔斯特卿。”
几日后，登基大典上，伯纳斯被授予一方封地。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图尔斯特在听到封地的名字被新任国王鲁特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北方雪山。
因为自己刚刚从那里回来不久，所以非常了解当地的状况。
广袤的土地上是绵延无尽的雪原，那里一年中的大半时间都处于寒冬之中，因为气候原因使得当地农业几乎没有发展的余地；再加上历史遗留问题，北方雪山现在所居住的游牧民族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和生活方式，对奥利安王室并不是完全的服从，每隔一段时间王室都会派遣最精锐的骑士前去巡逻有一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在那里的居民虽然对这个国家没太多归属感，却也没有什么不满，两方一直都处于这种各取所需互不冒犯的微妙平衡状态下。
赐给伯纳斯的这块封地，是图尔斯特从未想过的状况，比他之前想到的要糟糕上许多倍。
也许在城邦中会好一些，毕竟那里还有一些王国的商人会承认伯纳斯的领主之位，但对那里的原住民来说，他恐怕什么都不是。
说不定，他们还会对这个所谓的领主相当的排斥。
然而他的小主人没做任何反驳，只像平时一样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的样子。
在感谢他的哥哥赐给他这样一块土地后，伯纳斯退回原位。
“居然这么开心，明明相当糟糕啊，殿下。”图尔斯特瞟了一眼伯纳斯，他不相信对方对北方雪山的境况一无所知。
只要是生活在奥利安的人，几乎都知道北方雪山是什么样的地方。
就连不谈国事的贵妇们听到这几个字，也会打个寒颤说：“真是糟糕。”
“会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早就想去那了。”仿佛真的不在意一样，伯纳斯脸上甚至露出的憧憬的色彩。
但长期的斗争经验告诉图尔斯特，伯纳斯脸上的表情十有八九都是骗人的。
他的小主人演技绝对超一流。
他玩味的看了一会伯纳斯，问道：“还是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对方吃惊的回望一眼图尔斯特，“怎么可能有？！”
“那我想殿下从现在开始计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也不迟，至少想想如何在封地上过的安稳，嗯？”
“反正全能的图尔斯特卿会照顾好我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冲图尔斯特眨眨眼睛，伯纳斯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个天使。
当然他到底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微微叹了一口气，很清楚自己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图尔斯特干脆单刀直入：“真的，没什么不满？”
“唔……如果非要说的话……”犹豫片刻，伯纳斯的视线看向前方王座旁那一抹淡漠的红色——刚刚被升任为书记官的伊卡莱。仔细打量了新任书记官一圈后，伯纳斯又看向他身边坐在狼头王座上的鲁特。
许久，图尔斯特第一次听到了伯纳斯认真的、不带一丝戏谑的声音。
“不能把鲁特按在王座上揍一拳，真可惜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图尔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