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之诗》水枕头

4、罗格

　　罗格

　　在彗星出现的第三天，罗格从父亲那里知晓了黑色渡鸦所带来的消息。
　　不能说是如渡鸦羽毛颜色一般的消息，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位于南方的邻国艾尔的国王去世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该继承王位的儿子暴毙，按照继承顺位，老国王守寡许多年的女儿成为了那个国家的王。
　　和只有男性可以继承王位的奥利安不同，国土的大半都被沙漠覆盖的艾尔是有女王存在的。从国家建立至今的几百年，艾尔出现了数位有相当作为的女王。
　　而这位女王，在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增派了国境处的驻守兵力。

　　虽然这一举动可以用“国家连续失去两位王，不得不加强驻守以防意外发生”解释，但只要想到席卷整个大陆的第二次战争和第三次战争都曾由这个骁勇善战的沙漠民族挑起，就无法让人安心。
　　再加上出现在夜空中的明亮彗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心无旁骛的享受现在的和平。

　　作为对艾尔女王动作的回应，英勇的骑士在国王的命令下带着大批士兵奔赴国境线。
　　在王都部队出发的那个清晨，罗格陪伴着不得不起早出席仪式的伯纳斯，第一次站在了城墙的最高处。
　　朝阳从地平线上跃起，金黄色的光芒为战士们的盔甲镀上神圣的色彩。
　　尽管所站的地方是后排，无法完全的看到全部，也丝毫不影响这景象在罗格心中的重量。
　　那是他一直所向往的，沉重而灿烂的旅程。

　　在老国王授予领头骑士盔甲和象征身份的披风后，身为王国第一继承人的鲁特王子拔出了银色的佩剑。
　　瞬间整齐的步伐声响起，钢铁与地面的撞击声充斥在空气中。

　　自出生起罗格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他出生在一个异常和平的年代，那些残酷而充满光辉的战争只能在图书上看到。
　　出征的壮丽，厮杀的惨烈，胜利的喜悦，他统统没有尝过。
　　所以即使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只是去边境驻守，罗格也抑制不住的激动。

　　可在他身边的伯纳斯，很煞风景的打了一个哈欠，有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又开始小鸡啄米一样的一点一点。

　　在那个清晨后，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罗格从骑士，被阴霾笼罩了。
　　他有太多的想法，太多的担忧，还有太多的疑问与憧憬，却没有诉说的缺口。
　　因为身份的关系，他极少能和父亲见面；授予他剑术本领的老师、同时也是好友的图尔斯特被派遣到北方雪山巡视，离开王宫已有半年；而他现在的主人，奥利安的第二王子伯纳斯……还是想都别想比较好。

　　然而，在几天后，罗格被伯纳斯一脸嫌弃的弹了额头：“你现在是蘑菇吗？”
　　“对不起，殿下。”罗格捂住被敲红的眉心，低下头，“让您的心情不快了。”
　　“脸，好难看。”伯纳斯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盯着罗格，半晌，发出了愉快的一声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去驻守而已，又不是真的开战。”
　　“……”诧异的抬起头，罗格咬了一下嘴唇，捏住拳头，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开口：“可是，殿下难道您就不去想吗，对方可是艾尔啊！他们新登基女王很明显——”
　　“大陆第三次战争后作为战败国的艾尔与其他各国签订和平条约，如今已经过去了200多年，怎么想那个什么破条约都已经变成一张废纸了吧。如果是我的话，想到自己的祖先曾经挑起了席卷大陆的战争，建立过覆盖大部分世界的帝国，只要有点野心，就想再体验一次吧，那种荣光。”
　　被打断的罗格看着眼前伯纳斯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没办法说出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
　　“迟早都会爆发战争的，只要那位女王有野心。所以，不用着急，真的要挑起战争也不会是现在，刚刚登基的王一定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不说那些，单说作为战争准备阶段，定制计划准备物资还有征兵就要一阶段时间吧。”说到这，伯纳斯停顿了下，他眨眨眼睛，湖光一样的淡绿色双眼眯起，那副让人讨厌的笑容浮现在唇角，“不过，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别想再和我说下去。”

　　“……诶？”

　　“诶什么诶。”转过身，伯纳斯将背影留在了罗格的视线中，“明天我要起早，奥利安有史以来人缘最差的王子要去早朝。”
　　“…………诶？！”
　　“到时候就算是觉得丢人也要站在我的身后啊，罗格卿。”

　　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早的站在早朝上，站在那群可以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人物身边。
　　伯纳斯昨天所说的话听起来像是一时兴起，即使是生性认真的罗格也没有十分的确信，但就在今天早上，伯纳斯带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无数次注视过的厅堂。
　　那间铺着红色地毯，挂着象征着国家荣耀的旗帜，尽头摆放着雕有狼头王座的厅堂。
　　在伯纳斯伸手推开那扇总是冲自己紧闭的门扉的瞬间，罗格的心情雀跃到了顶点。

　　他们主从二人的出现为肃静的早朝带来了窃窃私语，人们猜疑的目光在他和伯纳斯身上扫过。
　　温柔的鲁特大王子冲着罗格露出一个笑容，但除了这个笑容外，他们就再没接受到友好的信号。
　　直到老国王的权杖敲在王座下，人们才停止了小声的议论。

　　将右手放于左胸前，伯纳斯微微躬身。在他身后的罗格则是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许久，也没有得到老国王的应允，罗格小心的抬头偷瞄着面前的景象，却因为角度限制只能看到坐在王座上的老国王的脚。
　　他略微收回目光，注意到伯纳斯的露出头发的耳尖。

　　是苍白的。

　　一直没有得到国王的应允，但他的主人没有再等下去，而是自顾自的站起来，“我知道父亲不想看到我，没关系，现在我就找个您看不见的地方站着。”
　　如此无礼的发言不但没有得到国王的半点的愤怒，连关注都不曾有。
　　在伯纳斯带着罗格退到角落的时候，被打断的早朝继续下去，流畅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此，罗格终于明白，他的主人不单单是被生父厌恶着。
　　而是被当做——不存在。

　　不管出于哪种理由，都太过诡异了。

　　但很快，罗格的注意力就被站在群臣最前方的自己的父亲的背影所吸引。
　　他的父亲，现任王国第一骑士，身披国王亲自授予的雪白披风，带着逝去的王后赐予的银白佩剑，因为正直高洁，被大家成为“光之骑士”。
　　总有一天，他要与父亲比肩站立，为祖国献出自己的一切。

　　也许是由于新鲜的体验，罗格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实感。
　　等到自己回过神想去倾听早朝的内容时，侍从已经开始准备宣布结束。

　　就在这时，一直在角落里保持沉默的伯纳斯忽然发出了声音。

　　“陛下。”

　　以极为严肃的口吻，称呼自己的“父亲”为“陛下。”
　　手托羊皮纸的侍从停住了脚步，准备行礼的群臣将目光纷纷投向声音的来源。
　　虽然大部分人都在看着伯纳斯，但罗格还是在那些充满负面含义的目光中红了脸。
　　好吧，他终于明白了昨天那句“到时候就算是觉得丢人也要站在我的身后”是什么意思了。

　　完全没有在意那些目光，伯纳斯走出角落的阴影，像个臣子一样半跪在地上，看着王座上的年迈的父亲。
　　“现在是5月末，北方风暴海的港口即将解冻。按照以往，负责与岛国华茨进行贸易接触的人选已经选出并前往港口城市斯卜瑞，以便在6月贸易开始后进行管理，记录交易情况。但今年的人选至今尚未选出，所以，我，伯纳斯，奥利安第二王子，愿前往斯卜瑞担当贸易管理官。
　　“请您应允，陛下。”

　　短暂的沉默后，一片吸气声。

　　罗格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伯纳斯。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懂自己的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是明明说着“什么都和自己无关”吗，那为什么要去斯卜瑞？

　　斯卜瑞的贸易管理官工作繁杂，与个性古怪的华茨人打交道十分的麻烦，而账目的清算又让每一个曾经接手的人直呼头疼。再加上斯卜瑞地处北方，即使是夏天，入夜后也称不上温暖，又与风暴海相邻，除了冬天，经常被狂风暴雨大作，让人体验到风暴海的称呼是多么的贴切。
　　因为这些原因，每年去到斯卜瑞的人会得到相应的许多补偿。
　　但即使如此，也没人想主动去到那个地方。

　　除了今天的伯纳斯。

　　因为震惊与疑惑，罗格目不转睛的看着伯纳斯，发现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碧绿色双眼此刻明亮的不可思议，时常上翘的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此刻的伯纳斯，在罗格眼里，像是怀抱绝望与希望的战士。

　　这一次，老国王没有无视自己的儿子。
　　他手中的权杖凶狠的敲在地板上，苍老的声音几乎是从身体内部呼喊出来。

　　“我不允许——”

　　“殿下，那可不是您应该去的地方。”忽然被推开的门打断了老国王的话，有着一头火红长发的男人带着满满的笑意走进来，“斯卜瑞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万一您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的王储就只有鲁特殿下一个人了。小于三的数字对国家来讲是极不安定的存在。”

　　是图尔斯特！
　　听到熟悉的声音，罗格惊喜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已经离开半年的红色骑士，他的老师，他的朋友。
　　仿佛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一样，图尔斯特的目光扫了一圈，在罗格身上稍作停留，给了他一个阳光一样的笑容后，径直走上前，单膝跪在王座前。

　　“陛下，北方雪山一切正常。只是从那里带回来一些东西，希望能交给大学士确认一下。”

　　被伯纳斯搅乱的气氛因为图尔斯特的出现恢复了安定，他所说出的话语显然是在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终止符。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早朝会在图尔斯特的归来中结束，甚至连罗格都松了一口气时，跪在地上的伯纳斯再次发出了声音。

　　“如果陛下不允许我单独前往斯卜瑞，那就把图尔斯特卿指派给我。只要有英勇智慧的图尔斯特卿在，我就一定会活着回来。
　　“对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