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伯纳斯 ...
-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了那个数年前夏天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安静的看着过去的自己，自以为是孤身一人全天下最可怜的自己。
还是小男孩的自己因为在舞会上打碎杯子弄脏了客人的衣服，被父亲训斥一顿后报复性的大闹一场，然后抱着自己最心爱的故事书，逃走了。
哦，对了，自己临走前还对着这个国家的国王陛下大吼大叫：“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凭什么训斥我，你不是我父亲我也不是你儿子！我这就走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免得我们两个都烦！”
现在看来简直幼稚的可笑。
但那时候的父亲也有被这幼稚的利刃伤到吧？为什么没看到呢，自己大吼大叫时父亲的神情。
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在梦里发现。
等到什么都回不去，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微微叹了一口气，伯纳斯追着梦中自己年幼的身影走了出去。
小小的自己一路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后花园，也不管途中惊起了多少幽会的情侣与偷情的贵族。
托了像扫把星一样被所有人厌恶的福，被惊扰的野鸳鸯们居然没一个敢对那时的自己打击报复，全都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跑的远远的。
一直跑到花园最深处才停下脚步，将顺手牵出来的提灯放在一旁，然后自己爬上了那个对于小孩子来说稍微有些高的椅子。
摊开手中那本厚厚的故事书平放在膝盖上，安置好提灯，然后自己便沉浸于那个文字编织的童话中。
至今伯纳斯还记得那个故事。
一对兄妹因为不堪忍受继母的虐待，从家中逃出，误入了银色森林。而在那个森林中，差点因为野兽袭击而死掉的他们被妖精伊芙所救。
妖精伊芙在传说中是唯一的至高神创世女神最钟爱的妖精，她于世界树的中心诞生，代表着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梦想。
而在故事中，两个人被伊芙带到她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他们被抚养长大。其中兄妹中的哥哥——奥利弗在妖精的教导下成长为出色的剑士，成年后从森林中离开，在外面的世界建立了无数功勋；而妹妹米瑞莎则被妖精伊芙抚养成为一个美丽博学的祭祀，侍奉神灵，为人们祈祷美好的未来，并治愈人们的伤痛。
在故事的最后，曾经虐待奥利弗和米瑞莎的继母被龙袭击，兄妹二人不计前嫌救下了她，从此继母痛改前非，询问他们怎样才能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两兄妹正在为难之际，妖精伊芙降临于世，将他们的继母带走，表示在她生命终结前，都要侍奉自己左右，以抵消她之前的罪过。
于是，皆大欢喜。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在梦中小小的自己还是不厌其烦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辨认，认真的神情让人觉得好笑。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梦想着可以遇到妖精伊芙吧，妄想也能像奥利弗和米瑞莎一样和她一起生活在银色森林深处的那座由梦想铸成的宫殿中，向她学习各种技艺，然后在王国危难的时候英雄一样的从天而降，拯救这个国家。
然后，父亲就会正视自己了。
就会像爱哥哥那样爱自己了。
那时候，一定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听到了自己的愿望吧。
否则，怎么会在那晚碰到了那个人呢？
翻页时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天际，吸引了小小的自己的全部注意力。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好奇的跳下椅子，向传来声响的地点走去，小小的伯纳斯一把拨开了柔嫩的灌木。
然后，就怔在了原地。
啊啊，真是怀念啊。
露出了笑容，伯纳斯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歪头看着梦中的过去。
草丛中的，不是幽会的情侣，而是一个穿着破烂的黑斗篷的少女。
少女黑色的长发被同色的丝带绑在两边，长长的双马尾发辫落在地上铺散开来，琥珀色的猫眼警惕的盯着小小的伯纳斯，没有血色的双唇嗫嚅了一下，说出的是相当不友好的话语。
“给我滚开！人类的小子，再敢看就吃了你！”
明明是对小孩子而言相当有威慑力的话，再配上少女露出的尖锐的牙齿，怎么说都应该收到一些成效。
可这些都没被小小的伯纳斯在意。
他低头看看书本上的插图，又看看面前的少女，然后露出了因为欣喜而变得明亮的笑容。
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向被小小的伯纳斯引以为豪的厚脸皮消失了。他伸出手，却又像害怕玷污神明一样缩回手，一双淡碧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不肯移开半分。
终于，他学着那些骑士的样子，半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问：“伊、伊芙？”
梦境戛然而止。
睁开眼睛，映入伯纳斯视线的是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和男人英俊、甚至有点风流的脸。
在梦中被激发的笑意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伯纳斯想都没想抬手就像拍蚊子一样一巴掌向图尔斯特的脸上拍去。
预料中地，手在半空中被截住。
图尔斯特没有生气，反倒对自己露出一个神清气爽的笑容：“早安，殿下。”
“早安，图尔斯特卿。”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伯纳斯收回手，没有预兆地忽然从床榻上跳起来，一脑袋撞在图尔斯特的脑门上。
“卿，谢谢你叫我起床。不过下次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一大早睁开眼睛就看到您这张脸是件相当倒胃口的事。”
尽管因为撞击耳朵在嗡嗡作响，但看到不远处红发骑士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脑门自言咧嘴的样子，伯纳斯今天早上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大概是从王都离开至今心情最好的一个早晨。
“那恐怕殿下您至少还要倒胃口几十年。”没有急着从地上站起来，图尔斯特抬头看向伯纳斯，“其实是这样，我在叫您起床的时候听到了您好像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我认为作为骑士要时刻了解君主的需求，所以就贴近一点听了。然后，您就醒了。”
“……”嘴角抽搐了下，伯纳斯狠狠瞟了图尔斯特一眼，然后从床铺上跳下来，在侍女的帮助下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问道：“然后呢，你听见了什么？”
“请殿下放心，什么都没听见。”
拿起湿润的毛巾胡乱擦擦脸，最后拍拍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完毕的伯纳斯走到图尔斯特身前，蹲下来，冲着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其实听见也没什么哦，图尔斯特卿。”
“真的吗，殿下？”
对着伯纳斯眨眨眼睛，红头发的骑士露出看起来无辜到极致的神情。
早饭过去，伯纳斯一行人再次踏上前往封底的行程。
尽管人人都知道前往北方雪山的路程遥远而且并不太平，但国王鲁特还是只配给自己的弟弟二十几个人。
这些人中除去一些负责沿途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侍从和宫女，遇到状况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不过十几人。
今天是伯纳斯和图尔斯特离开王都的第九天，按照预定的行程，他们今天晚些时候就可以到达北方雪山与西西平原的分界线——横断山脉。
因为地处文明与荒蛮的交界，又由于进出北方雪山只有这一条道路，使得横断山脉附近相当不太平，在此安营扎寨以打劫为终身事业的强盗简直漫山遍野。
而且款式繁多保证你被劫数次也不会重样。
“图尔斯特卿，你猜我们今天会不会遇到强盗，如果遇到，对方会有多少人？我们能不能打赢，如果打不赢，我们要不要投降？”骑在马背上，看着前方横亘在陆地上的山脉轮廓，伯纳斯问道。
“殿下，我认为能赢最好，如果赢不了，就要明白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更美好的未来这个道理。当然如果您要提现一下王室的尊严，我也会适当的配合您。”
图尔斯特的声音从旁边稍后一点的方位传来，伯纳斯听到，叼着青草梗扭头对着他的骑士露齿一笑：“这个请卿放心，我从来都没什么王室成员的自觉。”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殿下。”回给伯纳斯一个爽朗的笑容，图尔斯特看似认真的点头。
也许是因为幸运，也许是因为自己真的是天生就有让人厌恶的本领，到连强盗都不屑打劫，一直到夜晚进入横断山脉深处，他们也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对此，伯纳斯比较相信第二种解释。
在月亮升到三分之一天空高度的时候，伯纳斯下令停止前行，整个队伍在先行官发现的一个洞穴中宿营。
将篝火点燃，侍从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伯纳斯靠在洞穴的石壁上，眼前是忙碌的人们和休息的士兵，然而他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伊芙……”他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下意识的攥紧了手。
当年自己在树丛中发现的少女自然不是传说中的妖精伊芙，相反，她背上的单只骨翼很明确的昭示着她不仅不是伊芙，甚至可能是人们口中，站在妖精精灵与人类三方敌对面的“那些东西”。
但即使那样又如何呢，不论怎样，她都是他的朋友。
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叫做伊莎贝拉，据说是“幸福”的意思。
但她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而伯纳斯也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他喜欢叫她“伊芙”。
同样地，伯纳斯在和少女相处时，将自己唤作“奥利弗。”
他们就这样扮作童话中的人物，一次一次在夜晚的花园中，玩耍着。
伯纳斯曾经问过少女，如果她是故事中的伊芙，会怎么处置曾经虐待奥利弗和米瑞莎的继母。
而少女想了想，微笑着回答道：如果是她，她不会去救奥利弗和米瑞莎，所以就没有处置继母的这个问题了。
小小的伯纳斯被少女的回答震惊了，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对此，他的朋友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弱者没必要活在世界上。
【可是，每个强者都曾经是弱者啊！】
【但你看，故事中的奥利弗和米瑞莎连怎么处置自己的继母都不清楚。即使身体强大到可以拯救一切，却不能为自己下一个决定，那就依旧是弱者。所以说，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任何成长。】
【可是我……】
【伯纳斯，你不同，你会成为真正的强者，强到可以支撑起整个世界。】
在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少女不见了。
伯纳斯寻遍王宫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他的朋友半点存在的痕迹。
他等待了整整半年后，终于明白了。
就如那天伴随着彗星一样的光芒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他的伊芙就像来时那样，走的突然。
没有留下再会的约定，也没有告诉自己是否会回来，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不解、怨恨、伤心种种心境变化后，成长起来的伯纳斯终于决定用厚脸皮这种世界上最坚韧的品质来解决这件事。
既然她不出现，那么就让自己来找到她。
而北方雪山，就是伯纳斯找寻的起点。
传说中妖精伊芙居住的银色森林就在北方雪山的深处，对此，他有种预感，一定会在这里有所收获。
纵使找不到她，也一定能得到一些信息。
忽然，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
伯纳斯收回目光，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队伍中的学士彼得。
对方短短胖胖的手指正捏着从黑色渡鸦腿上解下来的一张纸条。
“殿……殿下，王都来的消息。”因为赶路削瘦不少却仍比大多数圆润的彼得结结巴巴的问道，“要念给您、给您听、听吗？”
被对方害怕自己又不敢离开的样子逗笑，伯纳斯恶作剧的点点头：“那就麻烦学士您一句一句仔细的念给我听了。”
清晰的看见对方喉咙的吞咽，伯纳斯歪着头，等待学士的声音。
反正一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消息吧，嗯？
“华茨、茨第一公主艾、艾丽西亚·费尔殿下出逃，希、希望殿下沿途注意、意，如碰到银发红眸，右手手臂上有荆棘形状胎记的十、十四五岁的少女。一旦发现是公主本人，立、立刻将其护、护送回王都。”
“哦……”拉了个漫不经心的长调，伯纳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就麻烦学士通知一下其他人了。对了，那只送信的渡鸦呢？”
“还、还在这，殿下要、要回信吗？”
“不是。”眨眨眼睛，伯纳斯答道：“拔毛，烤了吃。”
看着学士惊诧的眼神，伯纳斯开心的笑起来。
那个华茨的公主，就算能活着到达大陆，也不可能会到这里吧？
毕竟，这可是北方雪山，大陆上数一数二糟糕的地方哟。
好心情的站起来，走向侍女准备好的餐桌，伯纳斯看向洞穴外面。
此时负责警戒的是图尔斯特，可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好奇的探头望过去，看到的是突然出现的火光。
火光中，他的骑士高举双手，背后是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正用短剑抵着对方的后背。
而在那之后出现的，是更多手持武器的人。
在这群人中间，一个矮小的蒙面少年玩着手中的匕首，上前一步。
“诸位，晚安。我们是强盗，现在是打劫哦。”
对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仿佛完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高举双手的图尔斯特对着伯纳斯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抱歉了殿下，不小心被抓住啦。”
“我看到了。”点点头，伯纳斯低下头，摸了摸下巴。
立刻，周围的骑士们整齐的拔出了剑，准备随时进入战斗状态。
看到事态发展的蒙面少年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指了指图尔斯特：“我劝诸位还是稍微谨慎一些，我想这位是你们重要的同伴吧？可是看到了，这位骑士和您一直走在队伍的最中间呢。”
“你还不笨嘛。”听到对方的声音，伯纳斯抬起头，忽然露出个笑容。
伴随着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裤袋里摸出的匕首被毫无预兆的投掷出去，擦着红发骑士的脸颊直直的插进他身后男人的眼窝。
温热的血喷薄而出溅在图尔斯特的脸庞，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不远处的小主人。
“虽然我没对王室尊严没什么兴趣。”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前，伯纳斯将腰间的长剑抽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拾起桌边一把比常规要短上许多的剑，“但我好像，不太喜欢被人威胁，强盗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伯纳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