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罗格 ...
-
在罗格与他的父亲带着保卫队来到事发的村子时，昏黄色已经逐步从空中褪去，露出了原本的淡蓝色。
咸湿的海风里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道，几乎不用去看就可以知道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士兵们一间一间搜索着屋子，可没打开一扇门，看到的只有满地的狼藉。
那场景让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们也禁不住心惊胆战。
根本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与方法才能造成这样的惨案，更不明白每具尸体的胸口上那个空洞是为什么存在。
从小在花香与赞美诗中长大的罗格，此刻攥紧拳头，努力压下对这样血腥场面产生的生理上的不适。
恐惧与愤怒混合成复杂的情绪狠狠撞击着罗格的心脏，他咬着牙，惨白着一张脸，声音好像是从肺部挤压出的扭曲：“父亲……这就是……杀戮吗？”
“……不。”伸出手阖上死者生前凝聚惊恐的双眼，康坦爵士将手覆在胸口，低声念了一句祷词后回答了自己的儿子。
听到父亲的话，罗格强迫自己去审视自己周围的血肉模糊与残肢断片。
每看到一具尸体他就学着父亲的样子将手放在胸口，默默的念着祷词，希望这些惨死的人们可以去到正确的地方。
在斯卜瑞的第八天，罗格知道了，直视死者也是一种尊重。
又经过几间屋子后，年轻的从骑士忽然明白了，正如父亲所说，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根本就不是杀戮。
若非要说的话，简直就是……狂欢。
被杀的村民们仿佛被摆放在狂欢祭典上的祭品，而发起这场狂欢的人，很自然地，将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的祭品们按照自己的方式随意玩弄。
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被自己的想法吓的一激灵，罗格使劲甩甩头。
不可能的，那些东西，已经消失了两百多年，不是吗？
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忽然，先头队伍传回消息，说在村后的一间小木屋中发现生还者，但因为情况略微复杂，希望康坦爵士能够亲自处理。
没有半点犹豫，奥利安的光辉骑士重重一点头，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总是沉稳的父亲此时的脚步是多么的浮躁。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或者说，父亲和他带来的整只队伍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
毕竟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残酷。
紧紧的跟在父亲身后，现在对方那纯白色的披风就是罗格心里最大的信念支撑。
然而，在看到士兵们所说的“情况略微复杂”的实际时，一直苦苦忍耐的少年终是无法继续忍受下去，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手攥着潮湿的青草，罗格剧烈的干呕起来。
破旧的小木屋内，身穿白色麻布裙的棕发少女跪在地上将收集好残肢一点一点的拼在一起。他们发现她时，少女正在展开死者被撕裂的皮肤，想要将它们完好的重新安在原本的地方。
在这之前，少女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走过多少圈，低头从地板缝隙中寻觅过多少次尸体的残骸。她全身上下满是血污，漂亮的棕色长发大半几乎都被染成了黏糊糊的红色，裸露在外的嫩白皮肤也沾染着不知名的绛红色纤维。
仿佛没有看到周围的士兵，更是对康坦爵士和罗格视而不见，少女平躺在两具拼接好尸体身边，闭上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在脸颊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童话中公主安睡的姿态。
然后，少女开口了。
发出了嘶哑干涸的声音。
“晚安，父亲，母亲。”
好不容易止住干呕的罗格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湛蓝色的双眼变得血红，泪水不受控制的倾泻而下。
一直相信着这个世界虽然有苦难但终归是美好的小骑士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他冲过去用自己还不坚实的臂膀将躺在一片血海中的少女拉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士兵们陷入了沉默，即使是以行为端正著称的光辉骑士也不能对自己儿子此刻的行为说出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晰的明白，在这个少女身上发生的故事、整个小村庄发生的惨剧，都不是偶然，恐怕就要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要回来了。
人们一直以来自欺欺人过去的异常和平幸福的两个百年，以今天的斯卜瑞昏黄色天空为分界线，终结了。
而以后他们很可能要看到更多这样的场景，甚至要直面这场杀戮狂欢的缔造者。
将斯卜瑞北方小村庄发生的事情写成黑色的消息绑在黑色的渡鸦腿上，随军学士将信使放飞。
看着渡鸦在蔚蓝色的晴空中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罗格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扭转了他至今为止的大部分人生，先是在清晨接到了老国王驾崩和新王鲁特继位的消息，然后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伯纳斯所得的封地是北方雪山那样糟糕的地方。还来不及为自己的主人以及朋友过多担心，就看到了那样恐怖的场景和绝望到极致的少女，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足够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无法弥补的不幸存在。
他想，即使是唯一的至高神对此也不能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
将那个幸存的少女带回来安顿好后，罗格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烦躁异常的状态。
这对于一直能够温和的对待每件事的他来说实在是相当不可思议。
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十五圈，探望了三次已经睡着的少女，喝了五杯毫无味道的海盐茶后，从书架上反复六次取下一本书又在翻开第一页前将它塞回去后，罗格终于走出房间，敲响了父亲所在屋子的门。
在得到允许后，罗格打开门，却惊异的发现屋子里不止父亲一人。
一位身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样式的银发少年和父亲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在看到自己进来后，那个少年向自己看过来。
剔透的红色双眸和罗格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想必这就是康坦爵士的儿子？”
虽然看起来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但银色短发的少年用语相当有上位者的感觉。
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罗格意识到这个少年应该就是前些日子白鸥带来的消息中说到的，要到访斯卜瑞并和父亲商议要事的华茨第一王子——克劳德·费尔。
于是，不需要父亲给自己任何提示，罗格马上行了一个骑士礼，低头说道：“如殿下所说，在下正是康坦爵士的儿子，罗格·康坦。不知殿下行至此处，未能迎接，万分抱歉。”
“没关系，我到的时候你们正好出去了。”轻轻摇头，克劳德将声音略微压低，继续说道：“对于斯卜瑞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遗憾。”
……比起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娃娃脸主人，明显眼前这位更像个王子。
瞬间将伯纳斯与眼前的人做了个对比，罗格得出结论。
然而克劳德没有将对话进行下去，他将目光落在罗格身上，转而又看看康坦爵士。
在明白了这位异国王子的意思后，康坦爵士露出个笑容：“我想罗格以后会接替我的位置，他是信得过的人选，所以殿下有什么请直说无妨。”
“……”些许沉默后，克劳德点点头，将对话继续下去。
他的脊背挺的笔直，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微微跳动，说道：“我此次到访有两件事。第一，是我的妹妹，华茨的第一公主艾丽西亚于一个月前出走，我想在这之前贵国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吧？”
“……请恕我直言，我们并没有收到过贵国关于此的任何消息。”皱了下眉头，康坦爵士回答道。
“怎么可能……！一个月前我们用白鸥将消息送至各国，希望能帮我们留意一下，怎么会……”
白鸥……？
听到克劳德的话，罗格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月前，自己尚在王都的那个夜晚。
天空中出现的明亮彗星，以及怀抱白鸥的伊卡莱。
掌管王宫白鸥与黑鸦进出的伊卡莱，以及恰好可以相互咬合的时间……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可是，伊卡莱不可能私拆或者截取任何信件的，伊卡莱可是国王陛下和鲁特王子所信任的人啊。
“父……”
声音刚刚出口就被自己的父亲一个眼神制止，罗格只得闭上嘴巴，不可察觉的向后蹭了一点，低下头。
但即使如此，还是能感觉到克劳德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从自己身上掠过。
然而，似乎知道了父亲是不会让自己透露出什么，克劳德没有追问下去。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斯卜瑞特有的海盐茶，微微放慢了语速，严肃的说道：“那么第二件事情，本来我父王的意思是不想扩大就那样压下去，但现在看来，很有必要共享情报。”
“我认为，斯卜瑞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是那些东西做的——因为，我的妹妹艾丽西亚就是被乘坐红龙的那个东西带走的。至于红龙象征着什么，想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吧？”
听到这，罗格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凝固了。
不，是自己凝固了。
怎么会不知道，红龙的含义。
迄今为止，红龙只臣服于一个人。
不，说是人并不准确。
那是传说中，掌管烈焰与死亡的恶魔——继承贪婪之名的红发伊莱。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罗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