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子不语》最爱晴天

12、十二回

　　李淳风心下难安，白十三当机立断、

　　日上三竿，晴空无风，这一日乃大唐麟德元年五月二十八，太史局与往日里不同，自这一日开始，上到太史令，下到司历、保章正，历生，俱都要开始忙碌起来，众所周知，太史局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便是编排历法，有了这历法，来年才好按着节气行农桑之事，而农桑之事自古便是天下间头等大事，你说说这历法编排可不是最最重要的？虽说还有半年才到次一年，可是啊，这编排历法的工作，已在太史局里展开。

　　虽太史局官长太史令职掌的便是‘观察天文，稽定历数’，然其因地位最高，不过是在历书造好之后，进行最终决断罢了。真正行使那些个‘掌国之历法，造历以颁于天下’的还不是下面的司历和保章正。

　　这不，虽太史局里众人忙碌，但那挂名太史令李淳风却仍旧优哉游哉。李淳风此人如今已是六十有二，都到人活七十古来稀，想这李淳风已是将近风烛残年，却仍旧身体硬朗，精神旺盛。如此想来，和他平日里潜心修道，勤连五禽应有所关联。

　　这李淳风入仕可有些许个年头了，本便担任太史局官长太史令，奈何其圣宠愈甚，几年前被调往秘书省担任圣人的秘阁郎中一职，然其本职却是扶乩占卜，观测天象，这秘阁郎中当的便有些不上不下。

　　故而，因其很得圣人青眼，便又让他兼任了太史局太史令。虽其仕途颇顺，奈何这李淳风却并非世俗之人，年龄又颇有些大了，如不是圣人相请，他却是更愿居于道观，或是去行遍天下，只盼远离这尘世纷争、朝堂倾轧，继而修得大道。

　　虽其人兼任太史令，却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每日里不过卯时去点卯，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如此行事，却无人能奈何了他。平日里，如其不在御前行走，那便必在长安城东长安县所辖玄清观（瞎编的）之中。

　　这一日，李淳风并未如往常一般去太史局应卯，也未去二位圣人身前侍奉，清晨，领着一众弟子做罢早课，便于观中草屋内等着其第十三个入室弟子白夜白十三。玄清观很有些个年头了，亦在这长安城里也算是有些名望，虽现下并非是玄清观最最灿烂的桃花盛开时节，却因观中亦种有为数颇多的栀子，整个观中弥漫了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

　　盘腿坐于草屋长塌之上，李淳风嗅了嗅这股子甜香，不由蹙眉。非是这些个栀子引起李淳风不悦，而是他想起了这几日里所发生之事。

　　最近的大唐，风云突变，年初圣人还对武后略有不满，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那武后便掌握主动，成了与圣人并驾齐驱的女圣人，还行了垂帘听政之事！李淳风虽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知晓必定是一番宫闱倾轧、风波诡异！想那上官仪死的何其冤屈，不过是圣人对武后不满，着其操刀，谁知那武后却先下手为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便令圣人转了心思，竟是砍了上官仪！

　　李淳风作为二位圣人的心腹，却也有些难以言语的苦楚。想若二位圣人不曾互疑还好，一旦互疑，他李淳风定然是两面不得好。现下这等情况，可不就是二圣互疑么！虽圣人再未曾对武后流露出不满，奈何那上官仪事件已发，再如何也是不同以往了！这是其一。

　　其二，李淳风想起早年间先师袁天罡的乩卜预言——武氏乱国！莫非……，说的便是这则天顺圣皇后武氏？李淳风近日夜观天象也知，那紫微星于圣人初登基时分还明亮非常，近日开始却似被云雾遮挡般很有些势弱，难道……？李淳风不敢多想，他只盼着活一日便保得大唐李氏天下一日！

　　“师祖，十三师叔来了，可要他进来？”就在李淳风静心打坐之时，便听得房门外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

　　“恩，便叫他进来吧。”李淳风睁眼，收势，重新换了个姿势跪坐于草榻之上。

　　待其刚刚坐稳，房门还未开，便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师傅，弟子几日不见师傅，师傅是愈发仙风道骨了！”

　　一听此言，李淳风被逗乐了，指着才开门进来的儿郎笑道：“油嘴滑舌！门都未开你何以见得为师的仙风道骨？为师最烦你这点。”

　　“嘿嘿，师傅，我说真的！”白夜笑嘻嘻的蹭到了李淳风身边。

　　“坐吧，趁早收起你那副嘴脸！”李淳风又笑骂了几句后，脸色一正，道：“今日为师叫你来，是有要事和你相商！”

　　“诺。”一见师傅正色非常，那白夜也不敢再嬉笑，赶紧临危正坐的跪坐于李淳风对面。

　　待白夜方一正坐，李淳风也不看他，只手抚下颚长须，悠悠道来：“近日为师夜观天相，见其风云变幻，紫薇星君有些暗淡了！”

　　听得此言，白夜自然知晓其师李淳风所言何事，便与其对起了机锋，道：“紫薇星君虽稍显黯然，然天命不可违！师祖当年亦如此认为。纵然日后紫薇蒙尘，却终将再度璀璨于夜空！”

　　李淳风紧蹙眉峰，略带不悦，道：“便是如此，那紫薇终究蒙尘，世间不知会有多少平民百姓陷入水火之中！”

　　“徒儿却不这样认为。”白夜垂首，眼光扫向其师李淳风拜于几塌之上的太极图，接着道：“天道已定，想那天道怎会抛弃六道众生，徒儿倒觉得，妄图逆天改命者，必然遭天道摒弃！”

　　听白夜如此说道，那李淳风似有焦虑，深叹道：“唉！你与你师祖同出一处，虽时日上有些不同，然毕竟殊途同归！这么些年，你莫非还未视这大唐为乡？”

　　白夜一怔，呆了半晌，才朗声反问道：“我自是视这大唐为家，却为何亦视李氏为尊？”

　　“逆徒！你给我跪下！”闻言，李淳风立时便恼了，见白夜下了草榻，跪在地上，似有不平，李淳风复又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李淳风自几十年前便深受李氏皇族恩典，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于一旦！即便你本不是这大唐之人，我且问你，为师待你如何？虽非亲子，亦似亲子！比你前头那十二个师兄爱护了许多！”

　　“师傅！师傅大恩我怎能忘记，如若不是师傅救我，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师傅便是我再生父母！”听其师李淳风这般道来，白夜霎时红了眼眶，爬行至李淳风脚下，抱着其双膝，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流出，边哭还边哽咽道：“师傅，你既知晓我来自何处，又何必担忧？我说过，如那人掌权，绝非祸端，其必然开天辟地，贤臣武将层出不穷，并非危害人间者！而且，日后她亦会禅位于李氏宗亲！”

　　“罢了罢了，你且起来吧。”见白夜真情流露，声嘶力竭，李淳风亦有不忍，道：“让为师再想想！”

　　白夜知晓错过这次，恐怕其师便又要改变主意，又要妄图行那换天移地之事，便不急起身，仍旧抱着其双膝道：“师傅，徒儿知道你神通广大，可窥伺天机！可移星辰而逆天命！但你可曾想过，如若改天换命，行那等违逆天机之事，或许这李唐王朝可香火延续，但……，但千百年后之人，可未必不会消失殆尽啊！师傅！师傅！遗祸人间啊！”

　　“这……。”

　　见其师果然动摇，白夜再度道：“或许那人登基之时会死上百八十号皇亲国戚，然那又如何？和那千百年后，历史之中万万亿平民百姓相比，哪个重要，我想师傅不会不知道啊！更何况，那千百年后，那万万亿人之中，还有我这个徒儿和师祖啊！”

　　“唉，罢了！这都是命啊，起来吧。”李淳风无奈的伸出手，去扶白夜起身。

　　“多谢师傅！”见状，白夜赶忙站了起来，并伸出双臂，扶着其师去坐于长塌之上。

　　“不是为你，为师是为了你师祖！”李淳风狠狠的戳了白夜额头一下后，又道：“千百年来，何曾有过女主当国？这等饱含异数之事，必会引得各路妖魔鬼怪出行，这长安，这大唐恐要光怪陆离一段了！你……，你既然要暗地里保她上位，便离了这长安，于各地查看一番吧！”

　　白夜一听其师要其离开长安，赶忙摇头，道：“徒儿不想离开师傅。”

　　“糊涂！你怎不好好想想，为师为何要你离了长安？”李淳风照着白夜脑袋便是一下子，见其被打得额头都红了，才熄了火气，缓声道：“罢了，你年底便将加冠，倒时也不知能否赶回来，此刻为师便赐你一表字，可好？”

　　“都听师傅的。”白夜颔首，他虽不知李淳风为何在这时赶他离开，但想必他师傅绝不会害了他去。既然如此，白夜自然不会违逆。

　　见白夜应下，李淳风便道：“嗯，为师想了，你这白夜之名很是不妥，哪里有那夜如白昼的？便赐你表字——日升，压一压这名。令赐你别号一个，便叫那玄明子。”

　　一听这别号很有些要入道的意思，白夜登时急了，他可不想修道出家啊！如此想着，遂急急的说道：“师傅，你不是说我红尘未断，不能出家当道士吗！”

　　“哪个让你修道了，你哭丧个脸做甚！你这等人，三清道尊再不会要你！”李淳风吹胡子瞪眼的瞟了白夜一眼，后才解释道：“玄是取其黑色之意，夜晚便是那黑色，明，日月之光辉，取其光芒之意，如此一来，你那名、字与号便相辅相成、互补互生了！”

　　“多谢师傅！”

　　“去吧，赶紧滚，别再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