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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物是人非事事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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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
卧室内,秦母遣走了所有的仆人,亲自在旁照料着秦桑,秦严也在一边帮忙。最后,两人索性就坐在床边等着女儿醒过来。
而此时,书房内,月朗正面若寒霜的向林旭问话:“可查清楚了?是不是王崇湛那个老混账抓的人?”
“是,我在船上抓到了几个小厮,他们说王崇湛是觉得那些蛮荒之地的女子粗鄙不堪,不会“伺候”他,所以才偷偷的在王都掳人。而且……而且这好像已成为了一种风气,官员们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砰——”月朗一拳重重捶在书桌上,咬牙切齿的说道:“上行下效!郢甲荒淫无道,臣子们也是一帮酒囊饭袋!如果桑桑……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大人放心,秦桑姑娘只是被困在舱底,并未受皮肉之苦,毕竟王崇湛原本就没打算伤害她们。”说来也怪,林旭一个小小的侍卫,不仅直呼朝中重臣的名讳,就连帝君都不放在眼里,然而他对月朗的态度却恭敬无比。
“没受苦?你没看到桑桑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吗?那帮禽兽!”最后几个字,月朗几乎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看到大人如此狰狞的神色,林旭实在担心他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伤害大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恕卑职斗胆,依卑职看,秦桑姑娘怕是因为得知了大人您要成亲的消息,才会……”
“什么?”林旭的话仿佛刺骨的寒水将月朗的愤怒浇熄,而且迅速转变成了一种绝望,“原来是因为我!因为我啊!也对啊,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不都是因为我吗?我才是罪魁祸首啊,我怎么就忘了呢?亏我还在这里口口声声的说什么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我真是……真是可笑!林旭,你说……最该死的是不是我?”
月朗的语气变得恍惚而忧伤,林旭心知自己又说错了话,更为痛恨自己的嘴拙,“大人不要过于自责了——”
“你先出去吧!”月朗颓然的跌坐回椅子里,也不愿听林旭苍白的宽慰,挥手示意他下去,留他一人静一静。
天色渐晚,秦桑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秦母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暗自垂泪。月朗担心师娘身体吃不消,好心劝道:“师娘,熬夜伤身,你还是先去歇息吧,我会派人守着桑桑的。”
“她不醒来,我哪里睡得着啊……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吧。”
“师父你劝劝——”
“你若是累了就自己先去歇着,陪我们女儿,我们一点都不累。你走吧!”秦严冷冷的打断了月朗的话,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呢?”这几日月朗在秦严面前一直低着头,此刻却抬头直直的看着秦严,目光灼灼,“从小我就敬重你和师娘,视你们为亲生父母,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们对我的情谊,还有桑桑,或许我不能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娶她为妻,但,我一直把她看作亲妹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对你们的关心绝不是什么虚情假意,师父你为什么……”说到这里,月朗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双眼也似乎微微泛红。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了,可一次次的听着师父的冷言冷语,月朗还是禁不住感到委屈。就因为自己要成为别人的女婿,十年的情分就这样一笔购销吗?
强忍多日的感情终于爆发,秦严倒是被他的气势震到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只是……兄妹吗?一直只把我当……妹妹?“病床上虚弱的秦桑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看着眼前挺拔的背影,凄然的问出这句话来。
月朗身形猛地一滞,似是呆住了。
“桑桑,你醒了!太好了!我……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还是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桑桑,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秦桑苦笑着看着围坐在自己床边的爹娘,微微的摇了摇头,看向那个依旧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幽幽的问道:“只是这样吗?阿朗……”
月朗僵硬的转过身,竟有些不敢直视秦桑哀怨的眼神,目光游移,艰涩的说道:“是,但……”沉吟良久,却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不早了,你回吧!”秦桑把头偏向内侧,任由滚烫的泪水像一条条蜿蜒而行的小蛇爬过疼痛的太阳穴,无声的渗入凌乱的青丝之中。
“如此……我便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桑桑,别哭了,好好养身子,身子好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秦母心疼的擦拭着女儿的泪水,柔声安慰,自己却不禁潸然泪下。
秦桑转过身来抱住秦母,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泣道:“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秦严也看不下去了,看着这两个自己最在乎的人如此伤心,他却无能为力,急的在一旁长吁短叹。
漫漫长夜,凄苦如斯,何其难捱?
月朗刚把朝服换下,正走出房门要去看望秦桑,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由小厮领着向大厅走来,刚好和月朗碰个正着。
“可不,我下朝后刚告诉她那位秦姑娘醒了,她便非缠着让我过来探望。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爹,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才是为老不尊呢!”芷言娇嗔的瞪了苏仲举一眼,埋怨他乱说话,脸却早已红透了。
“哈哈~还会顶撞我了!你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阿朗,快,快些把她娶了去吧!省的有人天天对着我这个老头急得慌哦~”
“爹!”
“伯父快别笑话我了!既是来看人的,我引你们去。”月朗看到芷言如此尴尬,连忙开口替她解困。
何况,月朗知道苏仲举说这些玩笑话绝非一时兴起,他并不是爱开玩笑之人,这几句话很显然是在向他施压,让他不要忘记芷言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不禁又想起今日下朝后他对自己那番语重心长的教诲:“芷言还小,真以为那个秦姑娘只是你恩人的女儿,眼巴巴的替你着急。我却是老人精了,看得出那女孩对你定是意义非凡。虽然我不知道这十年来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既然以子期的身份回到我们身边,最好还是和过去有个了断吧!”
秦桑身体原也不差,休息了一天之后,已大有好转。只是月朗一事对她打击颇大,她一时无法接受,总显得有气无力。
月朗领着芷言他们进来时,秦桑病恹恹的倚在床上,秦严正在喂她喝粥,秦母则被他逼着去休息了,昨夜熬了一宿,他实在担心她那个身子撑不来。
明知有人进来,秦严却是眼也不抬,继续一勺一勺的给女儿喂粥,秦桑呢,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对他们置若罔闻,这无疑让苏仲举他们有些尴尬。
“咳——”月朗无奈的轻咳了一声,恭敬地说道:“师父,我来看桑桑了。”
“嗯。”
秦严的淡漠让屋里的气氛尤为怪异。苏仲举低低冷笑了一声,他既是月朗十年的恩师,怎会冷淡至此?除非……看来自己果然猜的果然不错。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暂且就原谅他这般无礼之举吧!
月朗还欲开口解释,苏仲举却抬手止住了他,自己上前一步说道:“月朗能有今日的成就,全赖先生多年的教诲之恩。为表感激,苏某特携小女来看望令爱,只是,却不知先生你现在行的是哪般的待客之道?”
哪知心高气傲的秦严听了这番绵里藏针的客话后非但没生气,反而惊喜的转过身,看着苏仲举激动地喊道:“桓远?!竟真的是你么?”
苏仲举先是一愣,继而快步走上前去高兴的说道:“少安!哈哈,书院一别,至今已有十余载,未曾想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故人!”
“是啊!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们两人叙旧叙的高兴,另外三人却是一头雾水。最后,还是月朗开口问道:“难道苏伯父和师父是旧识吗?”
“瞧我只顾着说话了,来——”苏仲举招手示意月朗和芷言上前,向他们介绍到:“你的师父,也就是这位秦先生,是我的同窗好友,我们可是有着同塌之谊啊!没想到我的东床快婿竟然就是他的得意高徒,你们说巧也不巧?”
“东床快婿”这几个字显然刺激了一下秦严,他怔了一下,而后略带尴尬的说道:“那,月朗即将过门的妻子就是你的女儿了?”
“对啊!”苏仲举答得干脆,刻意忽略秦严那丝一闪而过的无奈的苦笑,依然高兴的说道:“你还没见过我女儿吧!来,芷言,快过来见过你的秦叔。”
“秦叔。”芷言落落大方的向秦严行了个礼,而后看向病床上的秦桑,柔柔的说道:“桑桑,对吧?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呢!”
声音真好听啊……秦桑似是忘记了回话,只是呆愣愣的看着芷言,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原来是芷言!月朗要成亲的人原来是芷言!是芷言啊……是这样倾国倾城的芷言,是月朗自小便倾慕的芷言,是月朗十年来念念不忘的芷言啊…..
也难怪啊……秦桑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月朗,发现他竟然有些失神,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对,有了今天这变故,他的处境更尴尬了吧!
芷言被秦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的笑着说道:“怎么了吗?”
秦严自然理解女儿的失态。若今天来的不是桓远,而是别人,他定不会管,保不准还会说些含沙射影的话,闹闹那未来的岳父大人。可如今……他却不愿让桓远平添一块心病,连忙说道:“让侄女见笑了,我家桑桑有些小家子气,又不大舒服,见了生人不免木讷些。”
“我哪有木讷啊?爹就爱批评我!刚才我是看芷言姐姐看呆了嘛,芷言姐姐你……真美啊!”秦桑好像来了精神,语气又变得和往日那般欢快,然而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她那点小心思秦严又怎会不知?
大概还没有被这么直接的赞美过吧,芷言竟有些脸红了,一时接不上话,倒是一旁的苏仲举放声大笑道:“少安,不愧是你的女儿,这直率劲儿跟你可是如出一辙啊!”
“桓远你打趣我,当日年少轻狂,心高气盛,难免讲了些狂妄的话,你且当笑话听了忘了便是,难不成还要帮我记一辈子?”秦严故意岔开话题,是因为他清楚她的女儿现在可不直率,她牵强的笑意,眼底的失落,语气里的僵硬他感受的透彻。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场面对秦桑实在是种煎熬,秦严提议道:“桓远,我们还是出去聊吧!桑桑也该休息了!”又转头对秦桑说:“桑桑,你先睡儿,爹去去就来。”
秦桑明白爹的苦心,就顺着台阶下了,接口道:“嗯,爹你和苏伯父好好叙旧,不要记挂我。”
不知是谁最终轻轻阖上了门,秦桑眼里强行堆出的笑意此时也化作泪水滚滚而下。自始至终,阿朗都没有和自己说话,就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变成这样的陌生人了呢?
明明好像还是不久前,他还陪着自己穿游在热闹的集市,吃着热腾腾的小吃,一同站在微冷的寒风中,仰头看着明亮而璀璨的烟火,那个阿朗,在哪里呢?
而此时,门外月朗竟也没有离开,而是怔在了那里。听着屋内刻意被压低的哽咽,内心百感交集。他以前最受不得秦桑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偏偏她又不宜这般哭哭啼啼,虽开始也有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可只消一会儿,她的鼻子就会变得极红,眼睛也会肿的厉害,想到她那狼狈的样子,月朗不禁哂笑,她那个样子,还真是丑啊!不过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被爷爷逼着变着法子去哄她,有一回还莫名其妙的吃了一个月的素,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
可现在……他却是再也不必做这些了啊!到底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哪!
芷言走出几步发现月朗没有跟上来,好奇的回头,却看到月朗呆呆的站在门外,神色几度变幻,心下竟有些难过,然而她还是折回到月朗身边,柔声道:“阿朗,怎么还不走?发什么呆呢?”
是的,要相信月朗,或许事情比他讲的复杂些,但她要相信月朗是把秦桑当妹妹看待的,他不可能对秦桑的痛苦视若无睹,否则,他就不是月朗了啊!上天好不容易让他们重逢,何况……自己应该体谅他的。
“啊?哦,就来了,走吧。”月朗朝芷言抱歉的笑笑,和她一块离开了。
终于有一次,他可以在哭泣的秦桑面前转身离开,而且,再没有回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