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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折 ...


  •   --- 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

      睁开迷蒙的眼,向上望去,墙上唯一一扇极小的窗户里,正投射下一捧冰冷皎洁,雪亮地刺破黑洞洞的屋子,直直的指着地上……四下看了看,确定是自己的房间,我于是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昏迷过去了,所以才不知何时被送了回来。忽然觉得房间里冷得很,明明已是五月了,却依然让人觉得如逢九伏天半般的瑟缩不已。

      我想坐起来,才觉身子竟不属于自己般,纹丝不动。无奈下叹了口气,却登时觉嗓子里瘙痒难耐,一股泛着浓浓腥味的气流跌跌撞撞涌上来,剧烈的咳嗽越过我紧捂住自己的五指,喷散出来……

      “嗯?……你醒了?”屋子的另一边一个声音朦朦胧胧的嘟囔着,坐了起来,衣物悉挲有声。一个乌影自黑暗中缓缓跃了出来……走近了,我才看清他是同我合用一屋的成榛,正睡眼惺忪又看似担忧的望着我。

      “我没……事,咳咳咳……”我使劲的堵着嘴,还是未能将一口的腥热咽下。

      “无寻,就别逞强了,你都昏迷不醒整整烧了两天了……”他在黑暗中微一踌躇,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不安道:“我看,我还是去给你倒杯水吧。”身形一转,推了门出去。

      房间里随着那一扇敞开的门,渐渐在眼中亮堂了起来。简陋的椅简陋的桌简陋的床,都迫不及待的跳出黑暗,讽刺般的挺在那里。唯一可以看的是墙上挂的一幅白底黑字的字联,凭空也能造弄出那么一点风雅……

      正想着,只听得脚步声碎碎,由远而近,似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手刚碰及木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呼唤出口:“儿啊,你总算醒了?”

      扑将过来的,是府上王管事,一把搂紧我,泣不成声。身后的成榛无言的立在一旁,手里端着的一碗药茶,吐着刺鼻的浓香,腾腾热气自他手上蜿蜒转上,消失在黑暗中……

      “王爹爹,我没事。您千万别这样,当心哭坏了身子。”我扶起他两鬓灰白的头,强牵出一丝微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这孩子……”他拾起袖口,端了端自己的眼角,再懊恼的看向我,道:“我真是老糊涂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去替那个小去儿。哎!我也真是个老来瞎,这王爷向来风流成性,男女通吃,什么秉性我还能不知道么?我怎么就这么糊涂竟然应允了你,让你去伺候他?本想着也就一两天的事情,混一混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么快就被……就逃不过……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

      看着老爷子懊悔的垂下手去,恼怒的撕扯着自己满头斑白,我的心,更在瞬间掉落谷底……

      原来,颜令炅他一向如此……那么,我只是他眼中的一砾沙,不,连一粒尘都不如么?愚昧的我竟还曾沾沾自喜的以为好歹终于离他近了一步。而如今,希望明明就在眼前,谁知道却一下子又突然退得好远,立在那里,滑稽地看着我。嘲笑那一夜不顾廉耻,膝下求欢,倒贴上门下贱的愚蠢,讥讽我自以为是的牺牲……全都连个屁也不如……

      “儿啊,想当年,你跪在昕北王府大门前整整两天,就为了卖身葬母。要不是我正巧出门办事撞见了,你这两条腿如今早就废了。”

      如枯木般的骨节根根的手,转而心疼的抚上了我失神的面颊:“我见你生得俊俏灵气,喜欢的不行,视为己出。谁知道千疼万爱,竟也躲不过这一劫!只怨我,身份也是卑微,眼睁睁的看着,却又无能为力……”竟又失声呜咽了起来。成榛在旁听了,不忍地别过头去,也是咬牙切齿,双拳狠狠地握着……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却依稀从王老爹断不成声的哭泣声中,辨别出一丝果断的刚硬……

      于是在王管事坚强的羽翼下,我甚至都没有什么机会再踏出这个别院。西敛园那边好像给交待过了,于是派了一个懂事乖巧的接下了小去儿的活……而至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去儿,怎么病的得了什么病好了没好?都无从所知,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一帮好事闲聊的人口中。

      一颗心,渐渐的又冷了下来。因为我明白得很,作为一个下人,一个人下人,在诺大的昕北王府里,想要碰见主子,也就如寻常百姓想见皇帝一般困难。而那个人,则更不可能会想到来寻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值那个份量。

      …………

      转眼又是一个春秋,就连住着我们这些专管杂活下等人的别院里,也被这柔媚的四月天给添上了些活气。

      成瑧底子好力气大,就给调去当护卫了,于是我难得奢侈的享用单间。队里那边似乎银两给得很足,所以当他每每回来看看我的时候,都会咧着嘴露出一口雪齿傻笑着。日益精壮的胳膊将我的脑袋裹在他臂膀下开心的揉着,笑我顽皮,笑我不听话,笑我故意不理他……日子平淡得像一碗清水,不甜不咸的幸福。只可惜了我命薄,无法抛弃的闭眼享受。

      因为我还是会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个人今天吃的菜是自己亲手挑的,明天要换的衣服是自己洗的,散步用的马是自己喂的,泣鹭苑里满树的桃花开了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一次机会。

      ……而这一天好不容易终于来临的时候,我却正在花圃里挖土……

      无奈地低头看自己满身污垢,暗暗有些懊恼遇不逢时,而听得那爽朗明亮的交谈声亦越来越近,我更是不由得紧张万分……

      偷眼望去,他和一人相伴,朝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英气勃发,着一身堇色精绣长锦衣。脸上挂着光是看着就不正经的微笑,似不曾被岁月流经过。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步伐轻健,风流倜傥,乍的看去,好像二十五岁正当年的青年。

      只见他微微一抱拳,对旁边那人笑道:“刘太师此言有理啊,不愧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呐。这等事情也能让你找出来,本王不得不服啊。”

      “呵呵,过奖过奖。”来人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甩一甩深紫色大袍袖,微微一还礼,也笑道:“话又说回来,昕北王的‘暗莲’也不是闹着玩的。三下五除二,干干净净,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呢。”

      “哪里哪里,本王也就一介莽夫,做起事情来总是毛毛燥燥,登不得大堂之雅啊,哈哈……”

      我迷茫的看着两人谈笑风生,背影渐行渐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什么时候竟躲进了花丛,错失良机。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而正当我刚跨出花坛,想去追他们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嗖’的一声生生划过,右耳下紧跟着没由来的一凉……

      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我呆掉了,在听得背后‘铛’的一响,似铁器订在墙上的清脆声音,揪心的痛也同时在霎那间从耳垂下撕咬着过来……伴随着鼻尖上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我似能感觉到血液如活蛇一般从耳垂处突突流出,顺着脖子蜿蜒而下……

      而此时,一个高大的影子自上而下笼罩了过来,手里还持着又一枚飞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花丛中的我……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迎着光,看他低头瞧我的五官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眉间深锁,一双柳长眼目光凛冽,似冰冻了上万年般的寒冷,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我喃喃地在心里重复着,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脏宛如被一把利剑直直地插入,好痛好痛……

      “给我从实招来!你到底是谁?”见我不答,他恼怒地呵斥,更走上前一步,带着千年冷霜,将周围的空气也凝结了起来。

      尽管脑子里依然模糊,心乱如麻,我还是反射性地跪下身去,好如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失神地低下头,神情恍惚的盯着他的鞋尖,乖顺地答道:“回王爷,奴才,是三和院王管事手下的杂役。”

      “嗯?王管事……”他半信半疑的侧身看我,又问:“入府上几年了?”

      ……心脏猛地一抽,刚刚才被撕裂开了的伤口上,又给狠狠地刺上一刀……

      “……约摸……快七年了。”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牙根更是快要给咬出血来。

      “这么久了么?”他看似松了口气,再望一眼脸上很是不耐烦的刘太师,皱了皱眉头,道:“下次不许再这么鬼鬼祟祟的了!你要种花种草我不管,别把自己再种到花圃里藏着,懂了么?”

      “奴才,明白。”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一甩袖,扔下还在流血的我,伴着刘太师,有说有笑地走了。而我,依然跪在花丛里,一动不动,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般,安静的,连四周也一起安静下来……唯有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不依不饶般,缓缓地渗入我四分五裂的心里……

      他问我是谁?

      哈哈,真可笑,他竟然问我是谁,他竟然不记得我是谁。他怎么可以忘呢?我都没有忘,那夜云雨后我一刻也不敢忘,老天一定在开玩笑,不是吗?

      你看,你看,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娘,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你都在难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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