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之心》圣音天使

9、08

　　熟悉的语言和着初听的旋律流转耳边。
　　抵达奥尔登堡的第二周，她不经意走进这家咖啡馆，从此迷上。简洁的设计，怀旧的色调，并没有太过特别的地方，偏让人一眼过去移不开视线。
　　蛋糕是不会腻味的好吃，份量甜度都刚刚好，却从没在展柜看到一件包裹着花俏的卖相。配上经典的奶茶咖啡，或清淡的花茶，任轻暖的音乐包围自己，偶尔取下卡座旁单层架上加了书签的小说翻阅，令每次的忙里偷闲都变成心灵的洗涤时光。
　　一杯蜂蜜芦荟绿茶见底，杯底的箴语字样赫然清晰。细细默读，骤然的惆怅豁然的开阔涌上了心头。
　　“这位小姐，打扰一下。可以给我看看您的玻璃牌吗？”说着一口标准德语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书雅雯一愣回神，转头望向声源。
　　是一个留着一头柔顺黑发的男人。那双琥珀似金的凤眸在四目相接的瞬间流光溢彩。
　　“小姐？”
　　书雅雯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抱歉。当然可以。”说着，把空的玻璃瓶隔着过道递了过去。
　　男人看了眼系在瓶耳的玻璃牌，对着她微笑：“我们符合蛋糕的赠送条件了。如果您不介意。”
　　书雅雯茫然地歪了歪头，只见对方食指轻敲了敲前方的桌面。她下意识转向自己的餐桌。
　　噢，原来今天是每周的酬宾日。凡是点了同一系列饮品的顾客发现跟自己号码相互映射的，比如12和21，可获店家赠送蛋糕一式两份，登记基本资料，还可获得一杯待用咖啡。
　　快速读完，她莞尔抬首：“没有意见。”
　　不久，服侍生把两人获赠的蛋糕送了上来，并收走他们填好的信息表。

　　“你住在东夏？那是个相当发达的国际城市。”得知彼此都是国人，她很自然用母语和对方交流起来。
　　男人颔首，“竞争却也无处不在。”
　　“有竞争才有进步，只要发展商们别在盲目的地产开发中弄丢了城市特色。”书雅雯拿起小巧的勺子挖开了抹茶蛋糕的顶角。
　　“也不全是他们的问题，主导发展的毕竟不是地产商，要没有政府政策的支持，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话虽如此，”书雅雯不由抬起眼帘盯着嘴角噙着薄笑的男人，“可是对于地产商，利益才是最大的驱动力，什么文化什么特色根本不足一谈，而他们永远是政府最大的地税缴纳者，政府总不能得罪他们，起码不会太过线，不是吗。”
　　“小姐的口吻好像地产商是您的莫大仇人。据我所知，三年前落座鲸海的英国最大发展集团之一华朝，也是冲着鲸海政府五年规划里发展海岸线的项目才选择在那里登陆。修海港、建码头，随后而来的是邮轮来访、航母停泊，借此收获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增长，还有名声蜚声国际，而且谁能否定，这过程中没有对树立城市形象、保育本土文化有一点帮助和影响。所有这一切，都是牵一发动全身。”
　　“可你不是当地居民，如何能斩钉截铁代表他们说，这一定是他们渴望的呢？”
　　“但至少增加的招聘职位会帮助他们就业，获取稳定的经济来源，减少社会混乱现象。”一个斯文的女声骤然插入。
　　那一刻，书雅雯有被冒犯的不快，但回过头的下一秒，发现对方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她陷入了困惑。
　　“公子，车来了，我们需要为今晚的宴席回酒店准备。”
　　“我说的话，你老是记不牢。”明明是轻轻地笑，却使人不寒而栗。
　　年轻女子沉默了数秒。“很抱歉。”
　　“你先回去，有需要我会打给你。”
　　“明白。”
　　直到她拉开玻璃门走出咖啡馆，搭车离开，书雅雯依然有种自己被当透明了的感觉。
　　“让你看笑话了。”
　　她定睛望着这个除了一开始再没瞄过那女生的男子，决定继续当局外人。“没关系。”
　　“我们还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吗？”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简单，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相与。
　　“殷这个姓氏很少见，加上你身在有‘东方翡冷翠’之称的东夏……我可以八卦问一句，殷先生和恒月有什么关系吗？”
　　静默了一下，他淡淡一笑：“就是你所想的关系，书小姐。”
　　“呵，好吧，我猜对了。”书雅雯忍不住跟着一块笑了起来，“你们在奥尔登堡也有项目？我以为只是华朝在这边投入了发展资金。”
　　殷尧长眉轻挑，“我们在和下萨克森的□□门洽谈来年的交流细节，顺道跟新的合作商见个面。”
　　“新的合作商？我听说你们跟其他三大发展集团在祖宁新的地块投标咨询会上碰面了，是跟这个有关吗？而假若中标了，这次会是度假区，还是高端楼盘？”
　　“书小姐的消息倒很灵通。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书小姐在哪里高就？”
　　“暮晨。小公司而已。”
　　“早前被华朝收购的暮晨？略有耳闻。”
　　书雅雯轻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她看了下窗外，从她坐下到现在，今天的天气始终阴郁不欢，云层过滤后的阳光有些无力。
　　“是不是我太无趣了？”
　　书雅雯一惊。“没有，是我很少遇到你们这些大人物，不知道聊什么好。”
　　“呵呵，我想我应该什么都能聊个一二。既然你没有头绪，由我来提问，可以吗？”
　　她苦笑：“随你。”
　　“书小姐有没有逛过这里的跳蚤市场？”
　　还以为他会问什么内幕消息的书雅雯闻言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有是有，不过只去过柏林和法兰克福的，但也见识到很多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物品，有人运气好淘到过百年前的音乐盒。”说着不觉笑出了声。
　　“我留学那两年曾和一班同学去过黑森林那边的跳蚤市场，不知道是不是传言和环境的关系，总有淘回来的东西会蹦出什么咒语或引发神奇事件的错觉。还记得当时有一块古怪铜镜，它的倒影随着镜面移动改变，可照出来的镜像却完全不是四周的环境，反而像另外一个世界……”

　　歌声仍在流转，却在倾谈笑语中淡出了人的注意。
　　铃声停了又响，店门在一次次的拉动中开启，人来人往。时间也在闲适中流过，午后阳光斜斜漫过了马路，打在总是轻易淹没于人潮的建筑上。

　　没有点灯的空寂房间，仿佛窗台的明亮也被关在咫尺之外。
　　明明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他仍记得阳光照在手心上的热度和触感。
　　“喵，喵。”
　　“喵。”
　　人影晃动，笼住了嚷嚷叫唤的小家伙。
　　“想去找她吗……”阿兹抱起了橙黄色的小猫，顺着它的脊背轻轻抚摩。
　　用她的钥匙打开了房间，不出意料她外出了。等待期间，小猫们饿了被喂饱，再玩腻了睡醒了，它们的女主人还是没回来。
　　他对她最新的印象尚定格在昨天的一面。
　　他在不觉中停止了弹奏，她在无声中靠近，他陌生的样子，她看不懂的眼神。可是，这足以让他几近停跳的心脏，复苏过来。
　　恍然懂得了生命的喜悦。
　　晃过神，小猫一致朝向房门的动作令阿兹不禁怔愣。
　　“不好意思！书你在吗？”
　　打开门的一刻，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
　　“阿兹你……咦，我没走错房间啊，怎么你会在书的房间？”
　　“我把她的东西带来给她。”
　　茉莉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哦……哦。”
　　“奥利瓦先生，你不认为让两位淑女站在门外很没有绅士风度吗？”
　　他认得她。元鸢，蓝鸢音乐节上的首席大提琴手。
　　说罢，门便在茉莉和元鸢面前大开。
　　元鸢环视了房间一遍，“你看到了，她不在。”
　　茉莉叹了口气：“真是的。早知道听你说的晚上再过来。”
　　“她的电话没带出去，但晚上总会回来的。”元鸢瞟了一眼房间中间的大床。
　　“噢！是什么东西？”失落过后她一下就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摸，一低头，自己的脚背被肆意抢占，“天啊，好可爱的小猫！是从哪里来的？之前我都没见过它们。”
　　元鸢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房里的男人，“应该就是奥利瓦先生给莉斯送来的。”
　　“送？从中国到这里吗？”茉莉两眼发光地看向阿兹，忽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原来是信物，阿兹你真是‘人不可貌相’！”
　　元鸢很有揪起她衣领撵走她的冲动：“不要乱用成语。”
　　“什么嘛，那该怎么说？”
　　被许久晾在一旁的他淡淡出声：“你们有急事可以留纸条。”
　　逗小猫逗得十分欢乐的少女头也不抬：“是关于确定开场歌曲的事。还有十来天就要开幕了，我跟露西儿都认为还是尽早定下的好。”
　　“以及最后一次确认演奏清单和核实场地安排的事，剧场的负责人联系不上她，打来了给我。”元鸢直直看进阿兹的眼里，“你遇到她麻烦替我们转告她。”
　　阿兹毫无自觉地任她注视。“我知道。”
　　当茉莉终于蹲到腿脚发麻起身打算回去，见元鸢的视线依旧黏在阿兹身上，不由得在这两人之间转着眼珠，似乎在思索什么。
　　“不是说回去吗露西儿？”她尝试拉回元鸢的注意力，却郁闷发现自己被无视了。“刚刚说不来的是你，现在不舍得走的又是你，这么有空不如陪我看《化身2》，你知道我等这部电影的未删减版等多久了！”
　　元鸢忽然移开了目光，“正好，我连影院版都还没时间看。”
　　阿兹走出门口送她们。不意茉莉一边挽着元鸢的手臂离开，一边不忘回过头朝他调皮地眨眼做口型。
　　“加油！我挺你！”
　　阿兹不明所以，只返过身安置好不安份到处跑的三只小猫，锁门离去。连同身后的寂暗一起关上。

　　汽车在路边缓缓驶过，斑马线两边是等待空当的行人。有人挂着耳机从身旁快步走过，有人被橱窗陈列的衣饰吸引，进了旁边的店门。
　　她慢慢地走，慢慢地看，在偌大城市的脉络中穿行，不停变换的建筑风景组成长长的画廊。偶尔转头，金黄的阳光洒落一地。
　　大脑在此刻放空。
　　仰起脸，天空在不觉中豁然湛蓝。曾纠结成网的阴霾似被洗练，经午后的热风拂干，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细细拨弄，挑成一条条带着棉絮的白纱。
　　她转入小路，接续没有目的的行走。
　　走过市集，走过露天茶座，走过结伴的密友，走过耳语亲热的情侣。
　　天，慢慢地红，夜，轻轻地来。
　　古典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
　　一阵冷意倏忽过境，吹起披散的黑发，扬起了她的衣裙。
　　她捧起双手，放在嘴下，呵气取暖。
　　一个片刻，某些画面闪现。她看到电梯前等候交谈的人，看到木制门牌旁有朦胧的光透出纯黑的窗棂，看到周遭相似的街道景色在眼前飞掠。
　　似有感应，她缓缓抬起了头。
　　一个人影逆光而立。
　　无需言语或动作，就那一刹那，她便能笃定是他。
　　知道他，是谁。
　　她放下手，迈开脚，朝那人走去。
　　“好久不见。你今天好吗？”
　　没有回答。
　　但她清楚那子夜般深沉的眸里一直有她。蓦然想起下午的箴语：在勇敢以前，不要给自己机会去怯懦。
　　深吸了一口凉意沁心的空气，她牵起他比她还要冰凉的手，“我们回去好吗？我想你了。”
　　这是两天以来，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他的发、他的脸。
　　真正把他看进眼里。
　　半晌，他收紧了手。她的温度，如阳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