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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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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霞光穿透落地窗,从帘布间洒进来,给暖意洋溢的房间点亮了一缕白光。
她很早便醒了过来,睁眼看见那张完美的脸孔就在眼前,柔和晨光安静落在他的脸颊,让她再一次想到圣洁的天使。
欣赏着阿兹无暇的五官,她忍不住伸手,从前额,短碎黑发遮掩的耳廓,到指尖勾勒的弧度好看的眉眼,掌心感受着鼻息均匀的高挺鼻梁,只差一厘米,就能覆住性感不自知的双唇。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才几分钟,她看到正在五指优美描摹下的眼捷翳动着掀起了眼帘,深沉的眼眸瞬间锁住了她。
“早安。”
“早。”仿佛做坏事被当场发现的小孩,书雅雯脸颊发热地抽回手,别过了视线。
自从那个夕阳美好的傍晚,他们又重新过上了形影不离的日子,只是一开始书雅雯和以华朝监察官身份来到奥尔登堡的阿兹为了白天共同探讨音乐节还需完善的环节之便外,并没有同处一个房间,当天工作完成阿兹便回到上一层楼的住房。
直到前天下午剧场传来事故的消息,他们赶往现场看到中央舞台上架好的灯光有三分之一掉落了下来,幸好没人受伤,并且离音乐节还有几天时间,负责全程落实的他们只要立即安排人手和物资复原舞台就没多大问题。这一处理下来,团队一行人回到酒店歇息已经是隔天晚上。而身为领队和监察官的两人自然十分自觉地把事情搬回她的套房继续善后,期间书雅雯接到了剧场和同事的几个电话,阿兹则在她的手提电脑前打着汇报邮件。待挂了线,一看手机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回过头阿兹刚写好邮件发送了出去,一声晚安就要回他的房间,书雅雯皱着眉目送他快到门口,最终出声让他留了下来。彼此洗漱后,她把他从沙发牵上了双人床。沙发她躺还凑合,换成身形修长的阿兹可是让人感觉犯罪。
“在想什么?”他问着,大拇指有自己意识般摸索着身前女人的面庞,轻柔摩挲起来。
书雅雯原先凉了一些的脸又刷一下烫了起来。她不知道昨晚的挽留是不是错误地暗示了什么,可她着实不想看着他就那么离开,特别是那孤寂的背影,叫她莫名心痛。然而现在他们这种状态又算什么?亲吻过,也发生过关系,但与她心中恋人的定义,似乎尚有着迷离不清的距离。
她不是对他没有感觉,而且她不是傻瓜,自然也明白阿兹对自己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即使前阵子单方面宣告和好,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两人独处时提着防备,专注盯着手上资料和电脑屏幕,努力让自己的心思集中在他以外的事物。更别说四目相交,基本她的眼睛一碰上他的正脸,理智就会警示她挪开视线。连她自己也惶恐着心底那份按捺不住想要凑上去吻他的渴望和冲动。
蛊惑她的,除了视觉上的迷人,还有日积月累下来的熟悉和依赖感。
当她循环上演一边无可奈何,一边默默唾弃自己的矛盾纠结,下巴被抬了起来。
“不要不理我。”他垂着眼眸,尝试探视她眼底隐藏的思绪想法,“不要让我看不见你。”
“抱歉,我走神了。”还有,我不是在你眼前吗……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他的神情是如此的认真,他的眼神毫不掩饰真切的请求,以及他的口吻。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然抚上总是微凉的脸庞。
他在需索着什么,书雅雯几乎是笃定地想。而她往往无法忽视。
“阿兹……”低念着,余音被吞没在转瞬炽热的呼吸间。
温存的气息散至空中,随着阳光的照射升温,满溢整个房间。
元鸢打量着穿过斑马线迎面走来的男人,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
“我就说有熟人来到这个城市,原来是你。”
连宇胤同样省了问候,对着眉目含笑的年轻女子直奔主题:“最近好像没听说你有新画集发布,怎么跑这边来了?”
“不能是取材找灵感么?”元鸢毫不客气地回道,“再说后面那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汇信集资重组,我当是放长假。而且柏林不是正在举办一个智能机器人的专家交流会吗?听说秦正临的幼子带了埃特的研究团连夜飞抵会场,我才从那边看过热闹,顺便到这里探望一下老朋友。”连宇胤踱着步,目不斜视看着逐渐被浅灰色烟云飘移笼罩的街道。
元鸢轻笑一声,“我有留意你那边的新闻,‘高层变动元老下马,股票跌停,汇信屋漏偏逢连夜雨’,对于正值版图扩张的瑞士总部真可谓惊雷一个,不过估计搞鬼的那个人乐见其成。”
“你还没回答我。”
她哼了哼,不去点破他的转移话题。“下礼拜音乐节的首席大提琴。”
连宇胤微侧过头,“奥登和华朝合办的蓝鸢音乐节?”
点了点头,“是不是觉得我相当有面子?”
他调侃般笑了:“平常不是劳斯莱斯都载不动你吗,怎么这次自动自觉移玉步了?”
“私人交情。”她望着远方上空囤积的阴霾,不禁蹙起了眉心,却很快舒展开来。半晌,吁着气说道。
连宇胤顺着她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看来你那位朋友有麻烦了。”
元鸢瞥了眼表情难得生动的冷峻男人,忽然觉得不论多久种族骨子里的本性难移果然是真理。“即便真有机会下手趁火打劫也给我见好就收。”末了,她可有可无地撂下话,眼睛再无留恋地回到一半蓝天一半乌云下的喧闹大街。
临近音乐节开幕倒数第四天,书雅雯打着雨伞推开便利店的门,捎着宵夜准备回到剧场给仍在为开场表演熟练彩排的茉莉和乐团成员。走出来不久,依稀看见可疑的红光幽幽照亮了前面的夜空。
她和同行的男生对望了一眼,脸色一下子煞白,不约而同飞奔了起来。
那是剧场的方向!
“怎么回事?”急急推开聚集在空地上的人,书雅雯缓着喘气大声地问。
“着火了!”
“我们排练的时候忽然停电,想用手机照明去电机房查看,却传来了爆炸声!”
“反应过来发生了事故,我们立刻让大家赶紧逃出来。”
“火势蔓延得很快,几近从四面八方地窜过来,幸好我们逃的时候出口通道还没被火波及!逃出剧场后我们马上传唤了消防,他们说会尽快赶来,因为这里和消防局有相当的距离,至少得十五分钟。”
“为什么起火?怎么会发生爆炸?是不是所有人都平安出来了?”面对七嘴八舌的讲述,书雅雯耳朵嗡嗡响,脑海也是混乱一片,艰难地捕捉到关键词连忙问了出口,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乐器呢?乐器有没有一并带出来?”
众人难掩无措迷茫地面面相觑,雨水在他们身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书雅雯飞快扫了一下,可只一眼,她就有面临崩溃的感觉。
“火没真正大起来之前所有能带能抬的乐器我们都尽量拿出来了,可是像钢琴、竖琴,还有其他的乐器我们不是移不动,就是根本来不及搬。”她听见有人这样跟她说。
“况且在那种情况下,人安全逃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尽管干哑了一般,她依旧认得出它的主人。茉莉打后再没有谁吭声,在场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咽喉一样,气息也微弱如丝。
蓦然,书雅雯目光凌厉而敏感地在人群间搜寻一遍,她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和我一起的奥利瓦先生呢?”面前闪烁的目光和隐隐约约飘往火场的视线,让书雅雯呼吸顿时变得困难。
“请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她不由拔高了声音。
元鸢从人群中站出了一步,对着她头向左边指着明艳的火光轻道:“奥利瓦先生说要把收藏室的某件乐器带出来,大家还没会意到是什么他就不见影了,到现在我们都没见到他。”
话音未落,她已经不假思索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那件乐器安置在带电子锁的柜子里,他就算拿了出来也没命逃出来了!思及此,书雅雯愈发加快了动作。
反应过来的乐团成员紧接着飞跑上前拦下了她,一人一边钳住了她的胳膊。
“你们放开我!让我进去!我不能任由他在里面!”
“你进去也于事无补,还是等消防队过来再说!”
“你疯了吗?这样毫无装备地冲进火场随时把你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放开我,你们放开!”她奋力挣扎想要脱离,可使尽了力气依然被两只手臂牢牢桎梏着,她的抵抗更引来其他人协力把她往后拖,“不要,我说不要管我……阿兹,阿兹……”出于本能,她开始一声声地大叫他的名字。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不一样的陌生,却又夹杂久违和难言的熟悉。仿佛尘封内心深处的可怕记忆在徐徐展开,她惊恐地浑身颤抖,生怕再不做点什么一切就都无法挽回。
满目的水流卷入了脑海,画面犹如回到了当天,她也曾拼命挣扎,使出所有力气企图挣脱充斥着死亡氛围的噩梦,但现实从来与梦境无关,更无法一觉醒来就可以侥幸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是激动,是愤怒,是无法言表的悲伤。
怎么可以这样,命运如何可以如此残忍?在灾难面前她书雅雯难道永远是绝望而无力的吗,凭什么她活该是被抛在身后的一个,凭什么她的抉择和意志在关键时刻就该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就因为顶着爱的旗号,所以一切变得理所当然?还是那个人以为自己看着他在她眼前离去,她这辈子还会懂得什么是快乐,还知道期待幸福破云而出的一天?他如果知道那两百多天她是怎么行尸走肉的,他还能离开得那么干脆吗?
书雅雯无力地滑落,跪倒地,十指没有知觉地捂着被泪水沾湿的脸庞,眼前一片模糊。
而如今发生的一切算不算是种惩罚,因为她只懂为失去的太阳流泪,所以连唯一剩下的星辰也将被夺去?但是,闯入了她的世界,转过身却又轻易消失,这样子又应该吗……
她无声地啜泣着,泪水漫出了眼角,夹杂着细细雨丝如注般滑过抿紧的嘴角,浓重的咸味让她恍惚清醒了过来。
她倏然觉得全身发冷,前所未有的冷,可她又疯狂地渴望夜再冷一些,雨再寒一些,然后她的思绪就可以麻木,无意义的悲伤也会被冻结,所有刺骨的麻痛都不能再肆意流窜在她的体内。
“不要哭。”
是谁的声音?
“别哭……”
是谁在跟她说话?
“你让我感到难过。”
离开火场,他一眼便看到空地上被众人围着的她。她跪在那里,双臂环着自己,周围的人她的朋友静观着安慰着,可她只是嘴角扭曲般扬起,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在哭。他知道。
一靠近她,阿兹的胸口就隐隐钝痛。
他不晓得她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连声音也隐忍在深喉不泄漏一声一息。正是如此,他无来由地更加不知所措。听了乐团成员只字片语的拼凑,阿兹顿时明白书雅雯现在这样的原因。
他轻轻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一声声地在她耳边低语呼唤。
书雅雯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焦距。她随即意识到有人在温柔抱着自己,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见到咫尺间的那张面孔,她屏息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兹格特。”
黑眸柔和而深邃:“我在这里。”
“阿兹……”她叫着,泪又流了出来。“你有没有被烧到?哪里受伤了?”她猛地想起他进出火海,声音一下子绷住了,连忙翻着他的身体四肢检查了起来。结果发现除了衣服烧焦了不少以外,全身都完好如初。余光瞄见他眼底莹莹的亮光,书雅雯不觉委屈气结,“你还笑!那么危险的情况你还冲进去,乐器毁了可以再买再造,人死了就——”
连珠迸出的数落训斥没说完,她就被阿兹递来的物件打断了后续。心情复杂地凝着眼前这把小提琴,书雅雯小心接到了手上,所有言语一时滞在了唇舌间。
“你说过,这把琴很贵重。”
她闻言看向在望着自己的阿兹,扯出了淡淡的笑:“一百多年前的名家遗物,是很贵重。但对于我来说,你是无价的。”
阿兹怔了怔,不自觉忘了呼吸。
雨还在下,天空的乌云却散得七八,背后的深蓝天鹅绒若有似无地崭露出了一个小角。大火扑救了四个小时才完全扑灭,警察向他们初步落了口供在现场取了证,医护人员替受伤或吸入了浓烟不适的人作了急救,就和消防队陆续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她和阿兹跟着其他三个同事走在最后。车子慢慢启动加速,她回头深深地看了剧场一眼,当时的情景犹在眼前,熊熊火光的蓝鸢剧场像似北风中带着红日光芒绚烂燃放的鸢尾,摇曳舞动的身姿妖娆而凄美。
此际,却徒剩夜色里寥寂的败影。直到目前所有人的心血在这一刻悉数化为灰烬。
阿兹俯下脸,在泪珠凝结的疲倦眼睑上落下了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