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离人心上秋

6、一隅（二）

　　小林做完最后的缝合，长出了口气才抬头望去，毫无意外，看到叶茂也正盯着他，用平静冷淡的神色。到现在还没出声？有戏！
　　“可以。”叶茂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手术室。
　　小林侧头看向那把手术刀，良久的，心中的喜悦激动才蹭蹭往上冒，冲到了大脑时，众人听到某人低吼一声以示喜悦，这回路慢的，愣是把旁人吓了一跳。
　　出了手术室，小林翻腾出手机喜滋滋地拨给了沈炵，“老师，腔镜终于过了，嘿嘿，下次考前还找您拎一遍，上次就是没抱一把佛脚才挂的。”
　　搁下手机，想拐到自己的更衣箱侧，突然看见叶茂垂头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叶茂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忙低头垂目打了声招呼，“院长好。”习惯了那一般都不会有的回应，快速离开。
　　叶茂看着迅速消失的人影，不觉好笑，都说人人怕他，只是方才林繁的举动，漠视的程度应该大于害怕吧。这小子的想法从来都清楚写在脸上，明白说出来的。比如即便跟着自己快一年，他心中认定的老师始终只有沈炵，比如自己演示指导教训了他无数次，都不及沈炵拎一遍有效果。
　　叶茂又笑自己亦变得幼稚无聊，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事，怎么就心里不舒服起来？可是因为，牵涉到那个人了？想着将紧扣在掌心的药瓶放回到口袋里。

　　小林回到病房，才发现自己的床位上又来了不少新病人，顺手抄起电话叫了外卖，补充能量好继续加班加点。翻看着病史，立刻皱眉停了下来，侧头询问，“怎么刘主任的病人又转到我床上来了？”
　　“哦，对了，院长亲自电话指示让转他床位的，让你回来先收他，好像是某局长的外甥，多上点心啊。”
　　小林听了，冷笑了声，将这份病史塞到了最下面。某局长的女儿，某部长的儿子，但凡有点关系的，毫无意外地会转手过来，那张死人脸在他们这些人面前亦会变得和煦温和起来，每次看到叶茂那比往常更让人厌恶的嘴脸，他就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演技，亦感叹是怎样的野心抱负能让人由内而外，总本质里，透出这浓浓的奴才相？
　　而自己呢？更是奴才的跟班，奴才中的蠢才！跟着这个人，他每天都以自己厌恶的方式工作着，从来都知道自己平庸，但如今，更觉出自己的卑微来。还跟着沈炵的话，不会这样。
　　不是没有想过另谋出处，只是之前沈炵在，只是，沈炵说了，让他跟着他的。

　　晚上十点半，叶茂立在酒店门口目送眼前的车辆陆续离开，看着那些车牌数字，视线越发模糊起来，即使再看不清，他也知道那些数字的特殊性，一条马路上，有些人可以用几个字符彰显身份，让人避而远之。而他呢？陪酒笑之。
　　坐入车里，司机侧头询问的神色，带着一丝犹豫，甚至是恐慌。他抬头看向反光镜里自己那张脸，一脸冷漠，甚至冷厉似鬼，果真，是让人厌恶害怕的嘴脸。低声说了句，“回去。”
　　“院长，请问是回医院还是您家？”
　　“不回医院。”叶茂说着，抬手卡在了胃上，闭目不再言语，车厢里，一股浓重的酒气萦绕，伴随着越发剧烈的痛意，令人烦躁闷滞的感觉，散不去的纠缠着。
　　“院长……院长……到了。”叶茂痛得有些恍惚，抬头见司机已经站在一侧替他开了门，冷汗顺势入眼，视线愈发不清，他起身晃了下，扶着车门才稳住身形，胃里猛地一阵绞痛让他顿在了原地。
　　“院长，我扶您进去吧。”
　　“没事，我没醉。”叶茂抬手抹了下汗，松开了抓着车门的手，接过了司机手里的包朝前走。
　　“可是，您的脸色很差，难受吧。”司机还是在一旁跟着，一脸担忧神色。
　　“没事。”叶茂拍了下他的肩，“回家去吧。”

　　开门扔下包，他来不及开灯换鞋，便踉跄着冲进了厕所，双手用力压着胃，吐得苦涩辛辣的味道转成喉头一股腥味，胃里的翻搅不曾停息，一下下，干呕着，渐就站不住，靠着淋浴门滑坐在地上，龙头没有关，水声哗哗作响，在深夜显得尤为突兀，他静静听着，这一室黑暗，一点声响，倒比室外的繁华喧嚣，来得简单安宁。

　　清晨闹钟响起的时候，叶茂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看了眼时间，抬手摸索到床头柜上的药瓶，拧开瓶盖才发现空了，烦躁间甩手将其扔在了地上，压着胃费力起身，一整晚绞痛未停，如今他已失了耐心，亦没有时间闹腾，俯身拉开抽屉，取了针剂和注射器出来。当针尖刺破皮肤的那一刻，他觉出一丝讽刺来，当初因为沈炵滥用止痛药延误病情，他是那样气愤咒骂，而自己呢？不滥用忍耐？记得有一次，痛得连针剂都掰不开，看着一旁的手机，才发现没有哪个号码适合求援。

　　开车到了医院，换上衣服坐着翻看桌上的资料，字迹渐就模糊起来，叶茂用力拧了拧眉间，撑头缓了下，这一缓便是许久，无力感始终消不去，却已经是查房的时间了。拉开抽屉取了药瓶，便起身去病房。
　　查房过后，小林正准备去手术室，却接到叶茂的电话说停手术，原先排的两台大手术全部停，第一台的病人甚至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他却说停就停了，没有任何理由，只让他自己去解释。怎么解释，如何向别人解释，院长突然有事，别的都可以不做了，就那台局长外甥的刀照样开。如何做到，把一个人从手术台上拉下来，再把局长外甥供上去？
　　电梯门打开，小林大步朝院长办公室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