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得抓心挠肝》风楚

7、十五 忘忧（2）

　　搜索了大约五分钟，终于发现穆青青的踪迹。在几个男生的中间，看见一套雪白的晚礼服长及足踝，柔软的乌发披在肩上，纯洁无瑕，好像天使一样，尽管她戴着面具，但就在她现出完整的侧影的一瞬间，我就断定，那是我的青青。而我正穿着白色燕尾服，正因为这身装束与青青的礼服太过般配，我忽然间感到难为情起来，不敢走上前去。她是真正的公主，而我算是什么呢？穿得这么光鲜，难道就真能变成王子么？
　　这时候，那几个男生似乎都想邀请她跳舞，听见其中一个人说：“穆青青，感谢你的出现，带给我们学校如此美丽的风景。”还有一个人说：“穆青青，你真不愧是我们一致票选出来的公主，果然这套礼服的主人非你莫属。”……
　　听着那些人取悦穆青青的奉承，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火，让我忘了腼腆，奋不顾身地冲着那个方向飞奔过去。不料中途，却忽然跳出来一对粉红耳朵，是黎茉。
　　我长呼一口气，说，“小姐，你不跟韩兵大哥哥玩，到处跑什么？”
　　黎茉向我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说，“请你跳支舞，可以么？”
　　我笑了，说，“你去找帅哥哥跳嘛。”
　　黎茉淡淡地一笑，竟然有她表姐那种洞彻一切的意味，遗传的威力啊！她说，“你不是也只想找穆青青跳舞么？”她的表情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认真，而且，她直呼青青的名字，而不是以往惯称的“青青姐”。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跟她回答。不料她却悠然说道，“我知道，你是Les。——我也是。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黎茉的话一字一字地传到我耳朵里，震得我感觉身体在东倒西歪。明明今天是我鼓足勇气要跟青青表白的，不料，竟半路杀出个小兔精，我被反表白了。
　　我说，“我……我没想到你。之前，我甚至从没有想到我自己会是。”
　　黎茉笑道，“是因为我的提醒，你才意识到自己的本性吧？”
　　“不。”我摇头，“是穆青青，在我确定我喜欢她的时候，也确定了我就是les。”
　　黎茉的笑容散去，转而化作一丝冷笑，她把双手撑在我肩膀上，俯身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说，“想不想知道子忧是谁？”
　　我震惊了。那个我以为只有我和穆青青才知道的名字，黎茉怎么也会知道？
　　察觉到我的慌乱，黎茉有些得意的笑了，不急不缓地说，“现在我确定，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想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也会知道。”
　　我用沉默表示认了。可是，我明明决定再也不去想子忧这两个字，更不会去向穆青青索问。然而此刻，当这个深深吸引着我甚至压迫着我的包袱忽然将要抖落的时候……
　　——胆怯。
　　我不自禁地捂住耳朵。
　　黎茉微笑着拿开我的手，轻轻按在我身体的两侧。距离很近，我能感觉她的呼吸。看着她，断然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天真烂漫的中学生模样，她的手指很温暖，笑容很镇静，我发觉到某些暧昧的意味。而我却不知道，就在这时，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黯然地凝望着动作亲昵的她和我。
　　“我们宿舍的一个同学，曾和穆青青在一所高中。”黎茉悠悠开了口。
　　我说，“世界真小，没想到你和穆青青的同学在一个寝室。”
　　“不。我没说那个人是她的同学。我那个同学，是比穆青青小两届的校友。”
　　“怎么可能？我们都是今年才读大学的。穆青青和我同岁。”
　　黎茉冷笑，说，“今年读大学并不代表今年才高中毕业。穆青青是个另类并且早熟的孩子。上学很早。据说她和谢子忧的恋爱关系从初中就开始了，高二的时候终于被同学发现，继而双方的家长以及全校都知道了这件事。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谢子忧和穆青青曾离家出走，不，应该说是私奔更加贴切。两家报了警都没找到她们，几个月后，两个人却自己回来了。原因是谢子忧病了，病得很重，穆青青的头发也莫名地被剪短了，像个干枯瘦小男孩子。两个人都住院了，后来只有穆青青回来上课，谢子忧就一直没有出现。据说是她抛弃了穆青青，出国留学了。所以穆青青回来上课没几天，就又住进另一家医院——精神病院。”
　　黎茉轻轻叹了口气，说，“就这样，穆青青又在精神疗养院待了一年，有一天，别人问她，谢子忧去哪里了？她说，谢子忧是谁？从那以后，穆青青忘了那个人，并且奇迹般地康复了。因为耽误了学业，她迟了两年才参加高考。然而，小凡，你觉不觉得奇怪：她怎么可能一下子忘掉谢子忧呢？谁知道她是真的忘记还是故意欺骗大人？小凡，你知道穆青青当年和谢子忧爱得有多深么？你知道人一辈子里第一个爱恋的对象对整个人生会有怎样的影响？小凡，你是不是也害怕，如果有一天穆青青完全想起谢子忧，如果谢子忧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呵，谁知道穆青青会做出什么选择！她自始至终就不属于你……”
　　黎茉的字字句句犹如针尖麦芒，无不生生刺痛我。是呵，我早该知道子忧在青青心中的地位，当她痴望着我的脸唤着子忧的时候，我就该知道。因为当时她的眼神里，是无尽的痴迷和心痛啊。而我，我只是最最平凡的王小凡，永远不是令穆青青在危急关头第一个想到的那个人。
　　我无力地挣开黎茉的双手，说，“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黎茉一笑，环住我的脖子说，“小凡，我要你作我女朋友。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也会是我一辈子爱着的人。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纯。而我却心乱如麻，惊慌失措。
　　我本能地推开黎茉，慌乱地摇头，“不、不……”除了说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才能够不伤害她，也、不伤害我自己。因为，我第一个迷恋的人，是穆青青呵。
　　顾不得黎茉在身后声声地唤我，我狼狈地逃出舞会大厅。室外的凉风迎面而来，冻彻了我的心肺。我抬起头，仰望漆黑不见星光的夜空，忽然间有想哭的冲动。然，就在这时，却又听一个颤抖的声音叫道：“王小凡！”
　　我错愕地回头，发现怒气冲冲的陈嘉璐。我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一个字，“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这个巴掌虽然打得莫名其妙，却着实让我清醒了许多。心里蓦的坚强起来，完全没了想要哭的冲动。
　　我把冰凉的手放在热辣辣的脸颊上，冷定地望着陈嘉璐，问她，“为什么。”
　　陈嘉璐带着打倒阶级敌人的冷酷表情，厉声说，“王小凡我告诉你，你别把我表妹带坏了，她还小，不能像你一样成为同性恋。”
　　真是讽刺！我自嘲地笑了，不打算做任何解释——既然陈嘉璐认为她的表妹真的还很小。不过，的确，黎茉还是个孩子，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她总会长大，并且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抿了抿嘴唇，努力地不去在乎这一巴掌，把脸侧了侧。然而，我却意外地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黎茉，正漠然而冷静地注视着我和陈嘉璐。
　　我笑了，淡淡说，“是黎茉跟你告的状吧？”
　　“啪！”又是更响的一巴掌。陈嘉璐这个女人义愤填膺的时候就会说不出话，说不出话的时候就会用肢体语言来表达。
　　我有些恼怒，从小到大没有挨过巴掌的我可以容忍打我一个耳光的陈嘉璐，却不能容忍没缘由地打我另一巴掌的这同一个人。我猛地挥起手掌，高高举起，冲着陈嘉璐就要打过去。我还了她一掌。不过，因为我在落掌的中途有些改变主意，所以我知道这一掌根本不会让陈嘉璐很疼。然而，陈嘉璐却好像受了奇耻大辱外加窦娥之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王小凡你个同性恋，你变态！你无耻！你卑鄙！你害人精！你祸害！祸害！……”
　　我没有心情听她的同义词造句，咬着嘴唇，风一样地逃遁。陈嘉璐尖锐的声音尤在脑后回响——“你害人！……”
　　我想舞会大厅里的人都能听见吧，我想我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吧，我想身后会有无数张嘲讽憎恶的脸孔吧，我想穆青青也会以为我在勾引黎茉吧，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快乐了。
　　我拼命地逃跑，生怕被人追上，绕了很多弯子。很久以后，我累了，并且开始奇怪我为什么要像偷了东西的贼一样逃跑。抬眼一瞥，原来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一二九操场了——这个曾经有着被夕阳笼罩的、含着眼泪的穆青青的操场。我沿着铁丝网埋头慢慢走，满脑子里全是穆青青的影子。——我曾从这里飞奔到穆青青的身边，双手撑在她的肩膀；我曾站在这片方寸，捧起穆青青苍白的脸……
　　我用力眨了眨眼，收住即将涌出的泪水。我想，我再也不能捧起穆青青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