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75、钟越

　　鸿途望着颤颤巍巍走出营帐的老妇舌挢不下，半晌才回过头来看着青岚，依旧一脸的震惊与不信，“刚才她说的都是真的？什么放蛇，什么无赖在市集上胡闹……这些真能是惠州侯做的？”
　　青州和惠州遣出组成探查军的三百士兵，各有一个佰长带领。青州军来的是跟了青岚十年的鸿途，不仅最听命令说话间更是无比熟络。相比之下，另一个就要差了一截。
　　惠州军的佰长华梁似乎一直对青岚有着些莫名的敌意。此时青岚还不及答话，他倒先面色铁青地反驳了一句，“怎，怎么可能……”只是他话虽这样说着，声音却不够响亮，显见是底气不足的了。
　　即使居中坐着主位，依旧没有穿戴铠甲的青岚看了华梁一眼，“是不是真的，只要寻几个人出去问问就行了。”
　　“先弄点损招搞得人家田都种不下去，然后以府衙的名义把户田低价买下来，最后把原来的田主雇回来做佃农。”出身自一向对惠州没有好感的青州府衙，于是鸿途说话间也没有多少敬意，他一边摩着下巴，瞟着华梁的眼神满是讥刺，“你说咱们青州怎么就没人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搞得军营上下都紧巴巴的……”
　　“放肆！”惠州佰长怒喝了一声，“你胡说——”
　　鸿途冷笑一声，“胡说？刚才那人说的话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要是听不懂人话，把她叫回来再说一遍怎么样？”
　　“你——”华梁一口气憋住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通红，目光在鸿途和青岚之间来回巡梭，“只会逞口舌之能的家伙，你——”
　　“到此为止。”青岚见势不对立刻出声喝止，“探查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两位要是不想我让两位州侯换人过来，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鸿途立时收口，而华梁虽然气得大口喘着粗气，倒也真的依言没再说话。
　　青岚看了看两人，眼睛微眯。
　　原来青岚带军到艾椒城外的当日，无巧不巧地有一群百姓聚在府衙门口求情，想要赎回被府衙买去的田地。许是怕被青岚发现，州侯才下令不准放探查军进城。偷偷潜入艾椒的青岚自然不可能放过送上门的机会，暗地里护着一干被州军围住企图杀人灭口的百姓朝城外禁军营地逃跑。
　　本来她以为一切顺利的。一来当夜值守的正是隶属惠州军的士兵，不虞青州军栽赃的说辞，二来逃出来的人里有个老妇竟是识字的，叙事清楚条理分明，想教也教不到这么明白。无论如何想，这一次她肯定能把惠州的弊端揭发出来，却不想前日夜里出的事情，到了今日惠州府衙还没有任何反应。不仅城门依旧紧闭着，就连青岚要见惠州侯的请求都视而不见。
　　青岚心里开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就蹙了眉。
　　“报！”营帐外有士兵大声报告，“青岚司马，惠州侯入营。”
　　……惠州侯来了？
　　青岚一怔之下，立刻起身大步朝营帐外走去。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州侯服饰的男人刚从马车上下来，正朝她这里走来。
　　“禁军司马青岚，见过惠州侯钟越大人。”青岚才开了口，整个视野范围内的士兵已经都向钟越跪伏了下去。于是她也只能双膝着地，叩下头去。
　　直等到青岚额头碰到了地上的泥土，才听头顶响起一道几乎可以称为温和的声音，“青岚司马无需多礼，请起。”
　　心里早就认定会剑拔弩张的青岚着实一愣，于是她抬起头来看向惠州侯的目光，不由得就带上了几分疑惑。
　　“艾椒城内地方狭小，难以容纳千人大军。两日来好不容易筹措了些药品粮食，终于能过来见见青岚司马了。”明亮的日光下，一身州侯服饰的男人虽然勾着嘴角，表情却不能称之为“微笑”。而与他亲切的语调，几乎自谦过甚的话说相比，那双看着青岚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
　　“……多谢大人。”表情和语调实在相去太远，以至于青岚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青岚司马向来有名，本侯一直想见见的。奈何惠州公务繁杂，一直到今天才有了机会。此番在惠州立了如此大功回去，想必升迁是一定的了。”钟越压低了声音说道，“在独处时，公可有许诺过青岚司马能成为禁军将军？”
　　“许诺”……
　　“独处”？
　　青岚眼睛一眯。
　　“是本官唐突了。”不等青岚回答，钟越继续说道，以一种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如此床笫之间私事，想必青岚司马也不好宣之于口。”
　　“说起来，不知钟越大人可知，前日夜里有数十个百姓逃出艾椒，口口声声说州军滥杀，企图杀他们灭口呢。”青岚拉起唇角，虽然表情是一样的假笑，声音里却到底漏了几分冷意出来。
　　“有这样的事吗？”钟越故意疑惑的声音，在青岚耳里假得过分，“但我惠州军却禀报说，这几天日日太平。艾椒从没有过如此安靖的好时候，想来一定是托了青岚司马的福。”
　　“钟越大人没听说？”青岚知他一定会否认，“那不如我让他们出来与钟越大人见见？”
　　“见见倒是无妨。”钟越的表情里露出一丝轻蔑，青岚心里一凛，就听他说道，“只是说话之前总得验明正身才是。青岚司马刚才说，他们是哪里的人来着？”
　　户籍！
　　青岚心里一紧，顿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那些到府衙门口求情的百姓就是害怕成为没有户籍的浮民才想赎回田地。而青岚虽然不知道当初哄骗他们卖田是怎样的说法，但惠州府衙的州司徒即便是现改了他们的户籍也不是难事。到时候不论提了哪个出来，只说他是浮民企图讹诈府衙就行了。
　　“即便，那些都是惠州的百姓，即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钟越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本侯只要否认，青岚司马能如何？”
　　“我——”才想说上报国府以求彻查，青岚突然一顿。
　　不对。
　　国府与州郡之间不相统属，想要下达彻查惠州的命令，即使冢宰都没有这个权限。因为钟越是惠州“侯”，而在这个国家里，比侯大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峯王，一个宰辅。
　　而这两者是同时存在的。峯王薨逝之后，峯麒即便在生也自动卸任。直到他选出新的峯王之前，他都只是“蓬山公”而不是芳国的“宰辅”。
　　所以……
　　青岚抬眼看向一脸得意的钟越，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能掩饰自己恼怒。
　　“果然只有这张脸好看吗？亏我还曾经对你有所期待。”钟越看了看青岚握紧到发抖的拳头，嗤笑了声转身离去，“真是可惜。”
　　留下青岚站在原地，像要弄碎自己的牙齿一样咬紧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