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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燕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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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惊讶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在某座禁军营帐里响起,“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正要离开禁军军营的男人停下脚步。穿着大仆服饰的他虽然身体壮硕,动作却轻盈得像一片树叶,以至于他站在敞开的营帐门口,里面也没人发现他。
“今天轮到我在大殿外值守,听得一清二楚。”另一个似乎是因为被质疑而感到不悦,语调明显地低沉了下去,“你以为我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当,当然不是。”之前的声音从惊讶转为讪笑,“但是说月溪大人与杀人案有关也太……”
“谁说不是呢。”那人似乎因为对方歉意的口吻,声音再度热切起来,“不过我当时在殿外听得很清楚。青岚把一件件证据都说得清楚明白,当时殿上那些大人们谁都不敢出声,害的我也紧张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那个刺客,三岁的时候父母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火灾里,他是被人藏起来才能活到现在。这人长大后一次又一次地去惠州府衙告状,说是看见过凶手,但是府衙却一直没人理他。”
“听上去的确可怜……但这跟月溪大人有什么关系?”
“青岚说,府衙里关于那场火灾才几行字,一概的物证供词都没有。后来又从刺客那里翻出一块玉佩来,上面竟然刻着月溪大人的名字!”
营帐里安静了会,有人突然尖声说道:“这……难道不能是有人伪造的吗?谁说刻了名字就一定是月溪大人的东西?”
“真没见识。”立刻就有人嗤之以鼻,“戴国的玉石你以为是谁都能拿到手的东西?不要说还刻成……”
“喂,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月溪大人会——”立刻就有人出声喝止。
“难道不是吗?”之前说话的人一愣,嗓门更大地吼回去,“我哪里说错了!”
随后营帐里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击打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怒喝声爆发出来。不用多时声音就越来越杂乱,也越来越大。站在营帐外的男人皱起眉,正想走进去时,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别闹了,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所有的声响同时终止。营帐外的男人又待了一会,正待要走却因为营帐里传出来的话脚下一顿。
“说起来,青岚怎么可以去查这个案子,看上去好像对月溪大人有多不满似的……”
“但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台甫都开了口,难道你让她拒绝?”
“也是啊……”之前意见纷纷的禁军士兵们,这回的意见却出奇地统一。
“是啊是啊。”
“就是,摊上这种事……”
“她是咱们禁军的人,又不是那群吃干饭的秋官,”有人说道,“查到些破事还不能不说出来,弄得好像是她对月溪大人有多不满一样。”
“对了,你们听说没?台甫对她很特别啊。”
“啊,你也听说了?我还知道她对着台甫叫峯麒来着,你们说她会不会是……”
“是就好了!”
“你还不是因为被她夸过才那么说?”
“你不是么?如果真是她,至少亏待不了我们……”
“那倒是……”
话题一径地发展下去,那种莫名的期待与兴奋即便是再低的音量也掩饰不了。站在营帐外的燕朱渐渐皱起眉,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要跨进营帐的,却最终只是转身大步向禁军军营大门走去。
但是还没走出去,他脚下就是一顿。
军营外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虽然穿戴着制式的护臂,那挥舞着短剑的动作却更像是剑舞一样。轻盈甚至曼妙得,几乎能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年轻的女人在完成一套基础练习动作之后才停下来。她转向他,微微笑着的表情加上平稳温和的语调,几乎让人有了一种她与他十分亲近的错觉,“朱厌老师。”
于是,反而是燕朱不知如何应对了。
无论是作为被救的幸存者又或者剑术学生,她的成就足以带给他一种令人愉悦的满足感。但是这种逐渐积累的满足感却在两个月之前陡然被一室血红转成了自责和无力。燕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所以从那以后他一直都在避开她。
“有件事想拜托老师。”一头银发的女人似乎也能察觉到他的矛盾,在相当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昨天有人冒充禁军士兵,我想请你把他找出来。”
即便燕朱仍然下意识地想躲开她,那个词却让他无法不在意。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冒充?”
“那个送来腰佩的男人,虽然穿着禁军的盔甲却不是禁军的人。这点眼力我还有,何况我在出发去惠州之前已经搜检过那个刺客所有的东西,里面根本没有这种腰佩。”年轻又美貌的禁军司马以一种比刚才明快许多的语气说,“假造的腰佩我可以找蒲苏的玉石商人来查问,但是如果在府衙里搜人问事,还是老师你来更合适一点。”
青岚在殿上禀报事情经过的时候,燕朱在殿外也听到了。无论是刺客的来历还是过往的传闻其实都相当模糊,唯一可以让整件事确实下来的就是这块玉石腰佩。可以说,这块玉佩如果是真的那么月溪的罪状就一半是真的,而如果证明玉佩是假的,那么月溪就可以完全脱身毫无关联了。
而事实上,并非燕朱想要自夸,曾经受到烈王和月溪亲口称赞的他的确比刚刚来到鹰隼宫才两个月的青岚更具人望。青岚会这样来要求他并不奇怪,但是在燕朱的印象里,照她对月溪一向的观感,她更应该隐藏这件事而不是让他去追查。
“你想,”燕朱问道,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戒备,“做什么?”
年轻的女人看着他,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表情都消失殆尽。一瞬间燕朱似乎又看见那个踏着血泊缓缓向他走来的妖魔。
“月溪在我眼里,”只是隐去所有的表情,那双浅绿的眼睛里就开始透出一股冰凉。“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善者。”
燕朱几乎无法阻止反感的情绪在心里猛然迸裂出来。
伪善者?
即使杀人并非最好的手段,但月溪是为了……
“燕朱,什么事都会有甘美和苦涩的两面。就像坐在玉座之上的王,必须承担同等的责任和压力一样,”年轻的女人半垂下眼,声音里多了种难以捉摸的什么,“月溪不能在杀死烈王之后只拿走好听的名声,却把剩下的苦果全都弃之不理。”
“那是因为……”
“你想说什么,他品性高洁?”青岚微微勾起唇角,表情里满是嘲弄之色,“烈王时代我还没有出生所以不知道,但是看看他对秀丽做了什么就知道了。秀丽只是软弱,月溪却总是在她犹豫的时候抢先处理所有的政务。如果是为她好,为什么不给她任何学习和尝试的机会?”青岚一顿,“如果月溪不是在享受自己‘拯救者’的身份,在有人冒充秀丽坐上玉座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来制止?”
月溪怎么会知道是谁安排那种事,或许他以为是端秀丽自己……
话几乎已经冲到嘴边,但是燕朱却没能说出来。
心底某个角落,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否定着。
即便那真是端秀丽本人的意思,作为冢宰的他也有义务去劝说和制止芳国的女王。但是作为大仆的燕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月溪曾经何时踏进过峯王寝宫。
“而烈王的时候,让我来猜猜看,”青岚一抬下巴,“惠州侯月溪大人,是不是常常飞到鹰隼宫里,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苦心孤诣’地劝说烈王不要再残杀百姓了?”
燕朱一震。
只是他抿紧唇的样子显然让青岚得到答案,她嗤笑了声,“燕朱,你知道吗?妖魔已经进惠州主城,艾椒城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住在那里了。”
“……怎么可能!”燕朱失声。
“杀死峯王却不即位,一边可以宣扬自己爱民无私,避免篡位者的头衔,一边也可以避开独自负担整个国家的重压。芳国治理得好不能不算他一份功劳,治理不好就是所有人的责任。”青岚看着他,“这样的人,不是伪善者是什么?”
“但是……”燕朱想要反驳的,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话。
“虽然说,我才是唯一没有立场指责他……作为犯下杀王重罪的同罪者。”青岚的声音低了一瞬,然后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但我就是讨厌他。”
杀王的重罪……
燕朱只能默然。
“所以,我想剥掉那层光鲜的表皮。”青岚的声音闪过一阵针刺般的阴冷,她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满含着某种恶意,“不,是一定要做到。”
燕朱一惊,“你想做什么?”
“混乱。”青岚眼眸一转表情就再度转为平静,快得就好像刚才是他的错觉一样,“我要把月溪从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位置上拉下来,我要让芳国所有的问题都激化到不可掩藏。这样下一个峯王或许会很艰难,却一定不会像秀丽那样束手无策。”或许正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于是她的声音里反而没有任何的慷慨激昂,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燕朱皱起眉。
“无论送出这块腰佩的人是谁,他不是知道月溪的秘密就是真正的犯人。所以,”曾经在黄海说过烈王或许不是坏人的学生,对着她的剑术老师说,“您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