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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峯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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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只残缺不全的麒麟。
他的生国有一个杀过麒麟的人,他的百姓从来不曾期待过他的存在。
他无法收服妖魔,他甚至也无法选出闲王,就连麒麟惧血的天性,在他身上也特别薄弱。
所以也许他不是峯麒,而是……
“毁弃”。
金发的少年从半空中降落到地上,落在鹰隼宫路门之前的空地上。远远围观着的众人发出一声齐齐的抽气声,随后又仿佛被他一起掐住脖子似的,同时屏息起来。
如果他现在转头望过去,会看见什么?
他们会趴伏在地上,像普通的官员面对着普通的麒麟……
还是只会既惊讶又满腹揣度地看着他,然后在与他视线相交的刹那转过头去?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少年垂着眼,像没有发现周围有人似的,慢慢地穿过路门一路向理应属于峯王的路寝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生国的蒲苏,也是他第一次踏上鹰隼宫的地面。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是什么心情。
但无论有过什么样的猜测,过去的他显然都错了。因为现在正一步步走向路寝大门的他没有任何感觉。
少年把手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没有激动,没有恐惧,没有兴奋,什么都没有。
金发的少年一步步踏上台阶,然后再一步步走进宽大的殿堂。
不,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是不对的。
他就像是一个预谋陷害的杀人凶手,慢慢走向自己的猎物。
宽大的殿堂里,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走到了臣下所能去到的尽头,而台阶之上,只有两个人可以上去。
一个是峯王,还是一个,是他。
少年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让自己面向所有的官吏。
他们竟然行了伏礼。
平伏在地上的背影黑压压地铺了一地。而等到他们全都再直起身的时候,一个跪坐在所有人最前面的高大男人直视着他。
男人的表情很严肃,而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总有着些研判的意味。
“月……溪?”这是少年双脚落地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少年几乎怀疑这个男人是否能够听清楚。然后他才一张嘴,整间殿堂陡然一静。虽然刚才已经没有人说话了,现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包括跪在他面前的男人,少年即使没有抬头扫视,也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期待。
“是。”男人沉声应道,“臣就是月溪。”
对了,他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
但,他不是。
少年的心里泛起了一阵轻微的快意。
他没能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任何可以称之为为王气的东西。相反的,他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麒麟之血的腥味。
“你不是。”
这个男人不会是王,天帝不会用这种方法折磨麒麟,这一点少年在蓬山时就深信无比。
但是,周围的气氛变了。
屏住的气息终止于一声波浪式的轻哗,然后空气里便多了些针刺样的东西。少年抬起头,果然在底下官员的眼里发现了疑惑与不信任。
芳的官员,果然不信天意。
“月溪不是王。”少年只是重复了一遍,他停了一会后又说,“就算你们杀了我,下一只麒麟也只会说一样的话。”
殿堂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就像少年预期的那样,无数的声音迸裂开来,瞬间吵闹一片。
“公是什么意思!”
“公难道以为我们都是杀人凶手吗?”
“公——”
少年只觉得胸口泛起一阵冰凉的,仿佛浸透了毒汁的快意。
他当然是故意的。
十几年前挂起芳的麒麟旗后却无一人来蓬山。他们有没有想过,在看见空无一人的广场时,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报复竟然能令他快意,所以,他果然只是一种与麒麟相似的动物吧……
“公!”跪在他面前的男人沉着脸,仿佛一个品格高洁的烈士,在劝解一个因为平庸而无法理解他的小人,“这样的话,请不要……”
“但是,”少年再次迈出步子,“王的确就在这里。”
正如他所预料的,整间殿堂里的气氛再度一紧。而这一回,似乎变得微妙起来。之前如针刺般的敌意统统消失,转而流转起了一股复杂莫名的期待。
他本来像做一只好麒麟的,但事实证明,他或许只是一只套了麒麟皮的怪物。
他曾经以为死亡是对芳国,也是对他最好的结果。但是这样的决心,这样的认定,却仅仅因为一点事实而崩塌殆尽,然后瞬间化灰。
峯麒停下脚步,然后俯视着一个,几乎就在殿堂门口的女人。
那女人之前并没有特别表情,在发现追随着少年脚步的人都开始瞪她以后,她才陡然醒悟过来。她看看四周,又看看左近的人,表情慌乱起来。
“名字?”少年看着她,眼神平静。
“秀,秀秀……秀丽!”女人几乎结巴了,“下官是春官司服,端秀丽。”
春官司服,管理仪典中百官服饰的小官吗?
果然。
再度看清楚女人的少年,仿佛听到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一直都知道的,只要他一来到芳国,就能立刻发现王的所在。而那位新王,一定是比烈王仲鞑更加残暴无道的昏君。
少年看着她。
在看见她的第一瞬,他就已经知道了。
烈王仲鞑还能在位三十年,这个女人连仲鞑都及不上。
但是……
少年低下头,然后双膝着地。
他已经决定了。
理应是仁兽,理应为芳国默默赴死的麒麟,只因为一个名字就决定放弃所有的一切。
那个名字,比整个芳国,比所有芳的百姓都更加重要。
“尊奉天命,迎接主上。”少年闭上眼睛,用古井无波一样的声音念出那段本该出自真心的话语,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一直到额头触地,“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死了。
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流进来。
周围喧闹起来,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人说话。
但少年,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起身,然后向属于宰辅专用的仁重殿走去。
如果毁弃是他无可避免的命运,如果他真的是一只残缺不全的麒麟,如果他无法恪尽职守。那么,至少……
对,就是“至少”。
至少,他要保护她。
即使连一天都没有,即使只有一刻。
他都要保护……
“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