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31、镜月

　　肩部撕裂，伤口深可见骨。
　　胸腹间四个血洞，几乎对穿。
　　肋骨折断，身上还有无数擦伤和裂痕。
　　一步一挪的青岚停下脚步，她伸手扶着在寒风里触手冰凉的廊柱，一边闭上眼睛缓缓呼吸着，试图稍稍缓解因为行走而带来的痛楚。
　　果然是自作虐吗。
　　站立了一会，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的青岚，似苦笑又似自嘲似的撇了下嘴角，然后慢吞吞地把自己移到廊柱边，再慢吞吞地在长廊的扶手上坐下来。
　　其实青岚自己知道，她的实力很差。虽然所有的身体能力都比人类强，但其实强得也非常有限。至少在与州军士兵实在演练的时候，在她从来都没有掩藏实力的前提下，根本就没有人朝妖魔那里想过。所以，钩吾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能够抵抗的对手。
　　但是在峯麒发现了那些事的同时，她就已经无路可退了。青岚缓缓地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再缓缓地呼出去。
　　虽然从州侯和州宰的角度来看，在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以后，派兵查探并捕杀妖魔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被派出去的士兵们又会怎么想？一百个士兵如果有九十个凯旋而归，他们会觉得自己是拯救百姓的英雄。如果任务失败只有十个人活着回来，他们就会怨恨让他们出去的人。青州侯毕竟高高在上，而峯麒只是一个新近从别处来的陌生人。于是他们的情绪就有极大的可能会指向峯麒，他们或许会说峯麒多管闲事，或许他们还会指责峯麒居心叵测故意陷害。
　　或许青州军里都是宽容明理的人，但青岚不能容许这些事情靠近峯麒。
　　绝不。
　　所以她在看见钩吾之后，仍然跳到众人面前，而不是遵从她野生的本能骑上驺虞掉头逃跑。
　　她不会后悔，但是……
　　青岚慢慢睁开眼睛，伸手轻按在胸口上。即使她完全没有用力，伤口却依然在痛。
　　她在黄海四年当然不会毫发无损，虽然通常情况下在打斗结束时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点血渍，但这次的情况显然完全不同。她受伤后再次醒来时据说已经过去了一天，加上返程途中两天，在营房里又躺了三天，总共六天时间里她的伤口竟然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难道，真到她非进食不可的时候了吗？这里的“食物”倒是充足，整个青州军加上整个辛夷城，两三千人总是有的。
　　青岚微微叹了口气，再度自嘲似的苦笑了下。
　　只可惜，对着人类她下不去那个口……
　　“小猫咪。”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青岚一顿，然后才回转身体，慢慢弯起唇，“阿怍。”
　　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的，果然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依旧是前次的华丽官服，依旧是幽深无垠的眼眸，男人在听到她的称呼后微微弯起了一点唇角。
　　“伤怎么样了？”男人靠近了几步，然后在不算近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男人温柔如水的语调是如此关切和自然，以至于连青岚都产生了刹那的错觉，仿佛他不是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是相识许久的至交好友。
　　“还行。”所以她没有拿出对着陌生人的虚应客套，只是按照下意识的习惯回答了他的问题，“对了，这个是你的？”
　　青岚把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晃了晃。
　　事实上直到她从昏迷中醒来，她才从别人的转述里知道自己最后杀死了钩吾。既然她当时根本只是从半空中坠落，显然别人扔给她的这把短剑居功至伟。而在仔细回忆了三天了之后，青岚才决定把到上次遇见阿怍的地方来碰碰运气，或许她能再度遇见这个有可能是剑主人的男人也说不定。
　　“你知道是我？”男人似乎有点讶异。
　　“不太确定，所以才来这里碰碰运气。”青岚眨了眨眼，一边弯起唇露出最诚挚的笑容，一边解下剑递过去，“谢谢，这把剑救了我的命。”
　　“你要是喜欢，”男人漆黑的眼眸里漾起一线暖色，“就拿着好了。”
　　“送给我？”青岚低下眼眼看着短剑，虽然极力克制，仍然露出几分喜色。
　　这三天被峯麒勒令躺在床上不准乱动，青岚只能靠把玩这把短剑打发时间。当初用时只觉得顺手，后来就越看越喜欢。这剑不仅长短合适，握在手里更是轻如无物。峯麒还说这是特殊炼制的冬器，所以才能轻易杀死连她都想望风而逃的钩吾。
　　“镜月会高兴的，”男人笑容愈发温柔起来，他摊了摊手，“它放在我身边也只是装饰，还不如送给你更好。”
　　“这把剑名叫镜月。”青岚完全不想掩藏自己的高兴，只是对着男人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爱不释手地看着短剑，“谢谢。”
　　“青岚，”男人似乎又靠近了几步，“那天我去了军营，然后听到了你们在房顶上说的话。”
　　正低头看着短剑的青岚抬起头。
　　男人走到了离她只有一步远的地方，他不仅将青岚淹没在他的阴影下，甚至他的整张脸也因为背光而陷入一片阴影中，唯独那双幽黑的眼眸似乎还闪着某种冰冷的光。
　　青岚眨了眨眼，笑意渐渐散了干净。
　　“你说你爱他，你明白他，你要实现他的期望。那么他呢，他明白你吗？”男人居高临下，仿佛能令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他知道你为了保护他去送死吗？”
　　青岚静静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一会才说道：“他不需要知道。”
　　对，峯麒不需要知道。
　　他不需要知道，她其实在扑向钩吾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不需要知道，人类的气息让她烦躁不安，自从踏上芳国的土地后她根本就不能入睡。
　　他也不需要知道，人类的食物让她难受。其实她想飞奔回黄海，疯狂猎杀一次好好填填肚子。
　　“你不怕他背叛你？”男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一样，再次问出更尖刻的问题。
　　背叛？
　　“他不会。”青岚说得笃定。
　　“因为，”男人的声音微妙地一顿，“他是麒麟？”
　　陡然的杀意突然爆发开来，青岚忍不住眼睛一眯。
　　他知道了？
　　“青州上下无意对蓬山公不敬。”男人虽然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却似乎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他只是稍稍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脸重新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然后笑得客套又疏离，与之前判若两人，“青岚阁下既勇武过人，又居斩杀妖魔之功，如蒙屈就青州小司马一职，则青州百姓幸甚。”
　　……啊？
　　青岚眨了眨眼，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脑海里陡然一片空白。
　　让她做青州小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