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21、旌券

　　鸿途抬头看了看愈发阴暗的天色。
　　本来想催促身边人走得快些，但是当他目光转回来后，却只能闭上了嘴。
　　不算太长的队伍头尾是穿着铠甲手拿刀剑的士兵，走在中间背着大小包袱的是普通百姓。通共不到五十人的队伍在越来越低沉的暮色中移动着，大多数人都神情萎靡，即使最年幼的孩子也没了蹦蹦跳跳的欢脱，老老实实地待在大人身边默默地走着。
　　事情发生在半个多月以前。
　　青州都城辛夷收到文书，报称木笔一带出现妖魔，请求州师援救。作为青州州师卒长的鸿途带着三十个士兵赶去这个名叫木笔的小村落。
　　一路上他们都在赶路，却仍然到得太晚了。
　　户籍上登着百余个名字的里家，只余下不到三十个活人。士兵们只能在女人和孩子的啜泣声中，听村里的男人用发颤的声音描述他们的遭遇。他们不知道那只妖魔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它们喜欢在夜里活动，悄无声息地潜进一户户人家，然后把一家人全部咬死。
　　鸿途真的没有轻敌。
　　毕竟无论人们怎么赞颂那个立于王位前的男人，十几年以前妖魔肆虐的消息就已经瞒不住了。他只是因为夜晚不能仔细搜查，所以才下令士兵扎营休息。但是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士兵从三十人变成了二十八人。
　　搜查无果后，他立刻想要带着所有村民离开。但事实上，还是太晚了。
　　一路上，只要有人去喝水、去解手，甚至也许只是走得太靠近树丛了一点，这个人就会失去踪迹再也不会出现。而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又失去了五个村民和四个士兵。
　　今天清晨，越来越胆大的妖魔似乎玩腻了追踪游戏，一只雍和突然出现抓走一个人。鸿途和士兵们虽然追上去并砍伤了它，但是关键时刻却有第二只体型更大的雍和跑了出来。于是结果除了大多数士兵都受了轻重不同的伤外，地上还多了具被撕成两半的尸体。
　　想到这里，鸿途只能叹了口气，低头看看已经开始逐渐向上的土路。
　　他们已经跨入邱山的范围，而翻过这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就能看见辛夷的城门。如果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大约半夜就能到达辛夷。只要到了那里，所有的人就安全了。
　　但是山路狭窄陡峭，而且大树实在太多了。
　　鸿途虽然极力控制，却仍然忍不住忧形于色。按照雍和的喜好，他根本不敢分出几个人去报信求援，那根本就是叫他们去送死。而可以隐藏身形的树林，对雍和实在太有利。所以，他该怎么……
　　“啊啊啊，小元，我的孩子——”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
　　鸿途一惊之后猛转头，却见受伤的雍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它粗壮的手指掐住小孩的脑袋随手摇晃着，一边咧嘴对着惨叫中的母亲桀桀怪笑。
　　鸿途顺手抄起长枪就要扑过去，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一只灰褐色的包袱直直地飞过去砸中雍和的脸，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飞散出来，包袱皮舒展开来包住妖魔的脸，遮住它的视线。
　　雍和懊恼地想要把脸上的东西弄走，它手一松孩子就往下掉。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猛然扑过去抱住孩子，然后极快地从地上蹦起来，朝已经握住兵器严阵以待的士兵那里飞奔过来。
　　那竟然是个女人。
　　心里不过闪过微微的诧异，鸿途大吼一声，带着所有的士兵冲上去。乘雍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等雍和终于用它不甚灵巧的手指扒下包袱皮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冲到了雍和身边。积蓄了两天的恐惧与怨气终于得到发泄的机会，所有士兵都像发疯一样死命砍着雍和。雍和虽然强壮，却也到底寡不敌众，渐渐地就开始招架不住，直到鸿途戳穿了它的喉咙。
　　人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每双曾经恐惧不安的眼睛都被狂喜照亮，在确定妖魔已经死亡后，甚至有村民拿过士兵的武器开始乱剁雍和的尸体。
　　鸿途却向刚才那个女人走了过去。那个女人站在喜极而泣的母亲身边，然后知道他的接近一样突然抬起头。
　　鸿途脚下一顿，一头极其显眼的银白色短发之外，这个女人居然还长着相当漂亮的一张脸。“我是青州州师卒长鸿途，”鸿途伸手作揖，“非常感谢您的援助。”保护村民是他的职责，而没有这个女人的及时帮助，显然他只能看着那个孩子死去了。
　　“青岚。”女人拱手回礼，动作意外地利落清爽，“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何况，很值得。”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朝那对劫后余生的母子看了眼。
　　鸿途不由得点了点头，然后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刚才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她抱的就会是孩子的尸体。同样都是哭泣，鸿途不得不说现在这种看起来顺眼多了。
　　而且当然，这都要感谢这个名叫青岚的女子。
　　“我还有个同伴，”青岚看着鸿途说，“能叫他过来吗？”
　　在有妖魔出没的野外，当然是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更安全些。虽然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还要特意拿出来说本身就很奇怪，但是鸿途只是想也不想地就点了点头。
　　青岚似有若无地一勾唇，然后仰起头对着天空撮唇清啸了。一道粗大黑影从远处飞来，轻盈地降落下来停在青岚身边的空地上。
　　那是……
　　“驺虞！”短短的一瞬沉寂后，诧异的低呼自鸿途身后响起。
　　对，的确就是驺虞。
　　那种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最强骑兽，整个青州城里大约也只有州侯才拥有一只。鸿途让自己艳羡了一会之后，才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驺虞黑色的皮毛往上挪。
　　毕竟坐在驺虞背上的那个少年，才是此刻他应该招呼的人。
　　“峯麒。”青岚只是报了个最简单的名字，然后转过去对着骑在驺虞身上的少年说，“这位是鸿途，青州州师的卒长，他们正要去辛夷。”
　　“嗯。”少年只是朝鸿途看了眼，不只是连个点头的动作，甚至连微笑也欠奉。
　　这多少令已经把手提起来准备抱拳行礼的鸿途觉得尴尬，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能用得起驺虞的都不是普通人，这个少年虽然穿着一般，但能骑在驺虞上面本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鸿途只是一介小小的卒长，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慎而引来任何麻烦。
　　不过……
　　鸿途看看冷冰冰的少年，又看看青岚。
　　一个显贵人家的少年，一个市井出身的姑娘，这样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的？
　　“青岚。”全身裹在斗篷里，只露出大半张脸的少年似乎并没有打算从驺虞身上下来。他只是压低眉，然后唤了她的名字。
　　“啊……”无论少年原来想说的是什么，显然青岚都想到了别的地方。她突然返身跑向雍和的尸体，在鸿途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低头翻找起来。
　　鸿途怔愣了一瞬。
　　对了，青岚是用包袱打中雍和的脸，当时包袱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青岚努力找来找去，最后就连鸿途都忍不住想问她是否需要帮忙的时候，她欢呼一声“找到了！”
　　那是……
　　鸿途眨了眨眼。
　　……旌券？
　　鸿途不由得暗自点了下头。
　　作为身份证明的旌券当然对每个人都非常重要。成年时靠旌券领取土地，踏上旅程之后每次出城入城都要检查旌券，甚至严格些的舍馆在投宿之前也要查看旌券。
　　不过就以鸿途目前看到的，显然青岚的运气不太好。因为她手里拿的小木片不止碎成两爿，还粘满了雍和的血肉和泥土，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扔掉。”骑在驺虞上的少年陡然说道。
　　“但是……”青岚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少年，开始左右为难了。
　　烂到辨认不出原型的旌券肯定是不能用了，但是扔掉之后显然麻烦更大。
　　“扔掉！”他几乎难以掩饰声音里的厌恶，甚至带上了几分尖利。
　　“如果两位可以去一次辛夷的话，我可以为你们补办旌券。”觉得自己有义务出声的鸿途忍不住说道。
　　毕竟青岚是为救孩子情急之下才扔的包袱，而妖魔会踩烂旌券是谁也预想不到的事。既然保护这些村民安全是他的责任，那么青岚损毁的旌券他也应该有连带责任。
　　“这样可以吗？”青岚松了口气，一边拍拍胸口对鸿途咧嘴笑道，“真是太谢谢你了，鸿途。”
　　青岚这种近乎于豪气的动作丝毫不见粗鲁，衬上她那纤丽秀雅的面容只会让人觉得清爽利落。于是虽然耳边飘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哼”，鸿途还是依旧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这是应该的。”
　　对啊，本来就是他该做的。撇除那些责任不责任的来说，本来就是他亲眼目睹了一切，就算只是旁证也是他该做的。而青岚这么漂亮……不，是善良的人，这些当然应该的。
　　难道，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青岚的特殊技能二：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