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语》芊蔚总受

4、 知我之愁（二）

　　一大早母亲就被送进了手术室，苏青尧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莫彦成陪着他的父亲坐在对面，苏青尧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莫彦成，索性不去看他，自顾自地默默祈祷着，为他母亲手术能够顺利而祈祷，也为莫彦成的哥哥，希望仁慈的主能保佑他死后升入天堂！

　　地板上瓷砖的际线，分割了两个世界，苏青尧应该迎接母亲生的喜悦，可是对面莫彦成一家的世界却被死亡的巨大悲伤笼罩，苏青尧的心情也开始莫名沉重！

　　莫彦成一直安静的沉默着，手术室里的哥哥，是莫家唯一一个把自己当成家人对待的，莫彦成还记得母亲死后的那段时间，自己就开始自闭起来，父亲依然不肯接自己回莫家，只请了个保姆照顾自己，莫彦成生活里有的只是一片惨淡，直到有一天，这个大自己两岁的哥哥来到了莫彦成身边，为他带来了他以后生活唯一的乐趣——大堆大堆的书，莫彦成的哥哥亦不喜欢说话，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永远仅限于书本之间的传递，莫宇彬会为他带来许许多多的书，漫画，小说，名著。他把各种包装精美的书陈列在两人之间，任他随意取阅，莫彦成一开始怯懦地不敢触碰，渐渐地，他也为形形色色的漫画所着迷，有时候宇彬没有为他买来最新一期的连载，他也会偶尔任性的撒娇，面对生气的彦成，宇彬才会表现出一副哥哥的样子来

　　“我们彦成乖，哥哥今天放学晚，报刊亭已经关门了，下次哥哥再补给你好不好！”
　　记忆里，只有哥哥会在意小彦成是不是不开心，会在他耍脾气的时候温柔地哄他。
　　童年的漫画书渐渐驱散了莫彦成母亲去世的阴影，他开始学会坚强地成长起来！

　　哥哥依旧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只是很少带来书了，有的只是每个星期给他的生活费！他的学习成绩很好，父亲的给的钱和他考试拿奖数开始成正比，每次看到那笔数目庞大的钱，莫彦成都有说不出的失落，他每个月的开销很小，父亲一个星期给的钱够他几个月的生活费了，可是莫彦成真正期望的东西，他的父亲却永远不会给他！

　　哥哥在学校演讲比赛拿奖，他看到父亲激动地热泪盈眶，自己数学比赛得了金牌，父亲却连颁奖典礼都不肯出席！父亲会每个星期带着哥哥出去钓鱼，陪着全家人一起去郊游，却连莫彦成一个生日陪他去游乐场的愿望都不能帮他实现，莫彦成12岁以后的记忆里堆满的都是孤独的感觉！

　　可是这些他都没有和宇彬说过，他不想让唯一对自己好的哥哥知道，自己是那么地嫉妒着他，他甚至以为自己如果足够优秀，爸爸终有一天会肯定自己，以自己为荣！
　　所以上大学时，他知道爸爸想让哥哥当律师，可是哥哥为了接管家族事业选修了经济，于是报考学校时莫彦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法律系，仿佛这样就能离父亲的期望更近一点！

　　还记得毕业那天，哥哥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拍着自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
　　“彦成，加油，帮哥哥完成未能达成的心愿！”
　　那天笑的一脸灿烂的哥哥的脸庞，很多年后依然被莫彦成深深的铭刻在心中，可是哥哥的话语还带着激励彦成勇敢前行的动力，哥哥却要在这场手术结束后永远地离开自己了！想到这，莫彦成不禁眼眶泛红，伸出手摸了摸发酸的鼻子！

　　这一切都被对面的苏青尧看在眼里，苏青尧仿佛也被他的悲伤感染到，心开始隐隐作痛！

　　嗒——嗒——嗒——
　　尖锐的高跟鞋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昨天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此刻又风姿摇曳地走了过来，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下，端着手上的一碗面条献宝似的捧到莫彦成父亲的面前。
　　“老公，先吃点东西吧，一早上没吃东西了，儿子已经要离开我了，你要再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啊！”说完还用手抹了抹眼睛！
　　“宇彬在手术室里走向死亡，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哪里吃的下东西啊！”话语间老泪纵横！
　　莫彦成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父亲的背，仿佛这样就能安抚父亲不稳定的情绪！
　　莫先生转过头，深深看了看这个25年来从未相认过的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女士手里的面条，递到莫彦成的面前，慈爱的说道：
　　“彦成啊，你吃点东西吧，我听你哥说，你的胃不好，不要饿出病来才好！”

　　莫彦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竟然会关心自己，他知道自己胃不好，他还叮嘱自己不要挨饿，莫彦成盼望了这么久的东西，终于可以得到了吗？

　　莫彦成还沉浸在父子情深的戏码里，那边朴女士已经眼疾手快的夺下面条，嘴里开始振振有词；
　　“我莫家虽说家庭富足，路上什么猫阿狗啊的都能施舍给它们一口饭菜，可是这种有娘生没娘教的小杂种我可是施舍给他一口饭吃都嫌脏了碗啊！”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对我母亲出言不逊！”莫彦成已经站离了座位，伸出手就要教训面前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女人！
　　“你给我坐下！”莫彦成的父亲厉声道！
　　“我......"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花了25年的钱养的白眼狼，好啊，莫国光，现在咱们儿子马上就要死了，你就迫不及待要把这个野种扶正了是吗？你想把他认回来，我告诉你，门都没有，除非我死，你要敢让他踏进我莫家大门一步，我今天就随我儿子去了算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对男人总是如此的奏效！

　　“好了，你闹够了没有，我从来没说要把彦成接回来的话，这里是医院，你们给我安静点行不行！”
　　“真的？你保证绝对不会让这个野种认祖归宗？”女人得意地指了指莫彦成！
　　走廊上的三个人同时望向了那个佝偻了脊背依然霸气外露的男人，包括一直置身事外的苏青尧！
　　“不要，请不要说出那种让他不能承受的话，他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请不要再让他失望了！”苏青尧在心里默默恳求着，睁大眼睛进行着无声的哀求！
　　可是那个男人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的他，连带莫彦成满心期待的神情他都视而不见，轻微的点头，宣告了他的决定！

　　苏青尧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的算是一个父亲吗？虽然他从小没有父亲，他也不知道和父亲的相处应该是怎样，但是他设想的千千万万种可能里绝对没有眼前莫彦成和他父亲的这一种，连局外人都能感知的疏离！苏青尧忽然好想冲过去，抱着莫彦成，告诉他，他会陪着他，给他一直渴望的爱！

　　莫彦成对这种结果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平静，他不发一语的坐着，仿佛刚才话题的中心根本不是自己般地默默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的骨节，可是苏青尧就像是看穿了莫彦成所有的伪装一样，他知道他很难过，他的悲伤感染了周遭的空气，那味道呼吸起来都是那般苦涩！

　　“好了好了，我也就随便说说，你别气坏了身子！”说着扶了莫彦成的父亲坐下！拿出刚才的那一碗面，又细心地递上筷子，莫彦成的父亲踌躇着拿起筷子，还是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看身旁的莫彦成说：“你也去吃点东西吧！手术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这么大人了，学着点照顾自己......”说到后面停顿了一下，还是觉得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低头吃起面来！

　　“不劳莫先生费心了，我生来命贱，跟路上的猫啊狗啊相比都显轻贱，我不敢高攀莫家什么名门望族，但也请朴女士尊重一下我，不要一口一个野种地侮辱我母亲和我！”说着莫彦成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来，“莫家养我20几年，给我的无非是些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这张卡里面的钱是莫先生当初给我的，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手大脚挥霍的少爷，卡里的钱是我母亲去后的13年攒下的，还有我从事律师行以来，赚的钱也悉数存在这张卡里了，不知道够不够弥补莫先生当初的好心救济，若是莫先生觉得不够，我以后每个月还会继续往这张卡里打钱，至于莫宇彬先生也算和我相识一场，我在这里守着他走完最后一程也是理所应当，自此之后，我和你们莫家两不相欠，也请你们不要以莫家的身家名望强加于我，我福薄命贱，受不起莫家天大的恩泽，朴女士一向看我不顺眼，以后也只把我当成过路不相干的人，不要再恶语相向，多番羞辱！不然我律师的本行绝不容我对你客气！'

　　莫彦成一番话说得铿锵坚决，苏青尧在一旁听得也是胆战心惊，莫彦成真的要彻底放弃与莫家的牵连，连带他那做了13年的梦，也一起破碎了吗？

　　“好好好，莫律师如今翅膀长硬了，我算是管不了你了，只盼你以后好自为之！”莫彦成父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位朴女士利索的一手为他顺气，一手连忙夺过了莫彦成手里的卡，
　　“好好好，莫律师，今天这笔钱我们莫家算是收下了，从此以后我们和你再无瓜葛！只是莫律师记得要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啊！”女人以胜利者般的姿态摇了摇手里的卡！

　　莫彦成冷冷的嘲笑了一下眼前这个虚伪的女人，然后继续低着头，等待这漫长的手术结束，苏青尧知道，他在等待一场灵魂的解脱！

　　手术漫长得超过所有人的想象，苏青尧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一方面担心着母亲的手术风险，一方面担心着对面的莫彦成，从听到他有胃病的那一刻起，苏青尧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了，莫彦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苏青尧也无法从他那样的动作里看出他有任何的身体不适！

　　算了，苏青尧想了下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楼下的餐厅，买了两份黑米粥，在楼梯的转角处，苏青尧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走到莫彦成身边，把其中的一份递给他，被扑散到脸上的热气唤回了清醒的莫彦成，慢慢抬起头，看到的是苏青尧那张笑得一脸无害表情的脸，微笑着和他说：“吃点东西吧，不然会胃疼的！”

　　莫彦成就那样一直盯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真诚，肉肉的嘴唇晶晶亮亮的，微微的还有点肿，残留着昨天被他凌虐过的痕迹，望着这样乖巧的苏青尧，莫彦成已经痛得麻木的心竟然涌过了丝丝暖流！接过他手里的粥，捧在手心里，很温暖，眼前的苏青尧，很温暖！苏青尧，被你关心着的感觉真的很好，莫彦成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碰苏青尧额前柔软的发。

　　手术室的大门被用力的推开，苏青尧看着母亲被推了出来，连忙冲了上去，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莫彦成僵在半空的那只手和他眼里溢满的落寞与哀伤！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苏青尧陪着他的母亲进去了加护病房，这边，莫彦成的哥哥也被推了出来，莫彦成的父亲和朴女士一拥而上，看着哥哥那张从一年前就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更加的苍白冰冷，莫彦成觉得世界上所有在乎他的人都在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