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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chapter 4 ...


  •   当天夜里,那个有着红色走廊、晨光坦途、空旷广场和尖利匕首的梦再次降临。这一次,梦境中的所有细节都清晰可辨。

      她看到了血红色墙壁上的金色纹路,那是一朵被火焰包裹着的金色小花,花朵用特制的银粉刷了一层闪光,远远看去就像小溪里的水波粼粼被移到了墙上。走廊里巡回的是穿着黑甲的武士,他们的脚步沉重而冰冷,靴底敲击在走廊的地面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她从一道木质已然腐朽的隐蔽侧门溜了出去。那扇门当然上了锁,但她用手指轻轻一点,那些锁扣便悄然弹开。

      从侧门走出去,外面是一条清冷的小街。街对面的小院里依稀传来水声哗哗和早起的人们打哈欠的声音,一些绿色的、开着紫红色的长着尖牙的大花的爬藤类植物将院落的篱笆填得严严实实,阻隔了篱笆两端互相探究的视线。

      清冷的晨光携着清晨的寒意在街面上薄薄地铺了一层,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去,期间分别向左右转了三道弯,经过了几条隐蔽却干净的巷道和几条和侧门外一样冷清幽静的小街,连接着广场的那条大道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在刚开门的铁匠铺买了一把匕首。铁匠铺的小伙计是个盲人,他起床开店的时候铁匠还在呼呼大睡。那个老实的小伙子一边收钱一边努力将一个又一个哈欠强忍回去,她告诉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点上眠香灯,那玩意儿要不了多少钱,却能让人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

      伙计认为他今天就可以试一试。

      告别了铁匠铺的小伙计,她顺着大道来到了广场。

      『我是诺鲁弥科斯。』她在清冷的晨光中说道,『我是这里最后一个为了血统而流血的人。』

      接着她举起了匕首,提高了音量:『我只说真话。』

      街面上零零星星的行人震惊地望了过来。

      『因为我唯一的谎言也将成为真实。』

      她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安稳如同脚下的大地。

      旁观者中似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冲过来阻止她,但他们都被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了广场外面。人们惊慌地对身边的人说着自己的猜测,人群很快骚动了起来。有些人转身奔向了两年前新设立的治安所,另外一些人摸向了手上的通讯手镯和通讯戒指,但大部分人只是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好像还没明白广场上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费索迩伽在刀尖戳入心脏的那一瞬间惊醒过来,梦中说过的话依旧清晰地回荡在心间。

      窗外已经亮起了晨曦,她懵懵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麦蒂特的小手看了半晌,终于记起现在是在试炼,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进行日常训练了。

      她默默躺回床上,感觉就像刚刚得到了一个今天早上没有饭吃的消息一样,身心都有些无所适从。

      同样被中断的还有冥想练习。费索迩伽一想到她已经七天没有开过冥想了,就忍不住觉得自己的感知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只要稍稍放松一点警惕,它们就会像撒欢的默斯特一样快乐地冲向这个新鲜的世界。

      这不是件好事。她想。虽然她真的很想通过冥想去看一看这个奇妙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克薇雅曾告诉过她一件有关麦蒂特爷爷的事情,她说那个老头子很多疑,更糟的是他还是个力量比较强大的纯血种——虽然他从来没有对外透露过这一秘密。

      费索迩伽不知道所谓“纯血种”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或许和梦中的诺鲁弥科斯提到的“我是这里最后一个为了血统而流血的人”有一定关系,结合新时代与旧时代的猜测,费索迩伽认为这个“纯血种”很可能就是青野的忌讳。

      克薇雅并没有详细地向她解释这些事情,她只是简单地提醒她在爷爷面前需要注意,因为纯血种总是拥有许多神奇的天赋能力——比如她本人的思维交流和魅惑生物。克薇雅还说,金家族似乎不太擅长思维方面的事情,但那并不意味着人们就可以放松警惕随意在他们面前想东想西。

      不过她没有透露更多的内容——费索迩伽猜测她对麦蒂特的爷爷还是有些忌惮,要知道,克薇雅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思维中提到过对方的名字。

      罗□□加告诉过麦蒂特,今天上午他的爷爷会来看望他。费索迩伽决定在那之前想清楚梦境透露的讯息,否则她一定会无法控制地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梦中的情景,而且很可能直到和那位爷爷见面的时候依然不能释怀。

      梦中的诺鲁弥科斯说,她将成为这里最后一个为血统而流血的人。她还说她这一生只说过一次假话,而且这唯一一个谎言也会成为现实。

      言出即为真,这实在太像是克薇雅透露出的那种能力了。费索迩伽想。

      现在她有一个猜想:童话集的受赠者卡迩埃亚·萨冈提伊斯亚·诺鲁弥科斯或许就是现在的克薇雅·拉贝妮·金。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送给诺鲁弥科斯的手写珍藏版会出现在克薇雅的卧室里,也能解释克薇雅提到现用名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微妙情绪,甚至还能解释为什么克薇雅会做一个主角是诺鲁弥科斯的梦。

      这简直是最顺理成章的理由。费索迩伽默默抓了抓头发。唯一的问题是……好吧,唯一的问题是,那本童话集已经有些历史了,而克薇雅本人却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这个问题:梦毕竟是梦,既然“费索迩伽”可以从“克薇雅”那里得知这个梦境,那么“克薇雅”显然也可以从任何一位姓“诺鲁弥科斯”的长辈那里接收到类似的讯息。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克薇雅会有那样的能力和那样一本笔记,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不断重复同一个梦境。

      费索迩伽想起对方卧室里那几个已经不怎么光鲜的古老徽章,那明显不会是一个十六岁贵族少女能够拥有的东西。一座城堡不会只有一任主人,一间卧室也不会。由此判断,克薇雅的卧室或许曾经也是某位诺鲁弥科斯长辈的卧室。

      可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麦蒂特明显是姓金的,克薇雅广为人知的名字也是姓金的,那么诺鲁弥科斯究竟为什么会有一间卧室出现在一座属于金家族的城堡里?

      鉴于那间卧室的地毯和装潢比男孩房间的摆设还要古老和奢华,费索迩伽并不认为那是近几年才专门开辟出来给家里的“诺鲁弥科斯叛逆分子”使用的。若说两个家族是世交,因此会在自己家的城堡里给对方留出专门的卧室,但那个房间和城堡中其他部分的装饰风格之间冲突又显得太过突兀,显然也不是刚建造的时候就是这样设计的。

      费索迩伽相信,一名优秀的城堡设计师会将不同的风格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在一种中间突兀地套进另外一种。这种生硬的改造明显来自城堡主人的自作主张,任何一位设计师看到之后都会痛心疾首。

      所以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答。

      至于克薇雅为什么对现有的名字不置可否,这个倒是好解释得很,费索迩伽至少能编出一打理由来给这件事当原因——也许是看不惯这个家族的做派,也许是因为这个家族将她囚禁在了城堡里,也许是……哦,是了,也许比起父族,克薇雅本人更加偏爱母族的身份?

      她的母族也许就是诺鲁弥科斯。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和梦中的诺鲁弥科斯拥有相似的能力,而当她试图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她会首先寻求母亲而不是其他亲人的指导。

      费索迩伽想到了伏兰卡的私生子继承问题,她没有忘记罗□□加在和妻子说话的时候曾称克薇雅为“野种”。不过她不大肯定青野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继承规矩,毕竟,并不是什么地方的人都能毫无障碍地接受这样的条例。即使是在伏兰卡,三百年前的北方种一样会将私生子当成不洁之物加以排斥,订婚前私生子合法令还是南北双方拉锯多年后各退一步的结果。

      所以这件事才会越发令她感到不解:金家族的城堡里有一个诺鲁弥科斯风格的卧室,可是金家族的家主却和诺鲁弥科斯有一个私生子?

      好吧,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事实上,罗□□加一句“野种”并不能说明什么。费索迩伽甚至怀疑,那个人用蔑称指代别人的时候究竟需不需要有真正的事实作为依据。

      很好。她想。看来你现在已经找到了一点线索和部分答案,但是同时找到的还有另外一些全新出炉的晦暗谜题。

      思考完这些问题,费索迩伽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窝在被子里进行人生第一次赖床尝试。她用一种轻松的视角回顾梦境中的细节,忽然发现了一点之前没有发现的事情——梦中那位诺鲁弥科斯的举动似乎和克薇雅有着极其相似的气息。

      是的,相似的气息。她们在情绪上有着近乎一致的平静,而这种平静……费索迩伽仔细搜寻着记忆,发觉法师塔几乎所有她曾见过的导师身上都有类似的气质。

      窗外响起了鸟鸣声,晨光渐渐开始带上些许暖意。费索迩伽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开始有些抵御不住昏沉醺然的睡意诱惑。就在她即将遁入梦乡之前,麦蒂特的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麦蒂特少爷?麦蒂特少爷?您该起床了!』女仆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如果您起来了,请拉一下床边的铃铛,曼妮会进来为您服务。』

      费索迩伽吐出一口气,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左右看了看,在右侧床头找到了一条缀着流苏的金色拉绳,上面连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她好奇地伸手拉了拉拉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道几乎同时响起的清脆的摇铃的声音。

      铃铛上或许设有某种法术手段。她猜测。比如当一个铃铛响起的时候,另一个铃铛也会随之摇动起来……

      不过她没有机会继续探究铃铛上的设置了,因为刚才说话的那位女仆曼妮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哦,麦蒂特少爷!』曼妮快速走近床边,费索迩伽看到她有着一头杂乱无章的黑色小卷发,一双小小的眼睛被压在两道浓得像是刻上去的黑色眉毛之下,脸上零碎的麻点看起来就像刚刚将一只芝麻烤饼拍在了脸上。

      『麦蒂特少爷,您可得快点了!』曼妮飞快地说,『侯爵大人已经去了餐厅,他很快就会过来探望您了!』

      她从衣橱里挑出一件款式比较简洁的衣服,将男孩从床上抱下来,开始给他穿衣服。

      『侯爵大人喜欢宝石,但他不喜欢花边,也不喜欢长款衣服。』她一边穿还一边在麦蒂特耳边唠叨,『斯瑞安少爷上次收到了一件长款礼服,他只穿了一次。侯爵大人说那样的衣服像女人的裙子,好男孩不应该穿。』

      哦,是的,斯瑞安少爷……费索迩伽想,克薇雅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个。

      『那个房间里的是我姑姑吗?』她挑了一个所有小孩都会问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把门锁起来?』

      『哦!少爷!』女仆拍了拍她的脑袋,『您知道您在问什么吗?这样的问题应该去问侯爵大人,您会害死曼妮的!』

      费索迩伽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曼妮。』

      曼妮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胸脯,『麦蒂特少爷……』她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呃,我是说,您不需要向我道歉。』

      费索迩伽听到她小声嘀咕:『您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但是也许有用。』她小声说,『如果我说的是对不起,说不定安东尼就不会踢我了。』

      克薇雅曾告诉过她,踢伤麦蒂特的那匹马名叫安东尼,据说这小孩把一桶永久性颜料泼到了那匹倒霉马身上,然后用爷爷送给他的开了锋的利剑指着那匹马大声念着《勇者斗凶兽》的经典台词“这是你应得的”。

      在踢伤麦蒂特之后,那匹马已经被愤怒的侯爵大人亲手砍掉了脑袋。

      费索迩伽觉得有点可惜,那匹名叫安东尼的马至少听起来还比较像是一匹正常的马。她记得默斯特小时候也曾遭遇过莱多尼的捉弄,结果那家伙被愤怒的马姑娘啃成了秃子,并且在未来的岁月里始终需要面对默斯特与外衣无法共存的尴尬窘况。

      当然,现在莱多尼应该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避开一切默斯特可能出没的小路来完成他的工作了,因为那匹精力过剩的黑马已经跟着她的主人永远地离开了王都奇迹之城。

      『您不用担心,麦蒂特少爷。』曼妮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了当前,『侯爵大人已经把安东尼送走了,它再也不能伤害您了。』她顿了顿,又说,『而且我想它肯定也会原谅您的,如果它能听到您这么说的话。』

      但是它永远也不会听到了。费索迩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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