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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chapter 75 ...


  •   这间小小的旅店是最经典的南方风格,主体是一座极具南部风情的尖顶木屋,旁边的附属小屋也有着铺满防水瓦的倾斜屋顶。房子的地基用木桩高高撑起,整间屋子由红木建造而成,木板表面刷着一层透明泛黄的防水漆,除此之外便再无装饰。透过防水漆,加鲁曼能够清晰地看到最原始的原木颜色和木质纹理,在这个镇子普遍喜欢用鲜花和布条精心点缀的精致建筑中,旅店朴素的风格显得格外惹眼。

      这家旅店一层开了一家酒馆,楼上是客房,后院建了几排马厩,院子里甚至还养了五只鸡和三头猪。它的门口钉着一块简陋的木牌,木牌上用红色颜料涂了一只胖乎乎的肥鹅,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了些许褪色。

      加鲁曼推门而入的时候,酒馆里出现了一瞬不易察觉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从正在做的事情中抬起头,谨慎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这好像不太符合伏兰卡的风土人情。加鲁曼想。伏兰卡的人应该更加热情好客,而不是不假思索地表露出谨慎戒备的态度。

      “斯宾克!再来一杯焰火!”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将半个人头那么大的杯子重重在桌上一磕,发出了响亮的砰声,“今天的肉盐放少了,不好吃!你是不是应该送我几杯焰火补偿一下?”

      “我记得我已经送了你一杯焰火,杜曼。”斯宾克站在吧台后面慢悠悠地擦着杯子,“如果你还想喝暂时不收钱的酒,那么剩下的我可以算你是借。”

      “我才不喝斯宾克借的酒。”杜曼小声嘀咕,闷闷不乐地戳了戳盘子里的肉块。他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为了这一幕饭后调剂的笑料,也为了杜曼这小子的直白。

      “不能砸治安官的场,不能惹蓝腰带的人,不能欠斯宾克的账!”一个铁塔般的南方人大笑着用手中的叉子敲起了杯子和盘子,叮叮当当的噪音令人心生烦躁,“吓怕了吧,小子!你怎么敢让斯宾克记你的账?”

      “今天记了,明天就裤衩都不剩!”旁边的人也在起哄。

      “我才不借他的酒!”杜曼嚷嚷起来,“我不欠他的账!”

      周围的人又发出一阵笑声。加鲁曼动了动耳朵,不动声色地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根据迪菲兰禁书《伏兰卡地理志》的解说,多克萨领西南部有一个小镇子名叫杰鲁,从这个小镇的西门走出去,向西南方向行走五十里就会进入臭名昭著的伏兰卡裂隙范围。对民风淳朴的伏兰卡来说,杰鲁镇是个特殊的存在,它的居民同时具备着迪菲兰人的警觉和伏兰卡人朴素的善意,只不过他们的善意通常深深埋藏在名为警惕的刺猬壳之中,从不对陌生人表露。

      据说这个地方属于蒂利亚伯爵的管辖范围,但它的治安官却由多克萨的后代直接担任,而历任治安官都代表着多克萨大领主的意志,与蒂利亚伯爵并无严格的从属关系。

      在迪菲兰,几乎所有的下属都在暗暗期盼着自己的长官暴毙而亡,这样他们就有机会乘虚而入然后取而代之。但是在注重血统与传承的伏兰卡王国,人们对领主依旧有着天然的敬畏。只要裂隙地区的小领主——比如如今的蒂利亚伯爵——没有蠢到让领地里出现大批活不下去的悲惨农民同时自己却在城堡中享乐无度,那么他就不用担心会遭到来自暗处的嫉恨和诅咒。

      作为代表了大领主意志的角色,杰鲁镇的治安官在本地甚至比蒂利亚伯爵本人还要有威信。从加鲁曼听说的消息来看,历任蒂利亚伯爵均对此乐见其成——作为一个不上不下的中等贵族,他们可懒得去管那些被流放到裂隙地区的高级罪犯。刺头就要交给硬茬对付,整个西部都不会有人比多克萨更加适合消化这种棘手的硬骨头。

      ——不能砸治安官的场,不能惹蓝腰带的人,不能欠斯宾克的账。

      如果说治安官代表的是贵族与王权,那么蓝腰带就代表了杰鲁本地特有的一股混乱力量——裂隙治理者。

      西南裂隙是人类领域已知区域中最值得忌惮的一处所在。它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那条几乎截断了整条南行道路的深渊裂隙,而是从它内部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的一种有毒雾气。

      所有摄入这种毒雾的普通造物——包括普通人类、普通动物和普通植物——统统会魔化变异成为没有理智的堕落生物。魔化生物本身需要摄入正常造物的血肉灵魂以维持己身的存活,对一个普通生物来说本来已经足够糟糕了,但“没有理智”这一前缀词却成功地将事情从“糟糕”直接推入“恐怖”范畴。

      总有人能说服自己接受血腥和残忍,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不能接受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没有理智地活着,同时还要忍受魔化生物漫长且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时间。

      经过无数惨痛的牺牲,负责处理裂隙事宜的多克萨们发现初级6阶以上的武力职业者能够抵御裂隙毒雾的侵蚀,于是伏兰卡就有了将从事武力职业的高危罪犯发放来治理西南裂隙的传统。

      高危罪犯包括从初级6阶到高级以下的所有危险分子。不知道是不是源于神灵的意志,在正神信徒之中,很少有犯罪者能够在某一领域达到中级水平。至于高级……好吧,那大概只能出现在他们的梦境之中。

      鉴于恶魔奈坦是唯一一个能够掠夺和嫁接高级能力的交易者,奈坦信徒与无信者的聚居之地——魔鬼岛——是人类领域仅有的一个存在高级危险分子的地方。除了魔鬼岛之外,人类领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出产能力强大的不法之徒。如果有人不幸在魔鬼岛以外的地方遇到了他们,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的履历里一定有那么一段是在魔鬼岛度过的。

      由于镇西五十里外就是多克萨公爵设立的第一个治理裂隙的药村,每年经由萨兰顿斯公爵之手被遣送到各个药村的囚犯们源源不绝路经杰鲁。根据加鲁曼从道尔森那里听到的传闻,最近一位多克萨公爵对高危罪犯的态度并不十分严厉,他鼓励白子和某些流亡在外的罪犯自动到裂隙处报名登记,并承诺所有主动登记的犯罪者都将比被动流放的罪犯获得更宽松的服役时间,但是二者的管理力度将没有任何差别。

      至于为什么白子会被提及……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她们再次成为了那个例外。白子永远不会被毒雾侵蚀——不管她是站在巅峰俯瞰世界的最强者,抑或只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脆弱婴儿。

      为了进一步确保裂隙治理者的生命安全,多克萨的军队为他们准备了统一制式的附魔衣物。这些衣物在款式方面由于季节、性别、原料等等因素有所不同,但它们却有一个不变的共同之处——一条魔化蜥蜴皮制成的蓝色腰带。

      于是“蓝腰带”就这样成了裂隙治理者的代称。

      裂隙治理者无疑是一个很麻烦的群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极其危险的武力职业者,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和出身魔鬼岛却由于种种原因在伏兰卡地区流浪的流亡法师。和他们相比,据说是恶魔之子的白子都会显得格外的和蔼可亲——当然,那并不代表白子们就会因此对普通居民存在什么好感,因为杰鲁的居民们并不会因此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

      作为和领主意志与麻烦根源出现在同一句警言里的唯一一个具体人名,斯宾克只是一家旅店的老板,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加鲁曼不得不对此表示惊讶,他默默观察着吧台后那位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并没有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斯宾克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让加鲁曼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上学路上看到的那个站在路边卖煎肉饼的小摊主人。

      “噢,得了吧!”酒馆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叫,“要我说,泰伦特姆家的那个小子根本没有半点好的,他哪有一点配得上大领主家的西梅尔小姐?除了身体里流着的那点血,那小子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可是你得承认,那小子确实就流着那么点血。”另一个沉稳些的女声说道,“而且后天就是婚礼了,你说的那些都没有意义。”

      加鲁曼没有继续偷听女士们的讨论,他默默站起身,安静地离开了这家热闹非凡的旅店。在镇子里徘徊了一阵,他最终推开了一个古怪的建成平置六芒星形状的建筑的大门。在进门之前,他仔细辨认了一下门旁的木牌——那上面用灰白色颜料描着一个钉尖相交成扇形的三铁钉图案。

      推开那扇黑白门的时候,加鲁曼的脑子里悄然划过了一个念头——果然就像道尔森说的那样,匠人协会的房子必定盖得十分奇怪。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一位侍者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加鲁曼鞠了一躬。

      “我找到了几张设计稿,但我本人不是匠师……”加鲁曼的语气有些犹疑,“我想……把它卖掉,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徽章。”侍者礼貌地说。

      加鲁曼摸了摸口袋,又伸手掏了淘外衣里侧的暗兜,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哦,该死!”他大步迈出了匠人协会的大门,向着西北角那个鱼龙混杂的贫民居住区跑了过去。

      侍者看了一眼他跑走到方向,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坐回了他的椅子上。

      离开匠人协会之后,加鲁曼在贫民区的巷子里兜兜转转。经过了一个敲着锅盆欢歌载舞仿佛在进行什么庆典的小院子、几个边在院子里洗衣服边用走调的嗓子放声高歌的中年女人、还有无数个在狭窄的巷道里摆着小桌卖烤肉和果汁的小贩,他终于走进了一片出奇安静的街区,并在一个不起眼的栅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这间木屋的栅栏上爬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爬墙草,植物的枝叶和花朵之间隐藏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木牌,牌子上刻了一轮像小孩涂鸦一样随意至极的不规整新月。

      加鲁曼轻轻在那块新月牌子上敲了三下,栅栏门便应声而开。一位睡眼惺忪的老人面带倦色地坐在门后的摇椅上晃晃悠悠,身上盖着一块柔软的红色毛毯。

      “237号。”加鲁曼报出了一个数字。

      “237号接待者这个月请假结婚,不会来了。我负责顶替他的工作。”老人说。

      加鲁曼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沓有点皱巴巴的纸张。

      “图纸,卖给匠人协会。”加鲁曼顿了顿,“用我的脸。”

      “237号委托,余款已付清。”老人接过图纸,随手用那块红色毛毯将它们盖了起来,“合作愉快。”

      加鲁曼点了点头,行了一个有些生涩的伏兰卡礼节,在老人的哈欠声和栅栏门吱吱嘎嘎的合拢声中离开了这片安静的有些诡异的贫民区。

      加鲁曼来到杰鲁镇的这天是3012年的6月43日,就在一天之后的6月45日,王都奇迹之城将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的主角分别来自泰伦特姆家族和多克萨家族。

      虽然以伏兰卡的制度而言,公爵家族的联姻并不牵扯任何利益方面的事情,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民众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加鲁曼抵达伏兰卡只有不到一天时间,然而他却已经听到了至少三个版本的新郎新娘感情史。

      最广为流传的版本认为他们之间的结合与泰伦特姆今年叛逃的那位二少爷有一定关系,天赋家族需要一些高兴的事情冲淡人们对那件丑闻的关注,一场盛大的婚礼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最不靠谱的那个版本为瓦里尔·泰伦特姆和西梅尔·多克萨编写了一部可歌可泣的长篇爱情故事,其情节甚至涉及到七年前那场神秘莫测的王都之战,丝毫不顾两位当事人即便在战争结束的3009年也只有十四岁和十二岁,根本不到情话绵绵的年纪。

      另外还有一个版本,因为被认为是“悖德□□”,所以它只在风林旅店到女侍中秘密流传着。这个版本将叛逃二少和新郎新娘统统编了进去,认为二少爷和新娘原本两情相悦,结果他的心上人却和哥哥订了婚。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丑闻打击,他才毅然决然叛家出走。故事中还涉及了早知道二少爷不是凯斯克里·泰伦特姆亲生儿子的威严家长安卡拉·泰伦特姆,他在这里充当了棒打鸳鸯的角色,坚持不肯将身份高贵的多克萨女孩交给那个败坏家族名声的恶魔之子。

      加鲁曼一边和贫民区的房主商量着租房的事情,一边听房主的小妹妹和大女儿在他身边兴奋地谈论着第一和第二个版本,由衷觉得伏兰卡平民的日常娱乐活动其实一点也不贫乏,而他们的大领主们看起来并不会为民众过于丰富的想象力愤而发威。

      哦,当然。他想。如果说《地理教本——土壤、岩石与河流》上的内容还有七成可以相信,那么《地理教本——民俗与娱乐》基本只需要选择性地相信一些对民俗的客观描述就足够了,评价性的内容最好一个也别相信。要知道,政治部的课本编写组在某些方面的客观程度恐怕还没有伏兰卡的剧作家可靠。

      过了这么多年,别告诉我你还在相信课本。——这是道尔森那家伙经常对他说的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chapter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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