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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6 ...

  •   没有受过贯穿伤的人永远无法理解伤患的痛苦。尽管已经小心再小心,费索迩伽还是没能找到一个适合入睡的姿势。过路小屋的床是简陋的木制品,上面简单铺了一块兽皮。被子已经很旧了,粗糙的被面上残留着可疑的污渍,泛着一股不知多久没洗的古怪味道。作为一位从没在物质方面受过亏待的贵族少年,这床卫生状况堪忧的被子从一开始就被费索迩伽鄙弃了。他把它仔细叠好扔到床脚,从背囊里另外取出一件衣服盖在了身上。

      在成功止血之后,费索迩伽用大缸里的酒清洗了一下伤口,换下身上破了洞的染血衣服,小心翼翼搓洗掉衣服上的血迹。猎户的过路小屋外围通常会撒一些驱逐兽类的香料,所以他倒不担心血腥味会引来林子里的野兽。也因为这样,衣服必须在这里认真清洗干净,否则一出林子他身后就会跟上一大串探头探脑的野猫。

      做完这一切之后,费索迩伽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羡慕一匹马——这可真是太美好了,马睡觉是站着的,她永远不用为受伤后应该选择仰卧趴卧还是侧卧感到烦恼。

      事实上,这三种常规睡姿均以痛苦告终,习惯了高床软枕的贵族少年彻底失眠了。原本只是睡眠环境差一点,在这种旅途劳累的情况下他也没什么心思介意这个,然而现在又加上了伤痛……这才是真正要命的玩意儿。费索迩伽坐在床上为失眠的事情抑郁了半分钟,随即决定用冥想练习打发平白多出来的夜晚时间。然而他很快发现,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就连摒除杂念似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胸口的贯穿伤不断以疼痛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他实在很难不为身体上的难受分心。他试图遗忘这些不适,可惜就像无法遗忘疼痛安然享受睡眠一样,他也很难忽略疼痛进入冥想状态。

      拔箭时的爆发果然是某种回光返照或者临死反扑,费索迩伽痛苦地想,在这种状态下进入冥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法入睡,无法冥想,难道他要在这儿傻傻坐到天明?

      那当然绝无可能。比起无所事事呆坐到天亮,费索迩伽宁可继续徒劳地尝试冥想——直到天亮。虚掷光阴的感觉会令他惶恐,拉法多纳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看起来很闲?不觉得浑身发痒吗?赶紧去找点事做,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今天的训练额度翻上一番。

      即使没有剑术导师的催命翻倍,费索迩伽的脑子也很难真正闲下来。他想起了之前几次或成功或失败的冥想,大脑不自觉开始思考问题:成功与失败,其中的关键究竟在哪里?

      换句话说:除了摒除杂念放空大脑之外,冥想的其他必要条件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成功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在无意中进入了冥想状态。然后他试着主动进入,但是却失败了。紧接着的第二次成功也是在即将睡着的时候,醒来之后他还有些不大确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头到尾都在做梦还是真的在睡着之前进行了一次十分成功的冥想。

      第二次失败在追杀之前,依旧是一次主动的失败。最后一次成功就是伤重濒死的时候,这也是目前为止他第一次主动冥想获得成功。于是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问题:究竟是临死潜能爆发导致了这次冥想成功,还是他在无意中满足了某个必要条件?

      费索迩伽思考了一下那次冥想与前几次失败的差异——那几次失败仅仅是放空大脑,而最后一次他还产生了好奇。

      也许……是好奇?

      他四下寻觅了一下能引起好奇的目标,最终把视线锁定在熬人的伤口上。说不定伤口也是有特定温度的,他想。当然,如果能顺便找到止痛良方就更完美了。

      当然,止痛良方必然只存在于美好的幻想之中,不过冥想却成功了。费索迩伽感受着自己的伤口,在那狰狞的血口附近,人体热烈的生命力正与外界冰冷冷的死亡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目前生命力并不是大多数,但它们缓慢却坚定地不断推进着,照目前的趋势来看,费索迩伽并不需要担心这个伤口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他猜想,生命力的盛况大概得益于自身的年轻和健康,如果是一位生命之火已然昏昏欲睡的垂暮老者、又或者是常年缠绵病榻的病弱少年,最后取胜的很可能就是冰凉的死神之镰了。

      然后他的思绪不自觉滑入了内心深处的一个隐秘角落——

      阿修尼娅还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蒂亚贝鲁女儿,如果是她受了这样的伤……

      不,她不会受伤的,费索迩伽想。没有人会丧心病狂到对一个遗传了父亲病症的可怜女孩下这样的狠手。

      他及时掐断了某些不恰当的念头,但是这一次冥想已经随着杂念的入侵自动结束。

      费索迩伽的心情有些复杂——自从知道这个女孩的存在开始,他就一直竭力避免思考有关她的事情,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家中仆人的某些闲言碎语。

      ——他们说,假如没有小女儿的出生,阿修尼娅·蒂亚贝鲁很可能会把长子留在身边偷偷养大。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费索迩伽就是忘不掉这个猜测。他被送到泰伦特姆家族的时候已经快要三岁了,为了这件事,泰伦特姆的仆人们整整十三年间都在不遗余力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按照游戏规则,私生子原本应该在周岁的时候就送回父族抚养。鉴于伏兰卡并不阻止生母探望子女——事实上,这些孩子从来不会被记在夫人名下,因为这对两位女士来说显然都是侮辱——因此很少有私生子的母亲会像阿修尼娅这样不按规矩办事。

      仆人们对此有两个解释:其一,阿修尼娅是平民出身,所以她不懂规矩;其二,这个自私的平民女人原本没打算把孩子送回父族,是后来出生的小女儿让她改变了主意。

      原本仆人无论如何不敢这样对主人家的事情议论纷纷,但是没办法,谁让费索迩伽的生母是个粗鄙的、不懂规矩的、自私狡诈的平民出身呢?

      ——那个该被诅咒的三黑,她身体里肯定流着某些白色的、丑陋的、被诅咒的血液。

      费索迩伽迅速把思绪从回忆中捞了出来。

      他真希望这些闲言碎语没有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在回到泰伦特姆的十三年中,阿修尼娅从没回来看过他一眼——直到十三天前,她告诉他他会遭遇追杀。

      费索迩伽深深吸了口气,情绪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事情已经不能更糟了,那么你还在畏惧什么?

      你本不该为外在的事实产生波动——如果你打算成为一名法师,如果你打算继续冥想,你就不该被这些事轻易带动情绪。

      他抬头看着默斯特,她一直在泰伦特姆马厩过着优渥的生活,漂亮的黑色皮毛在昏暗的夜色中隐有光华流转。在还是一只小马驹的时候,这家伙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安分守己——她敢随心所欲踹公爵马厩的门,敢趁马夫不在跑到院子里撒欢,敢偷吃后厨的胡萝卜,甚至敢偷扯拉法多纳的袍角。她从来不会畏惧什么,她比她的主人还要勇敢得多。

      费索迩伽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默斯特是在王都郊外的皇家马场——由于伏兰卡王室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彻底绝种,那个马场的所有权属于伏兰卡的八位公爵。它的性质有些类似贵族马市,专为军队和公爵后代提供良种马驹。

      那天是费索迩伽的11岁生日,王都之战的火焰还在燃烧。凯斯克里冒险带他去马市挑选“生日礼物”。他们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黑乎乎的默斯特小崽子——她只有三个月大,母亲三天前死在了战场上。

      被发现的时候这家伙正老实不客气地在牛奶桶里享用晚餐,随后——当然的——她被赶来的马夫狠狠教训了一番。

      凯斯克里本来不想要这匹一看就很不省心的马驹,但是下一刻他就被急得嘴上冒泡的副将捉回了战场。临走前他匆匆把决定权交给了费索迩伽……于是家里很快就多了一匹令所有马夫心力交瘁的可恶的小捣蛋鬼。

      现在,小捣蛋鬼长大了,她又一次极其不省心地载着凯斯克里的暗杀对象愉快地奔向了不可知的未来。

      费索迩伽在黑暗中笑了笑,再一次展开冥想——默斯特火热的身躯、过路小屋温暖的门板、冰凉的夜风、飞驰的箭矢……噢,一枚铁质的、冷硬的、无声无息且准确无误飞向窗洞的战用箭矢。

      这次的目标是站在窗下的默斯特。

      ——看看,你发现了什么?

      费索迩伽把外衣扔向默斯特的脑袋,默斯特瞬间惊醒,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险而又险地躲开了那枚要命的箭矢。

      真是个不愉快的夜晚。拎起行囊、捡起衣服、跳上马背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费索迩伽忍着伤口裂开的痛苦,带着尚且懵懵懂懂的默斯特转向了过路小屋的后门。

      “默斯,把它踹开,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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