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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伦特姆公爵家二少爷的授予典礼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这是伏兰卡历史上第一个被不光彩的丑闻扰乱的授予典礼，它带给几位当事人的打击无疑十分巨大。二少爷费索迩伽趁乱离开，而他的父亲——或者说是曾经的父亲——公爵继承人凯斯克里·泰伦特姆还留在荣耀广场的典礼现场收拾残局。
收拾残局主要是指接受来自各大公会会长以及其他几位公爵的问候和安抚，并对被破坏的典礼作出一定的解释——比如为什么典礼使用的血缘试剂是龙鳞草配制的高级版本，而那道血脉线又为什么会显示出凯斯克里与二少爷的关系是叔侄而非父子。这牵扯到凯斯克里与已故的大哥加多尼斯在战争的掩护下做出的一些荒唐事迹，凯斯克里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了他的愤怒和无措，竭力在所有人面前声明自己根本不知道当年大哥竟与自己的情人有染。
私生子已经很不名誉了，不过订婚前出生的孩子尚未超出伏兰卡的律法所允许的范围。至于被情妇以私生子的方式狠狠扣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种倒霉事纵然真的落到某人头上，某人也只能在面红耳赤挽回名誉的过程中变相承认自家私生活曾一度十分不检点……或者说混乱。
凯斯克里留下接受权贵甚至民众的置疑，无辜的纯受害者费索迩伽便趁乱偷偷离开了典礼现场，先长辈一步回到了家里。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瓦里尔——泰伦特姆家的大少爷扶着佩剑剑柄站在二弟的房间门口，一向散乱的酒红色长发打着大波浪卷松松束在身后，衬得白皙的皮肤越发洁净无瑕。17岁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在房间门口，在明亮的月光下和佩剑上镶嵌的红宝石一样鲜亮夺目。
费索迩伽打开柜子，掂了掂钱袋，凭着武者的手感确定里面的几个金币还是上次查看时的数目。然后他把它塞进旅者背包，用一堆衣物严密埋起。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瓦里尔惊愕地看着弟弟有条不紊收拾行囊，不由瞪大了眼睛，“等……等等！你、你、你要离家出走？这就是你的打算吗，费索迩伽？”
“不不不，离家出走并不在计划中，我亲爱的哥哥。”费索迩伽镇定地拉开衣柜，迅速挑出几套舒适方便式样简洁的便服扔进了背包里，“我要离开这里，为了保命。”
瓦里尔的表情明显有一瞬惊骇，不过在消化掉这个消息之后，他很快找回了引以为傲的冷静。瓦里尔偏头斜睨着弟弟，“保命？我不明白，没有厨房佣人做出来的餐饭，没有庄园封地的收入，没有人给你洗补衣物，没有家族姓氏的荣耀，甚至连一位神灵的庇佑都没有，你为什么会认为离开这里是保命而不是送命？”
“和留在这里的后果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费索迩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东西被落下，手上微微用力，收紧了背包的袋口。拉起两条绳子认真迅速打了个结，他拉开衣柜扯出了一件斗篷。
费索迩伽今年15岁，是一名很有天赋的重剑剑士。和哥哥瓦里尔还有大妹妹苏娅一样，他是在父亲订婚之前出生的第二个私生子。按照泰伦特姆家族的传统，私生子只要在18岁前能够获得天赋力量职业的中级称号，就可以拥有泰伦特姆这一标志着家族身份的姓氏。这种贵族家庭私生子的认可仪式通常被称为“授予”，在授予仪式前，私生子不仅没有姓氏，而且不能获得任何一位正神的承认，无法成为神之信徒获得庇佑。
在这天早几个小时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去的时候，荣耀广场上刚刚举办过一场贵族男孩的授予仪式。费索迩伽即将获得泰伦特姆家族的认可，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不过也只是即将而已。典礼上发生的一场混乱令“即将”彻底变成了不可能。
费索迩伽穿上宽大的斗篷，仔细地用兜帽把满头银白色大卷藏了起来。然后他把短剑扣在腰带上，背起重剑和旅者行囊，转身走向房间门口——他的哥哥瓦里尔正大剌剌站在那儿挡着他的去路。
月亮斜斜挂在窗外，两个少年对面而立，站得黑白分明。
不同于家里其他人白色的皮肤和鲜亮的发色，费索迩伽自出生以来就是一副完全深色系的模样——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还有深棕色的皮肤。如果不是相貌轮廓的的确确是泰伦特姆的深刻凌厉，而且血缘试剂也证明了这个孩子的清白，凯斯克里说什么也不会认一个黑色的诅咒之子作儿子。
虽然男孩长大之后变成诅咒之子的概率还不到百万分之一，但深色始终是种和北方贵族格格不入的颜色。费索迩伽和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像是客人，而不是血脉至亲。
而且就在几个月前十五岁生日那天，费索迩伽的头发一夜之间变成了干干净净的银白色。某些虚无缥缈的担忧竟然真的成为了现实：没错，费索迩伽就是那不幸的百万分之一，他是个被诅咒的白子恶魔，而且还是几百年不出一个的男性白子。
瓦里尔摇了摇头，“如果你坚持……但是斐卡，我真的不建议你走这条路。就算那个试剂说你是伯伯的孩子，那又怎样呢？同样是泰伦特姆后代，同样是天赋血脉的继承者，父亲他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的。”
费索迩伽叹了口气，“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不明白——事实上我也不明白，但是现在我必须得走。”
“没错，我不明白。”瓦里尔觉得有点好笑，“但我以为至少你是明白的？”
“有些东西，比如出身或者皮肤的颜色，我无能为力也别无选择。”费索迩伽耸耸肩，“所以我想至少挑个不那么糟糕的未来。我暂时没法搞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直觉告诉我留在这里一定会死——所以我要离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幸死在外面——”他朝瓦里尔摊了摊手，“拜托，兄弟，千万别在我坟前唠叨什么我果然因为失去帮我洗补衣服的人又没有庄园收入买新衣服最后脏死或者衣不蔽体羞愧而死这类的话。”
“好吧好吧。”瓦里尔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旦走了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你这个样子……没有家族支持还是有点麻烦。不过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他侧身让出了门口，“我想父亲还在荣耀广场接受各大公会会长的纠缠，现在出城应该不算太晚。”
“谢谢。”费索迩伽碰了碰兜帽的边缘，转身奔向了主宅的后门。
“祝你好运。”瓦里尔目送二弟消失在视线中，喃喃自语。
费索迩伽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虽然瓦里尔无法理解对方的决定，但他相信对方的判断绝非毫无理由。泰伦特姆家本代只有五个孩子，三个私生子已进入少年岁月，另外一对婚生的龙凤胎，今年只有9岁，还是两个孩子。龙凤胎在封地的城堡里养大，而他们这些私生子根本没有涉足城堡的资格。私生子向来是养在王都奇迹之城的公爵主宅中，即使回了封地也是住进泰伦特姆名下的大庄园里由姑姑米娅德照看，决不能随随便便跑到城堡里去碍夫人的眼。所以就像伏兰卡的任何一个大贵族家庭一样，贵族私生子和贵族正统继承人之间基本没有正常交流的机会。
因此，瓦里尔一直很爱护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这两个弟弟妹妹。现在在费索迩伽的授予典礼上出了这样的事，然后这位从没做过什么出格事的弟弟忽然要叛家逃走……
瓦里尔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嗅到了一丝成人世界的龌龊味道。
他摸了摸腰间佩剑，推开费索迩伽的房门走了进去。锁门关窗拉窗帘，从柜子里取出火石点亮烛台，瓦里尔掏出一本《精灵文字及其起源》，就这么坐在费索迩伽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月亮越升越高，蜡烛越降越矮，瓦里尔打了个哈欠，在那句“伟大的精灵神维斯塔维安向她的精灵子民传下这些拟花木外形的精灵文字，自此精灵的历史就变成了一页一页妙不可言的华丽风景画，令其他种族眼花缭乱如阅天书”下面放上书签，吹熄了蜡烛躺上床，打算就在弟弟的房间里休息一晚。
他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斐卡，睡了吗？开一下门，我想跟你谈谈。”父亲凯斯克里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传了进来，听起来有点遥远。
瓦里尔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才一把门锁打开，门就被外面的人迫不及待地推至半开。
“父亲。”他一丝不苟向凯斯克里打了个招呼，背在身后的手握着那本《精灵文字及其起源》随时准备应付置疑。
凯斯克里看到大儿子出现在二儿子的房间里，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瓦里尔？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藏书室找到一本有趣的书，斐卡应该会感兴趣，所以拿过来想给他看看。”瓦里尔伸出了藏在身后的手，拿着那本书在凯斯克里面前晃了晃，“本来想等他回来和他讨论讨论，但是……好像不知不觉就太晚了。我有点困，就想先睡一下。”他担忧地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他在您那里。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吗？”
凯斯克里的眉头皱得比瓦里尔还紧，“拉法多纳告诉我他很早就回来了。”
拉法多纳是费索迩伽的剑术导师，他没有说谎的理由。除了二少爷的行踪问题，这位武尊大人还顺便警告了一下自家学徒的前父亲现叔叔：不管往事多么不堪回首，那也是大人的过错，回去之后决不能迁怒于孩子。
瓦里尔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恰到好处地将忧虑与惊讶这两种情绪揉在一个表情里表现了出来。
“你先回去睡觉吧。”凯斯克里揉了揉眉头，“我派人去找他。”
“好的。”瓦里尔顺从地点点头，维持着担忧的表情离开了费索迩伽的房间。
事实上，他的担忧并非作伪：身为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白子，费索迩伽到底要怎么在离开家族的情况下生活下去？
这确实是个很值得忧虑的问题。
然后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带着些许惊讶情绪的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瓦里尔竟然也会为费索迩伽感到忧虑了？
小时候一直喜欢用“那个该死的白子”指代二弟的泰伦特姆大少爷带着思考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木门在他身后悄然滑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刚刚好像用一场很成功的戏骗倒了父亲，只为费索迩伽那个“留下会死”的甚至没有给出任何依据的飘渺判断。
凯斯克里果然开始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少年满怀沉重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