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禄小言

7、第七章 与公主出游

　　“喂，恪非临，你不要把脸拉这么黑吧，不就是去看看风景嘛，你可以选择直接忽略其他人啊。”沐攸辞看看一副暴风雨前兆的空气和抿唇沉郁着面色的某人，偷偷把桌上的茶杯往远处挪了挪。
　　“哼。”冷哼一声，只要是有那个女人在周围，就会令人无比心生厌恶，怎么可能还有心情赏景？
　　“如果有一天……我只是说如果……”迟疑片刻，还是小小的试探道：“你要是发现，平阳公主喜欢的不是你，而是透过你看到了别的什么人的影子，你会怎么想？”
　　这个丫头，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微有疑惑，还是毫不犹豫的冷哼道：“求之不得。”
　　那个自视甚高的女人，本就不过是未曾得到而来的一时兴起，那样龌龊背后的虚情假意，难道也能当真？
　　至于她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强留在公主府，又与他何干？等取到想要的东西，谁也休想再困住他。
　　“哦。”点点头，事情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倒是她自己想多了。

　　“公子，公主差人来问，车队已经备齐了，什么时候出发？”安木走进院里，开口问道。惊奇的发现今天院里居然没有一片狼藉，茶杯果盘什么的都好好的的存活在桌上。
　　“恪非临，出发啦，不要发呆了。”高兴的背起包袱，她可是好久没有这样出去游山玩水了。
　　“……”她哪只眼睛看到他在发呆？
　　虽然这样想着，还是推动轮椅向前，向安木点了点头：“走吧。”

　　因为出了临风院，道路曲折，门槛也并未都改成斜坡，虽然心中十分不愿，还是要假以他人之手。
　　到底是个残废，恪非临在心中冷冷自嘲道，唇角抿出一道深痕，周围的气压也不觉低了几分。
　　恪公子讨厌别人把他当做残废对待，是公主府人人都知道的事，又有谁愿意去做这个一直提醒他不快的活计。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这些下人在身后战栗小心的气息。
　　若非安木和邵桐都有其他事，怎需要这些家伙来惹人心烦。
　　“喂，恪非临，你可真沉，重死了，看起来挺瘦的啊，这么难推。”某个带着十二分嫌弃的声音陡然在身后炸响。
　　嫌沉你可以不要推！正待吼回去，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怎么是你……”他下意识的开口。
　　“当然是我，你院子里跟着出来的总共就我们三个，他俩搬东西去了，不是我还有谁？”沐攸辞扁扁嘴：“别以为我想推你啊，这叫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抱怨的话只许闷在肚子里，你可得记好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絮絮叨叨，却莫名让人觉得理应如此，似乎这样的理由便可以接受。
　　是了，他都忘了，现在院子里又多出了一个人，一个名叫沐攸辞的笨丫头，现在则完全不像个婢女，而是只彻底炸毛的小猫。
　　“我好歹也讲了这么多话，公子也赏个回答不是。”某人泄气道。
　　“到了。”恪非临不紧不慢的开口，明显感觉到身后那人在瞧见平阳公主之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
　　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必又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温文模样。
　　装的真好，眼中不由的闪过一抹笑意，眉心却仍是在看到赵平阳走近时慢慢锁紧。

　　“原以为非临必是抵死不愿同行呢。”她语气薄凉，带着淡淡的讥讽，面上却是笑靥如花，待得此话说完，话锋又陡然一转，变得轻快愉悦：“如今有非临相伴，此次出行必然要增添不少乐趣，本宫心中也甚是欣慰。”
　　“哼，公主要是缺少乐趣，何处没有？又何苦委屈自己，偏偏挑了在下随行。”恪非临抬起双眸，冷冷看向已然凑近到他脸庞的那张瓜子脸，面色却没有什么波动。
　　“非临不要这么说嘛。”她伸出双臂环住男人的脖颈，俏脸贴上男人的侧颊：“想来没有我的那一夜，非临也必然很是寂寞。”
　　轮椅后背传来一瞬轻微的震颤，随即蔓延开强自克制住的冰寒怒气。
　　恪非临抬起的眼眸如同冰刃般刻过正前方不远处的树干，却兀自绷直了背脊不发一言，只是唇线抿得愈发紧了，指节泛出些隐约的青白。
　　只要他想，抬手便能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但却不能……
　　沐攸辞早在心里鼓成了一个大气泡：要不是为了七玄莲，我一定狠狠跳出去嘲笑她，要不是为了七玄莲，我一定撒把药粉杀杀她的威风，要不是……，唉，为了七玄莲，恪非临这次我就不帮你出头了……
　　她袖管下的手指微微蜷起，便触到了那藏在衣中的小巧香囊。

　　“去公主府，把七玄莲带回来给我。”男子轻轻捧起一杯茶，随意靠上身后的座椅：“可以做到吧？”
　　“是。”她淡淡回应，眼眸半垂，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鞋尖。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只剩下了这样的对话，单调，疏离，薄凉……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她总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到。
　　从前，是为了换这个人轻轻一笑，或是温柔的一句赞扬。
　　后来，是为了他眼底的愁绪能再少一些，偶尔也可以讨他的欢心。
　　如今，也许只是习惯了那种有求必应，等着总有一日，会习惯那与淡淡药香一般苦涩的心情。

　　“呵，非临不用生气。”平阳公主似是玩够了，优雅起身，眸带笑意：“父皇给放了长假，我们这次可以走的远些，兴许也能去陇安看看呢。”
　　“如此，多谢公主美意。”一字一顿说道，闭了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掩去无法敛尽的那些情绪。
　　“不谢~”女子轻狂一笑，带了几分妖媚，转身就回到了马车面前：“来人，准备启程。”
　　这一声饱含威严的命令，也把沐攸辞从回忆中拽了出来，她抬起眼，便看见身前的男子紧绷的背脊，挺得极直，强硬倔强中却透出些隐约的萧索。
　　“公子，小攸，怎么愣在这里，前面的人都出发啦。”林邵桐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尽是愉快的笑容。
　　他和沐攸辞一样，难得出去玩，因此脸上的兴奋挡也挡不住。
　　“这不是在等你？慢死了。”沐攸辞瞪了他一眼，把轮椅往马车边推去：“走啦，走啦，这回一定要把以前没玩过的都补回来~”
　　林邵桐抓抓头，不知哪里得罪了她，不过还是很高兴的跟了上去：“听说沿路有不少山林湖泊，风景很好。”
　　“对啊，你上回说要教我捕猎的，要说话算话啊~”
　　“那当然，莫说是我，安木也是个中好手，这些全都是公子教我们的。”林邵桐神色颇有些得意。
　　“又是恪非临，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不满的撇撇嘴。
　　“哼，要都和你一样，岂不是要饿死江湖。”生火捕猎可是最基本的生存技巧。语气虽然冷漠，神色却柔和了些。
　　“反正你们都捎上我这个拖油瓶了，不满也没用……”
　　林邵桐看看恪非临，又看看沐攸辞，总觉得这两人又像往常一样开吵了，可是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哎呀，不管了，安木也过来了，还是先上马车再说。

　　出行队伍不算长，平阳公主一辆马车，恪非临一辆马车，还有一车装物品。
　　安木在外面驾车，林邵桐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马车上无趣的很，钻下去骑马看风景，车里自然就只剩下沐攸辞和恪非临。
　　其实沐攸辞也很想下去骑马的，但此刻毕竟是在平阳公主眼皮子底下，不能放肆，所以只能对着那个一直专注看书的面瘫脸发呆。
　　若非他身材俊挺，显然是练过武的样子，她必然要以为这人只是个清秀书生，与刀剑江湖毫不相干。
　　“恪非临…”
　　“嗯。”轻轻一声鼻音，眼皮未抬。
　　她有很多东西想问，但却知道不该问出口。在江湖行走，自然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不要问的道理。为了不同目的凑到一起的人，将来事情了结作鸟兽散时，互不牵连，毫无牵扯才是最好。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牵绊越少，活的越长久。
　　所以他们几个，虽然相处了近两个月，对于彼此的来历，目的，却都是毫不探听，也绝不提起。

　　“既然总会分开的，又何必多加用心。”一声淡淡的音调在回忆中盘旋不去。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她也渐渐会开始这样去想……
　　还是，不要问吧，虽然不知为什么，总很想帮上些什么，但也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吧。
　　就像庄主，最讨厌别人问起过去的事一样。
　　他只会一笔带过，并不露出愠色，依旧是那副什么也没放在心上的神情。
　　可她就是知道，他不喜欢，甚至有些厌倦。
　　知道他会不开心上很久一段时间，她便习惯了再不碰及那些字眼。
　　恪非临，与庄主是完全两样的男子，唯有身影中不知为何令人痛彻心扉的透骨寂寞，却是如影随形，挥之不散。
　　于是，偏偏，便不愿意就此转身。

　　等了片刻不见下文，抬起头就看见沐攸辞一脸纠结失落的表情，恪非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想问什么就直问。”抿了抿薄唇，语气沉静却没有丝毫不悦。
　　“我……”沐攸辞抬了抬脑袋，有些犹疑。
　　“哼，你不是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再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未免太迟。”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看过来，带着些桀骜不屑，在车中却显得分外深沉。
　　被他这样一说，沐攸辞立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我几时装过大家闺秀，本小姐这是在思考问题。”
　　“就你那样的脑子，也能思考出什么道理来？”某人轻叱一声。眼中却划过自己也未有发觉的戏谑。
　　“恪非临！我从头到脚哪一点看起来像傻瓜？！”
　　“全部。”虽然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薄唇下撇，却很认真的点点头，只有一双夜空般漆黑的眼睛分外星亮。
　　“你！”
　　果然，像只炸毛的猫，他在心中默默思考道。
　　“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防止她惊动前面的马车，他还是把话题带了回来。
　　“我总觉得，你不只是因为妹妹才受制于那个坏女人的。”她气鼓鼓的坐下来，一不留神就把方才想的直接问了出来，说道坏女人的时候，脸颊还鼓了一鼓，充分表示出不屑来。

　　在马车外驾车的安木手不禁握紧了些，暗暗提沐攸辞捏了把汗。
　　这个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连这个也敢问，真的惹怒了公子，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
　　连自己都知之甚少，公子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外人说这些。

　　一阵沉默，漫长到寂静到心跳声都一下一下清晰的响起，几乎盖住了车轮的滚动与马蹄的踏踏声。
　　安木终于忍不住想撩起车帘替那两人转移个话题时，耳边却突然传来恪非临有些低沉暗哑的嗓音。

　　“我要留在公主府，取到九殊草，回去与我母亲换自己那两片膝盖骨。”

　　沐攸辞正想放弃这种莫名压抑的对视，就听到面前这人用沉稳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种无异于惊雷炸响在耳中的话。
　　面前的人，说完便静静合上眼，神色无波，恍若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一件事。
　　他的长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下颔微绷，手指蜷缩在袖管中，藏青色的长袍在车厢一隅显得晦涩难辩。
　　无一不在悄悄诉说着，这并不是一段可以这样轻轻带过的往事。
　　而她无疑亲手撕开了最狠痛的那道伤疤。
　　可是，他为什么不生气，不责备她，不似往常铁青着脸低吼发怒，反而真的给了她回答……
　　心中有什么在隐隐躁动着，又让她生生压了下去。
　　也许，这个人和看到的不同，内心其实挺温柔的，她这样解释给自己听。
　　“我……”她呐呐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外，安木也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知该诧异看似简短却完全交代出来的了真相，还是公子竟然真的纵容了这样近乎无礼的问话。

　　恪非临闭着眼，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以为一生都不会说出口的话，竟这样轻易的说了出来，还是对着一个相处不过数月的黄毛丫头。
　　这意味着什么，他心中隐约有数，却绝不愿意承认。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睁开眼睛，看到那双清澈瞳眸中的诧异抑或名为同情的东西，那种眼神，他看得太多，从前无异于羞辱与凌迟，后来则变为一种憎恨与冷然。
　　却偏偏不想从她眼中看到。

　　“那我的任务和你比起来可真是什么都不算。”女子轻轻的嗓音在耳边柔和响起：“只是单纯的要取到七玄莲，别的倒是什么都不为。”
　　“七玄莲……”
　　“嗯，和九殊草一样，都是传说中的圣药，价值连城。”沐攸辞点点头：“也许，我们以后可以选择好好合作，各取所需~”
　　只要换回能膝盖骨，他就可以离开只能靠轮椅生活的日子了吧，所以，一定要比以前更加卖力才行。
　　“哼，你这样笨，可不要帮倒忙才好。”恪非临睁开眼，就看见女子眼中澄亮的星光，在光线颇暗的车内，微微有些晃眼。
　　“喂，我可是一等一的使毒高手，绝对可以帮上忙的。”沐攸辞撇了撇嘴。
　　“但愿如此。”他毫不客气的评价道，依旧神色平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

　　“前面不远处就是倾华林。”林邵桐突然撩起窗帘，在车外说道。
　　“倾华林？”沐攸辞不解的看向他。
　　“是啊，原本不叫倾华林，是前几年刚改的。”林邵桐点点头：“这里地势复杂，还是小心些的好。”

　　放下帘子，沐攸辞有些疑惑的看向恪非临：“为什么好好的要改了名字？”
　　“为了纪念前任丞相慕容昱泽。”恪非临点点头，看着某个眼中闪烁着好奇宝宝光芒的小动物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
　　“慕容昱泽，字非寒，可以算是燕绍近百年最杰出的丞相。”
　　能文能武，一世风华，却不知为何突然辞官离朝，三个月后，死在去跃州的路上。
　　皇帝为了纪念这个英年早逝的丞相，把此地改名为倾华林，是为绝代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