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禄小言

3、第三章 通房大丫鬟

　　一座精致的吊脚楼内，一个身形清瘦颀长的男子半倚在栏柱上，黑发如泼墨般随意绾在脑后，手中拿着两页书信，正在静静读阅：
　　“程伯伯，我已经到了哦，京城好大呀，到处都是人，有各种各样的酒楼和街头小吃，听说还有一个地方，叫做青楼，不许女孩子进，好奇怪啊，改天我一定要去偷偷看上几眼。
　　……京城的糖葫芦可甜了，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糖葫芦。我一口气买了好多，就是差点把剩下的银子都花光。
　　……今天见到公主了，是个大美人啊，虽然名声不太好，可是她府里，也没有传说中很多男人嘛，嗯，还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小烟，我们很谈得来。”

　　唇角化开淡淡的弧度，墨玉般的眼睛中也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程伯伯，小攸今天遇到一个大变态，你知道嘛，他让人直接把我从院子里扔出去耶，屁股都要开花了，疼了我整整一晚上！以后再见到他，一定给他好看。
　　……崇铭殿也没有七玄莲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我被安排进那个变态男人的院子里做婢女了，以后估计难有好日子了，不过，和残暴的邪派中人是要坚决抗争到底的！可是，他们都用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还说什么，通房大丫鬟，我不太懂，这是不是个很不好的词？”

　　修长的手指微微扣紧，静默片刻，还是接着翻到下一页。

　　“程伯伯，您身体安康？小攸把这几天的见闻都寄给您啦，以后也会经常写信的，小攸很乖的吧，所以嘛，小攸还有一点小小的事情要问。
　　程伯伯答应了要帮小攸保密的，不可以忘记呀。
　　庄主……身体还好吗？
　　咳嗽好些了没？
　　有没有遇到什么烦心事？
　　北边的那些人，没有再惹麻烦吧？

　　小攸……很想他……

　　当然小攸也有想念程伯伯的。
　　庄主……还要程伯伯多费费心……
　　他要是吃得少，程伯伯就多哄哄他嘛。
　　他喜欢在楼上吹风，程伯伯要记得给他披衣服哦。
　　他总是熬夜处理事情，程伯伯要记得让他早点休息啊。
　　………………”
　　絮絮叨叨，写了满满一页……

　　真是个啰嗦的孩子啊。
　　男子转过身，拿起被方才顺手扔在石桌上的外衫，有些随意的披在了肩上。
　　凭栏远眺，千夜湖在微风中泛起粼粼微波，像极了清澈的眉眼，在兀自浅吟轻笑。

　　自从搬到了临风院，她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敢情这个男人把自己要来，就是为了给他打杂的。
　　烧柴、挑水、洗衣服……还是一堆男人的衣服！
　　真不明白外面那些婢女为什么用一半不甘一半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不要被这家伙的外表迷惑啊，什么通房大丫鬟？全院大嬷嬷还差不多。

　　沐攸辞一边使劲搓着扎堆的侍卫服，一边怨念的看着不远处那个坐在轮椅上捧着卷书微微锁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男人。
　　不屑的撇了撇嘴：明明是个粗暴的家伙，居然还学文人雅士看书。
　　不过，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脾气也不算很坏，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比较沉默。
　　除了对自己还是很凶，对那些侍卫倒是很平常。

　　“看什么？”男人不悦的声音传来。
　　“你又在看什么？”用嘴努努他手上的书，无视那双冷冷睃住自己的眼睛。
　　“哼，说了，你知道？”
　　“不知道啊，所以主子在看书，奴才在洗衣服啊。”把“主子”两字咬得分外刺耳。
　　果然男人的双目立即变得暗沉起来。
　　看来，他真是很在意男宠这个身份。
　　“好啦，你小心总有一天自己把自己气死。”一边搓衣服一边斜了他几眼，大家都是江湖出身，她可不会觉得这人比自己高几等。

　　“公子，张管家把食材都送来了，属下把它们搬去哪里？”是上次把自己扔出去的那个家伙，好像是叫，嗯，安木。
　　“放着吧，让她去搬。”
　　“什么……”她可是还在洗衣服啊，那么多无事可干的男人，为什么偏要把重活都给她去做？
　　“洗完了衣服，就去搬。”男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替她确认了心中的答案。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一定是在乘机报复她。
　　上次没回答他的问题，还笑话他坐在轮椅上，他就记恨成这样。

　　沐攸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屋子的男人，就她一个女的，居然还要受这种非人类的待遇。
　　等等，他好像真的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耶，不仅院子里没有一个婢女，事情也都舍不得让那些男人们做。
　　有些狐疑的抬起头瞅着那个接着低头看书的男人。

　　“又看什么？”忍受不了这种毫不避讳的直视，只能皱了眉头再度发问。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错愕不已之后紧接着就是更胜从前的盛怒：“你再说一遍！”
　　“你要是喜欢男人，一定要直说，那样我会比较安心。”有些不解他干嘛又生气了，沐攸辞还是好心的又说了一遍。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自恃有几分姿色居然就敢置疑他——
　　“哼，你放心，本公子还不屑动你。”拒绝再想这个问题，冷哼一声，转身就推着轮椅往回走去。
　　他实在气得不轻，生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若非还要留着她的性命办事，他早就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还整日胡言乱语的女人拍成碎片了。

　　沐攸辞看着这个男人突然说走就走，又在房门口停下，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搬完了东西就在厨房罚跪，不跪满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天哪，闻着饭香罚跪，这个男人真是太坏心眼了。

　　一转眼来临风院也有二十几天了，除了干活苦一些，那个男人倒是真的没有再为难她什么，算起来，也就罚跪过那么一回。
　　七玄莲也一直没有线索。
　　虽然多是沉闷在一边冷着个脸，她有时也能勉强跟他对上三句不到的话，打发一下实在很无聊的时光。

　　“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弄到院子里来，这些事，谁都可以做的吧？”
　　“……”
　　“不是想要乘机报复我？”
　　“你也值得这样费心？”
　　“切，反正你把我抓来总是事实，至少得给个说法吧。”
　　“……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每天‘你’来‘你’去真别扭，我以后就直接叫你‘恪非临’吧。”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他的婢女。
　　“今天又看的是什么书？”
　　“……”
　　“你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
　　“……”
　　“好吧，我只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叫。”
　　“……”其实，他本不是个十分看重身份地位的人，院子里的侍卫与他也都是兄弟一般，只不过这是个女人，性子又十分可恶……

　　平阳公主走近临风院的时候，就看见沐攸辞正灰头土脸的拿着把扫帚清理院口。
　　“你在做什么？”她心中欢喜，口上还是淡淡的问道。
　　“回公主的话，女婢正在罚扫院落。”收敛了一副怨愤的表情，恭恭敬敬的答道。
　　哼，这个虚伪的女人，平时从未见过她把自己当做主子对待，怎样罚她都还是那样张牙舞爪。现在倒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恪非临在院子里看见了，不由一声轻嗤。

　　“非临可是不喜欢这个女婢，本宫也可以换个更好的给你。”
　　“不需要。”
　　“上次与非临商量的事情，不知非临想好了没有。”
　　“你做梦。”冷冷的看着平阳公主，手指却已将轮椅扶手攥得生紧。
　　那人却像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只凑上前去，丰润的红唇贴向男子脸颊，神色妩媚诱惑。
　　从沐攸辞这里看来，却像极了一个尚未成形的吻，她慌忙转过身去继续扫她的地。
　　眼角瞟到她的反应，唇角不由勾起一个魅惑的笑：“非临挑中的这个丫鬟可真是有趣。”又转回目光戏谑的看向男人死死盯着自己的暗沉双眸，“不知楼绯慕在陇安太守府中，是否也同她一般受人欺凌？”
　　“赵平阳！”低吼一声，却发现她欺身在轮椅上方，自己便如同被禁锢在了这狭小的空间一般，只能死死抓住扶手动弹不得，剑眉紧紧绞在一起，薄唇紧抿，微眯起的眼里划过剑锋般凌厉的杀意。
　　那女子却毫不在意，只把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抚过男人颜色冰冷铁青的面颊。
　　“非临的腿是我的，非临的命是我的，非临的人……自然也是我的。”展开一个诡谲而欢欣的笑容，将身子前倾，在男人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沐攸辞扫地的手有些微停，他们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武功很好，从这里听来，那些对话，都无比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平阳公主走后，她以为会像前几次一样，看到那人暴怒着砸了一地的东西。
　　可今天，却似乎只有暴风雨前的宁静，和漫长到几乎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她探出头去，便看见恪非临推着轮椅渐渐没入屋内的背影，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怆然，有些突兀的，卷起一阵莫名的心酸。
　　什么嘛，又没谁不准他发脾气，古怪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