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禄小言

28、第二十八章 重回碧斓宫

　　回到京师的时候，慕云阁只有安木一个人。
　　“公子遣散了阁里的所有人，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他又去了哪里。”安木目光怅然，神色也比从前冷淡的多：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知道，是从平阳公主那里听说的。那一天，她给了公子七玄莲和九殊草，七玄莲，我猜，大概已经给了你义父。”

　　给了义父……那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恪非临……路修……什么都没有说。

　　“对你来说，那会是天下最好的礼物。”

　　如果真的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为什么，到现在也还没有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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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攸辞站在碧斓宫前，脚步抬起，却不知该怎样迈出去。
　　这里，曾是她最讨厌的地方，呆在这里的一年，看了太多血腥与冰冷的东西，这里没有人情味，只有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
　　虽然，被训练的人当中不包括她，她只是被关在一间小小的院落，不被允许踏出半步。

　　“若你真想找他，也还有一个地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难怪，当初在倾华林，恪非临一眼就认出那不是碧斓宫的杀手。
　　原来，那是他曾经的家……假如，可以被称作是家的话。

　　厅堂中的女子仍如当年一般冷艳，冰凉的神色，妖娆魅惑。
　　“你来找我。”她淡淡道，似乎早已料到一般：“他不在这里。”
　　“宫主……可知道他去了哪里？”沐攸辞蜷起手指，故作镇静道。
　　“你是因为害怕我，还是因为讨厌我？”女子淡淡看了她一样，神色妖媚却冰寒。

　　“恪非临是您的亲身儿子吧，可您却……”沐攸辞抬起头，一时没有忍住，还是开了口。
　　“可我，却卸下了他的膝盖骨，用他的妹妹做交易要挟他，把他送给人当男宠，用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女子淡淡一笑，却显得有些凄然：“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意思？”沐攸辞隐隐觉得她话中有话，想要问清楚，却突然有些害怕知道真相。

　　“你不用害怕，上天要夺去什么，又哪里由得你拒绝。”女子笑笑，却显得有些生冷：“难得你肯为他回来这里，而这些事，也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姓楼，楼碧吟，碧斓宫的宫主，曾经成阳世家的大小姐，武林盟主的女儿，也是前任丞相的妻子。”
　　“……！”
　　“虽然有这么多的身份，最终能够相依为命的，也只有临儿一个人，而他一向恨我，虽然恨我，至少他还活的好好的，如今，却连这一点也成为了奢望。”楼碧吟举起茶杯，神色妩媚优雅，却依然遮不住眼底的寂寥。
　　若只是这样一名女子在她眼前，她一定不会联想到她是邪教中令人闻风色变的“魔女”，而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活得……好好的……是……什么意思？”沐攸辞后退一步，呆呆看向楼碧吟。
　　“……他有一封信留给了你，要看么？这可是连我这个做娘的，都未曾有过的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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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仿佛被开了一个口子，看不见伤口，只有细细蜿蜒的血丝静静流过。
　　然后血液凝固伤口结痂，便只剩下不知该往哪里去的空茫。

　　离开碧斓宫的每一步都显得有十年那么漫长，听楼碧吟讲了很多往事与前后因果，不知怎样读完了那封信。
　　她盲目的走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曾经以为，他虽然冷淡，却其实很好懂。
　　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在心里藏了这么多秘密。
　　更加没有想过，这个始终陪在她身边的男子，会突然离开。

　　就像他突然闯进她的生命中一般，突然留下她一人，让过往的一切悲喜都恍若一种错觉。

　　似乎从未发生过，都只是她一个人做的一场大梦。

　　而梦醒了，她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那些他也没有开口对她说的话。

　　恪非临，如果早些明白，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世界这么大，我要去哪里才能等到你回来？

　　哪怕，只是冷着一张脸。

　　是不是，只要找不到他，就可以相信，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此刻与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拥有了新的人生。

　　沐攸辞第一次回到了小时候住着的那座山，缩在山洞中蜷曲起来，似乎就可以一辈子呆在这里，永远不用去面对外面太过刺眼的阳光。

　　十八年前，曾经有四个年轻人一同闯荡江湖，因为武林盟主的比试聚在了一起，因为武林盟主的最终落定而分散。
　　临别时，她赠给他们每人一个蓝玉半月觞。
　　她的爹娘、义父、还有恪非临的娘。
　　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她因为好奇和他们凑在了一起，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那个整天嬉笑轻狂的男子。
　　背叛家门，行事逆反，最终却在与他大婚之前放弃了这段婚姻。
　　后来，她有了孩子，是一个男孩，一个她连名字都没有给的孩子。
　　再后来，祁离轩死了，她利用自己手中的那个蓝玉半月觞向成阳世家提出要求，查到了一切都是朝廷所为。
　　她伪装成舞姬混进了丞相府，查到了当年的真凶是南阳林家。
　　一夜之间，屠尽林家满门，却最终没能下手杀那个日日共枕同眠的男子。
　　她离开了京师，临走前，送给了他最后一个蓝玉半月觞。

　　十年前，她得到了沐攸辞的消息，把她带回了碧斓宫，却并没有真正对她动杀心，直到白聿廷将沐攸辞抢了回去。
　　他杀了碧斓宫许多人，她却并没有怪他，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在感情中太过执着，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那一天，她的儿子跑来质问她把那个小女孩弄去了哪里，她没有理他。
　　后来，他离开了碧斓宫，一手建立了一个名叫“慕云阁”的情报组织。
　　她知道，他想要找人，找一个女孩子，慕云阁，想要守护的，既是楼绯慕，也是沐云笺。
　　她想告诉他，不要对别人和自己怀有那样高的期待，最后，也只不过会受伤。
　　大概，表达的方式错了，反而让他们越走越远。

　　五年前，恪非临在外时遇到追杀，中了一种极为难解的毒。
　　她暗中派人去寻白聿廷，他把身边仅有的七玄莲给了她，还替她向医圣说是讨回一个人情。但路修却告诉她，七玄莲含有剧毒，只不过能换得一时性命，而且此后体质会变得极其异常，刺激性的药物哪怕是为了治病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路修把毒逼在了他的两双腿上，金针封穴，以此延长寿命。
　　为了防止他醒来知道真相后自己逼出金针，她隐瞒了全部，挖去了他的膝盖骨。
　　要解七玄莲，唯有九殊，可找了很多年，都一无所获，最后当她把目光锁定在公主府上的时候，平阳公主却提出了令她意外的要求。
　　那时她才知道，这个女子原来一心倾慕那个男人，因此看到这张相似的容颜，才会动心。
　　幸好，恪非临的出生，与她的入府，其实还相差了一年。
　　他所剩的时间本已不多了，待得毒性常常暗暗发作，大概过不了多久也会有所察觉。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便用最极端的方式把他送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一年前的某一天，沐攸辞背着包袱，混在应征侍女的队伍中，踏进了公主府的后门。

　　“曾经，我作为成阳世家的下一任家主，被众人捧在至高点，以为江湖荡气回肠，可以随心所欲而活。
　　后来才知道，江湖，也不过是个大染缸。
　　名与利，情和仇，深陷其中的人，哪一个不是遍体鳞伤。
　　多少人以正道为名，也不过是在明哲保身，多少人满心希望，最后却梦碎难成，甚至失去得太多太多，仍然无法回头，只能继续走下去，不知将要走向何方……
　　即使看破了，也只剩下满心怅然。
　　你们在颍川救过一个老太太对吧，其实她是一个杀手，那夜就曾想对你们下手……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招惹的是非也真是不少，只不过他看你喜欢，都默默替你挡了去，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准他再喜欢你，是因为我突然害怕，你们，会变得像当年的我们一样，永远沉陷在江湖的是非里，无法自拔，那些纠缠成线的恩怨爱憎，永远也无法了断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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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没什么。”
　　“你背上的伤……”
　　“都说没什么了！……你！你做什么……”
　　“受了伤就要好好擦药才行，你娘亲没有告诉过你吗？”
　　“哼，她只会让我练武，才不会管这些。”
　　“那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
　　“你是她的人？！”
　　“什么呀，我是被这里的主人抓来的，只能待在秋水苑，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哦，就是那个很凶但是很好看的女子。”
　　“很凶……很好看……”

　　“你又饿肚子啦？”
　　“今天没有把兵书全背完。”
　　“给你，新蒸好的哦，我偷偷摸出来的~”
　　“谢……谢谢。”
　　“嘻，你居然会道谢呢~不过你这样每天偷偷来找我，不怕被宫主发现吗？”
　　“她现在不在，话说回来……”
　　“嗯？”
　　“没……没什么。”
　　“你好别扭哦，有话就直说嘛。”
　　“都说没什么了！”
　　“哦……”
　　“你……”
　　“嗯？”
　　“生日，生日告诉我。”
　　“……？”
　　“礼物，没有想要的吗？”
　　“有！我想看看雪花，从来都没看过！”
　　“你，突然跳起来做什么……雪……雪花，这里冬天，一般都会下雪……”
　　“真的？”
　　“嗯。”
　　“那到时候，你会来和我一起看吗？”
　　“嗯……其他的呢，没有别的礼物想要了？”
　　“我……想吃糖葫芦……听爹说，糖葫芦甜甜的，很好吃……”

　　“喂，今天没有呆在屋里啊……唔，怎么哭了？”
　　“别擦，会弄脏手的……”
　　“别乱动。”
　　“……”
　　“被宫里的人欺负了？”
　　“没有。”
　　“一个人……寂寞了吗……诶，怎么又……”
　　“……你，有没有过什么愿望？”
　　“愿望？”
　　“嗯……我很想爹，也想娘，想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娘能便温柔一些……还希望变得可以保护你，就这样，一起到离碧斓宫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最安宁的日子。
　　离这里越远越好。

　　“小哥哥，将来，我们长大了，一起离开这里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嗯，两个人一起。”
　　“好……送给你。”
　　“什么？”
　　“收着就是了。”
　　“到底是什么嘛。”
　　“木雕牌。”
　　“木雕牌？”
　　“两个，刻着……我们各自的名字。一人一个。”
　　“你自己做的？”
　　“嗯。”
　　“有什么用？”
　　“我们，约好了。将来……”
　　“云……笺……哎呀，真的是我的名字呢……你都没有问过，是怎么知道的呀，这不公平，我也要知道你的名字~”
　　“我……糟糕，她回来……不对……怎么，有打杀的声音……”
　　“嗯？”
　　“我先出去看看，晚些再来找你。这里很隐秘，你就藏在这里，千万别出去。”
　　“哦，好。”

　　也是在那一天，她在秋水苑，遇到了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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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攸：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但如果来到了这里，一定是不小心知道了什么，那样的话，我希望可以自己说给你听。
　　其实做这个决定，也不是很难。我的命，原来本就是你义父救回来，把七玄莲还给他，不过如同偷来了数年的光阴，来完成儿时的约定……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这样真的很好。
　　小时候，害怕你知道我就是宫主的儿子，才没有告诉你姓名，长大后，大概你也忘记了，那时的少宫主，名叫恪非临。
　　虽然从未感谢过什么人，但这次，我却很感激这个曾经无比憎恨命运，因为能够再次与你相遇。
　　也许，我很害怕你会长大，不得不去面对这个有些残酷的世界，江湖太过无常，人们无时无刻不在失去。甚至不知是何时失去了哪些。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假如我是在双腿健全时与你相遇，也许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吧，我有自信比他做得更好，却知道可能永远及不上他在你心中的分量。
　　错过的，也许不仅仅是这九年的时光。
　　但肯定能倾尽所有弥补回来。
　　虽然有些惊险，但九年来，这无疑是最充实温暖的一段日子。
　　我钟爱你最无暇独绽的笑颜。很俏皮，却是这个冬天最美的火焰。
　　没想到，有些话，虽然一直说不出口，写出来却意外的顺畅。
　　只是，我大概，又要再欠你一个约定。
　　奈何桥上，我却不会再守着这个约定等你。
　　你说过的吧，那个人，无论心里怎样想，面上永远都是那样温柔的笑。
　　小攸，你知道吗，其实，那不过是为了遮掩心中的哀伤。
　　假如下个轮回，看到你与白聿廷手牵手从忘川旁边走过，下辈子，就奖给你很多很多糖葫芦。
　　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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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她仿佛能看见那人永远冷着的脸上，唇角轻轻上扬，雪化云开般，守住了她一生最美的年华中，最为难以忘怀的时光。
　　嗯，我知道的，下辈子，在遇见你之前，我会一个人住在远离尘世纷扰的地方，等你来找我，一起过最宁静的日子。

　　原来，因为我的父亲和你的娘亲，才让阿桐失去了爹娘，他却是因你我而死。
　　原来，并不是你没有告诉我你就是小时候的那个人，你把掉在地上的木牌还给我时，已经悄悄换上了你自己的那一块，却是我一直没有发现，那背面的姓名，也没有记起那些约定，忘了该去守住它。
　　原来，我是在已经失去了你之后，才恍然醒悟，却已来不及。
　　原来，你是怕我失去更多，才用最温柔的话语，遮掩最深处的心伤。

　　代代循环，想要逃离，却徒然纠缠，愈陷愈深。

　　恪非临，仅仅只是不服输，真的就能挣开命运结的那张网吗……倔强如你我，执着如义父和你娘，最后得到失去，又是些什么呢……

　　结果，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啊。
　　就像，直到这一刻，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了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