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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夜 ...

  •   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伊法已经像蒸发一样消失了。
      梦魇的余韵让约书亚恍惚的想起,以前似乎也有个在半夜折腾别人,白天又不知所踪的人……
      不过他未能深入思考,因为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太过突兀的声音使青年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深受抓过冰冷的听筒。
      是来自教区管理者的传唤。
      大概是奥特福德嬷嬷向上汇报了他昨天的“恶行”,上面要进行处理吧。约书亚懒懒地想着,换好衣服,去了主教的办公室。
      洛达德主教的工作区就在修道院后面,大概是考虑到方便的因素所以设在一起。一年四季,教区里都开着各种花儿,环境也总是干净整洁,加上各处放置的天使像,让人不禁感到恬静美好。但是,每到被传唤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有一种“果然还是有距离才能产生美啊”的感想。
      约书亚走进办公室,稳重温和的主教正在等他。几个老嬷嬷就站在旁边。约书亚刚一露面几道目光便刷刷刷地射过来,让他忽然有种进了狼窝的感觉。
      主教的表情很奇妙,一方面他想要对约书亚亲切地笑,但是感觉到老嬷嬷得不快,只好咳一声表示对约书亚的招呼。这是一幅有点滑稽的画面,两边的嬷嬷就像围在公鸡身旁的老母鸡。而按理说拥有最高权力的公鸡,不,是主教,却被那些目光射得哑口无言。
      很显然,他对嬷嬷的谗言半信半疑,但迫于她们的淫威还是不得不把青年叫过来。
      “这个…大致情况我也听说了。”
      主教的表情非常奇妙,好像很严肃,嘴角却在笑,眉头又是蹩着的。在这个无法形容的奇怪表情中,大概也包含了对于面前这个年轻人要应付那么多老太婆的同情吧。
      “听过她们的建议,我想…要不要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这是约书亚听过的说法中兼具了委婉和直接的说法。比起“你滚”和“别硬撑着”来说都直白很多。尽管并不在意这几个说法的差别,他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知道了。不过如果我不在,会由谁来……”
      “我们已经找到了虔诚的新神父呐!”
      带着毒性的苍老声音从嬷嬷中传出来。“虔诚的”这个形容词听来非常刺耳。不过约书亚没有表现出厌恶,只是用笑容和平静反击了回去。
      “很好啊,我也不必受难了。”
      把晚上听她们告解的时间称作“受难”,几个嬷嬷气得满面通红却无言以对,只得用她们几乎烧起来的眼神猛烈地射过来。
      约书亚无视:“没别的事情了吧,主教先生?”
      “你可以走了。”变成饼干夹心的主教苦笑着,又加上一句,“希望你早日回归神的怀抱。愿上帝保佑你。”
      “谢谢您…愿主保佑您。”
      约书亚报以善意的微笑,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

      经过教堂时,约书亚往里瞟过一眼,却没有看到朋友整理心爱的管风琴的身影。正在奇怪,海汶靠在反方向的门口,双手插兜,冲他吹口哨。
      “结束啦?”
      “你也被上帝嫌弃了?”
      “因为我弹奏得太刺耳。”
      “你的音符是上帝的耳垢嘛。”
      “哈,你的诵经不也一样!”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玩笑。刚走到圣泉边就被叫住了。与克罗莉亚嬷嬷关系很好的伯铎修女走过来,身后跟着萨尔卡。
      “你们两个捣蛋鬼。”她的脸上虽然无奈,却在微笑。
      如果说克罗莉亚是母亲的话,伯铎修女就是像约书亚姑姑一样的存在。豪爽的个性非常符合她取圣名之前的称呼“安杜尼勒”(火焰天使)。
      她的命令也总是火焰燃烧一样快速有力,令人无法违反。
      现在,中年的火天使发话了。
      “正好今日萨尔卡要去西区的教堂,你们没事就陪她一起去吧。”
      还是孩子的修女生怕他们一口回绝,怯怯地看着两个青年。
      “这个嘛——~”
      海汶故意拖长了声音。
      约书亚瞥了一眼坏心眼的朋友,对萨尔卡点了点头。女孩子立刻绽开笑容,高兴得抓住他的黑袍一角,一迭声的“谢谢您”像小鹿蹦跳着。三个人当即离开了教堂,进入不远处的地铁站。在进站的这一段时间里,女孩的手一直紧紧抓着约书亚的衣角。
      纽约的地铁,墙上到处是下流的色情涂鸦和扑鼻的尿臊味,钢梁上滴着锈水、轨道间腌着死老鼠,活脱脱就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但是,就是这个乱糟糟脏兮兮的钢铁怪物,却是全世界运载效率最高的公交系统。
      趁着等车的当儿,平均高出萨尔卡20cm的两个男人,以女孩子听不到的声音悄悄地交换着对话。
      “你干吗欺负她?”
      “我喜欢看她像小狗一样的眼神。”
      “真无聊。”
      “倒是你,平时不也喜欢故意让人家着急吗,今天怎么当起好人了?”
      “没心情而已。”
      “不应该吧。像你这么讨厌仪式,这时候应该欢呼雀跃才对。”
      “……忽然觉得,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了。”
      “为什么…这么说?”
      海汶的声音迟疑了。他早觉得这个平日里对一切都带着轻视态度的朋友不对劲,没想到又扯出严肃的话题……老实说,他不擅长应付认真的氛围。况且短短几天内,在这个友人身上还发生了不止一次的奇怪现象。他看得出来朋友的动摇。但是生怕自己说错话所以一直避而不谈。
      “我想……”
      “…车来了!好像铁盒子啊!”
      似乎是第一次乘坐地铁的萨尔卡,带着惊喜的声音松开了约书亚,跑向滑入车站的“铁盒子”。以此为契机,约书亚露出开朗的表情。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你还在不高兴吗?”
      “没事了。”
      虽然很感谢海汶的关心,也看出他不知所措的约书亚苦笑着,摇摇头,跟着萨尔卡上了地铁。
      “不过,我想,我真的快要完蛋啦。”
      外面是白天。可是自从进入地铁站就有一种“到晚上了”的错觉。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昏暗的车厢里人并不多。车身规律的摇晃着,发出单调的“哐哐”声。角落里蜷缩着不知死活的流浪汉。有人张着嘴巴在睡觉。有人在认真地与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战斗着。忽明忽暗的空间里充满空虚又无趣的味道,常呆在这样的地方绝对会导致精神萎靡。也难怪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天天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了。
      不过,没有坐过办公室的约书亚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想知道。
      地铁继续向前行驶。
      以固定频率向身后掠过的灯光使人觉得这段路程没有尽头。车身不像平时那样稳定,开始是轻微的晃动,过了一会儿车身开始大幅度的颤抖。剧烈的摇晃令人们开始惊慌。
      修女由于害怕而小声地念起祈祷词,一边反复的划着十字。
      或许是地震吧。约书亚想。他下意识的交握住双手手腕,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海汶想要扶住他,但是因为还要护着萨尔卡只得作罢。在刺眼模糊的光景中,看到朋友正努力的保持着平衡,他尽量用约书亚听得清的声音叫道:“…抓住…吊环…!”
      不必他来提醒,约书亚既知道该怎么做又抓得到吊环。但是现在没时间调侃别人了,他对朋友点点头,顺利地抓住了左边的吊环。摇动的幅度似乎又增大了,人们像喝醉一样东倒西歪的晃来晃去,惊呼声,叫骂声,东西掉到地上的闷响汇成一片。昏黄的光线也暗得发红。在这不祥的环境里,一股异常强烈的冲动驱使着约书亚伸出右手,寻找另一边的吊环。
      右手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然后他握住那个吊环。
      就在这瞬间。
      “……!!!”
      突然袭来的痛楚直钻心间。幻觉中面前出现巨大的十字架,紧接着自己被一些人抓住然后架在上面。不知何时双手再度被粗大的铁钉钉住,血不停地流。
      仅存的一丝自我令他极力想让手离开吊环。可是在幻境中,他只看到自己试图把被钉住的手生扯下来,血也流得更凶。有一些人狂乱地吼叫着“杀了他”,钻心的疼痛直击神经末梢,亦抹去他仅有的意识。
      “救……呃…”
      连求救都做不到了。人们的恶意侵入了意识。约书亚陷入恍惚的绝望中。
      “约书亚!你怎么了?喂!”
      海汶看到朋友带着经历巨大痛苦的表情忽然间失神,忍不住唤起他的名字。但是地铁像是要翻过来的晃动,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双手被缚,身体展开,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无法躲避,更无法逃离。
      身后有鞭子的声音啪啪作响,紧接着撕裂般的灼痛爬上背部。约书亚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音来,这是他最后的抵抗。
      比起直接的伤害,幻觉中双手被钉住更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无法保护自己。这个认知令他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约书亚!约书亚!”
      约书亚听不到朋友的声音。他已经神智不清了。
      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荆条,反复撕扯约书亚背后的皮肤,同时亦欲撕碎他的精神。
      畏惧。
      恐慌。
      绝望。
      脑海始终被这些占据着,直到名为“昏迷”的工具拯救了他。

      刚过一天就回到了仅仅第二次光顾的医院。
      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脚麻木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上的伤口似乎有很多,但依旧像打了麻醉剂一样…不,不是麻醉,而是根本一点都不痛了。
      只剩下某种可怕的感觉一直在意识里鼓动。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晃动一下子就全部停止了。
      人们以为这是一时的事故,纷纷为自己的安然无恙大松一口气。车门一开就闹哄哄地一拥而出作鸟兽散。仿佛稍晚一会儿就会死在这里。
      车厢里只剩下萨尔卡、海汶,以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约书亚。
      开始还以为神父是被人推倒的女孩,在看到他背后渗出的血迹时尖叫了出来。
      然后他们拨通急救电话。约书亚被送到最近的医院——也是他前一天入院的那一家。
      “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年过半百的外科医师摇摇头。说出和之前的医生相同的话。
      “但是,真不可思议。”
      他说。摇着头。
      “他的身体很虚弱,就像是被某种刑罚反复折磨,”他拿手上的档案对照着前日的情况,“背后有被鞭打的痕迹、伤口里还有荆棘的刺。可你却说他当时正在坐地铁。”
      “他真的是在地铁里受伤的啊!”
      少女红肿着眼睛争辩道。
      “这无法解释!”
      “可是…”
      揽住少女因为惊讶和难过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海汶平静地询问道:“医生,我们可以去看望病人了吗?”
      医师也明白这样的询问没有什么用处,想一想就应允了:“不要喧哗。”
      在海汶的安抚下,萨尔卡在看到年轻神父平安无事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她乖乖地表示要去完成自己的份内事。虽然被担心地问“没问题吗”,15岁少女皱成一团的小脸还是露出了坚定的表情。
      不过,她似乎还做了件多余的事。
      “约书亚!”
      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在伯铎修女的搀扶下,在萨尔卡离开后的十分钟内赶到了医院。
      “我的上帝!求您宽恕这可怜的孩子。”
      真要命,谁叫她们来的……已经恢复了精神的约书亚向旁边的海汶投去责备的目光,海汶委屈的嘀咕着。
      “不是我啊。”
      克罗莉亚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约书亚的脸。
      “听说主教给你放假我还想说放心了呢。你这孩子真不让我省心。”
      总觉得哪里搞错了,却又怕嬷嬷觉得自己顶嘴而难过。约书亚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是伤员,为什么反而要被责备?
      一边的伯铎修女好像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的事情,拍了一下手,打圆场道:“没事了就先送他回家吧!”
      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的众人毫不理会有异议的医生,将约书亚运了回去——不过是无视了本人抗议“我可以走”而硬把他连担架一起运上车、抬到家。
      说不定修女是这个世界上最目中无人的家伙呢。恨恨地看着出租车远去的医生,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当然,修女们一定会回答他“因为我们的心中只有神啊”。

      将两位修女送走之后,约书亚开始在沙发上犯困。
      从厨房里探出头,海汶询问道:“我要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
      “那喝些什么吧?”
      “……老让你照顾我。”
      探进屋来的脑袋上有一点红。海汶没想到会从约书亚挖苦不断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以前我发烧的时候你也寸步不离的嘛。”
      他粗鲁地搔着自己金色的头发,强调着“这只是报恩、报恩而已”。约书亚偷偷的笑。这个很自我的朋友害羞起来就像个年幼的小孩子。
      “如果让喜欢你‘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像精灵一样舞动’的女孩子看到,一定会觉得幻想破灭的。”
      他的感想立刻招致了损友条件反射般的反唇相讥:“让你的信徒看到你吊着眼睛,说话又那么难听,你那温柔的神父形象也就丢尽了。”
      “那不能相提并论。”
      “哈,要不是有你,哪有那么多人会去做弥撒。”
      约书亚一时语塞。
      倒不是认同自己多么有魅力,而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反驳对方“那是因为他们有信仰”的话来。
      “…算了,你还是个伤员,不要说太多话。”
      海汶很体谅地摆摆手。
      “我想喝可乐。”
      “哦……可是没有了。橙汁好吗?”
      “就要可口可乐。”
      “怎么突然就变任性啦。”朋友有点宠溺地笑了,“去买也不是不行,可是我有点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独自在家也没问题的。”
      “可是万一…”
      “没问题。”
      “我还是…”
      “那么,就由我来照顾他吧?”
      从门口传来一个昨天刚听过的声音…不,应该说是今天凌晨刚听过的声音。靠着门框的男人轻轻笑着。
      “顺便说,一会儿纽约队开放训练,无关人士也可以进去看。”
      “伊法!嘿,你怎么来了?”
      海汶转过头去,发出惊喜的声音。在约书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高兴的扑过去,把手里的毛巾塞进男人手里。
      “有你在我就安心了,honey等我买可乐回来噢!”
      ——刚刚还说什么不放心,结果有球赛可看还不是跑掉了。约书亚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话说回来,才一天而以,为什么海汶会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这么信任呢?就算是粗线条到了他那个程度,也不会只因为喜好相同就信任一个会在半夜跑到人家卧室里的家伙吧。而且这男人还是个戴红色隐形眼镜的变态。
      “你来干什么?”
      总觉得见过他以后,倒霉的事情一直在发生。这一系列的怪事好像跟这个人有某种关系。没有理由,他就是这么觉得。
      同样地,伊法也发现每见一次面,这个神父身上的刺就又多一层。是,他遭受突如其来的灾难很可怜,那我们这些不得不来完成任务的人就不可怜吗?又一次的在心里向对自己指手画脚的某人抱怨,他做出很虚伪的笑脸。
      “我为你的命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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