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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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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晚上,石琢烧了一大壶热水,正给阿升洗脚。
阿升坐在床头,裤管挽得高高的,两条腿浸在高木桶中,冒着蒸汽的热水直浸到他的小腿肚子。
石琢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按住他的两只脚不让他乱动,道:“你别动来动去的,这红花水要热着才有效,冷了就不好了。你这么勺子搅粥似地乱动,一会儿就搅合凉了。”
阿升嘻嘻笑着,伸手捏了石琢的一绺头发绕在指头上玩着,说:“你明天总算休年假了,这几天阿毛都不出来,我一个人闷死了。”
石琢翻了个白眼儿,有些吃醋地说:“原来是阿毛翘了岗,这才轮到我顶班。如果他不怕冷,天天巴墙头,你也想不起我来了。”
阿升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提起阿毛让石琢不高兴了,连忙双手揉着石琢的脸,撒娇地说:“阿毛哪里比得上阿琢,我和他说起阿琢刮鱼茸抻拉面的本事,他听得眼睛都直了,我又说你还会绣花,他嘴巴都张得老大,说你比他娘亲还厉害呢!”
石琢叹着气说:“原来我费了半天劲,只比他娘亲强些。”
阿升见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下可真不知该怎样讨好了,索性耍赖地抓着石琢的那绺头发去搔他的耳朵。
石琢耳朵里一阵发痒,忙扭着头躲开了,把两只湿淋淋的手从盆里抽出来,用干布擦净了,抓住阿升仍不住胡闹的双手,笑道:“好了,别再闹了!我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这水没有方才那么热了,我给你把脚洗干净,就上床歇着吧。阿财也该把被子暖得差不多了。”
恰巧这时阿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汪汪”叫了两声。
阿升听他说正经话,这才安静下来。
石琢重又坐下来,抓着阿升骨节凸出的脚踝,给他洗起脚来。
阿升被他洗小腿洗脚背倒也罢了,但当石琢的手给他搓洗脚心的时候,可就钻心地痒起来,正洗着的这只脚被按住了动不得,另一只脚就忍不住扑腾起来,一片水渍便溅在地上。
石琢忙将他另一只脚也按住了,笑着训道:“你是开水锅里的活鱼吗?溅得到处是水,有这么痒吗?身上肉不多,倒尽是痒痒肉,摸哪里都是痒。”
阿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瘫在床上,叫道:“不要了!刺痒死了!”
石琢早就知道他怕痒,提前已准备了一块粗布巾,现在便拿过来给他把脚心脚趾间都搓洗净了,擦干了脚和腿,让他上床盖好被子,抱着阿财玩耍。
等石琢把水提出去倒掉,又擦干地上的水渍,回头一看阿升似乎又有些心事的样子,抱着土狗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琢也上了床,搂住他笑着问:“又在想什么哩?现在人长大了,居然学会想心事了。”
阿升看了看他,担忧地说:“花街上真的没有不好的东西吗?你别去了之后再不回来。”
石琢真是认输了,哭笑不得地说:“这事这些日子你已经问过十几遍了,爹娘和余伯伯不是都没有别的话说?你还担心什么!反正明天就要过去买花,你一看不是就全清楚了?还有,那是花市,不是花街,你到了外面可别说走了嘴,否则那些卖花的姑娘媳妇们可饶不了你!”
阿升却仍纠缠不清,石琢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把他按在床上挠起他的胳肢窝儿来。
阿升身上敏感得很,顿时又笑又叫又求饶,喘得都快没了力气,阿财也在一旁又蹦又吠地凑热闹,引得燕容推开门向里查看,见床上闹做一团,不由得笑着数落道:“你这房里人欢马炸,比大年夜放烟花爆竹还热闹。快别弄他了,小心岔了气儿!”
石琢便停下了手,轻轻拍抚阿升前胸给他顺着气儿,回头道:“娘亲,我省得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家人便一齐向阿升猜测已久的花市进发。
这一回阿升可开了眼,他从没见过街上会有这么多人,简直是一个挤着一个,如一道洪水般一路向前,即使不想走路,也会被带着走。最让他欢喜的是这种气氛,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平时时常会有的辛苦忧虑仿佛这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欢乐喜悦。
这自然是阿升最喜欢的一种气息,他最想要的就是永远沉浸在这种吉祥喜乐的氛围中。
今年的花市场地被安排在沈园,这里地方宽敞,又有些亭台假山,重要的是不收费,因此哪怕平时对这园子有些忌讳,但此时这里仍是兴旺起来。
石琢紧紧拉住阿升,指给他看那些高的矮的红的黄的各色花木,笑道:“瞧这些花花草草长得多结实,青葱碧绿,一个打蔫儿的都没有。栽种的花匠着实有本事,专让它在大年下打骨朵开花,买了回去正好在过年时开放。花开富贵,可是个好兆头,倍加喜庆了!”
阿升连连点头,拍着手道:“阿琢,我们买一盆红花回去放在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看花!”
余溪凑过来道:“那么你觉得什么菜配着红花儿比较应景儿?”
阿升想了想,道:“烤牛肉吧,要大片的嫩肉!”
余溪点头道:“不错,烤到八分熟的肉色还有点发红,再刷上酱汁,和红花儿相得益彰。”
燕容在一边忍不住笑道:“七哥,您还撩拨他呢,他只当是好话,八成晚上真会让阿琢做那么一道菜,再烤点韭菜大蒜,屋子里的味儿可就别提了!”
余溪百事不惧地说:“这不正好!快过年了,吃点重口味的东西倒也提神!”
石琢忍着笑,真个买了盆打了七八个骨朵的月月红,请石铮帮忙拿着,笑道:“过两天这花就开了,那时便生了炭火,做一次烧烤来吃。”
几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见一个摊子前围了许多人,便也挤了进去。
石琢一看那家的花,眼前一亮,道:“阿升,这花水灵得很,我们买两株回去,用浅瓷盘盛水种了,放在房间里可别致呢!”
阿升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说不要。
石琢好奇地问:“怎么,不好看么?”
阿升点点头。
余溪难得地帮忙打了个圆场,道:“这凌波仙子虽然清雅,但过年时几乎每家一盆,未免烂俗,倒不如买上一盆兰花的好。”
却听阿升说了话:“我不要买这么大个儿的蒜头回去,平时已经剥得很多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石琢忙拉着他往外走。这下可是给人演笑乐院本来了!
余溪在后面摇摇摆摆地跟出来,叹道:“早知道这个傻小子不会有什么高妙情致的。”
两边摊子上售卖的年花都正开得热闹,阿升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自己心爱的花,向旁边一指,兴奋地说:“阿琢,我们买那个!”
石琢一看,只见那边一片粉红灿烂,原来是一处卖桃花的,有成盆的桃树,也有折断的花枝,粉簇簇地看上去分外娇艳,点缀得这喜庆时节春、意更浓,颇有些鲜衣靓帽的少年郎君争抢着买花。
余溪逮着机会就挖苦道:“我还当要买梅花哩,坚贞傲骨的,闹了半天却是这个。都老夫老妻了还买什么桃花,打算今年给阿琢房里再添一口人不成?”
石琢唯恐阿升多想,忙笑道:“阿升喜欢桃花吗?据说桃木制成的符可以辟邪,我们买一大枝桃花回去,这一年定然顺风顺水,再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况且光是这么红彤彤地摆在家里看着也热闹,正配你那盆月月红。大叔,那一枝怎么卖?我买下了。”
石琢买的这枝桃花果然够大,却不能用拿的,得扛着走。阿升得到了心爱之物,实在舍不得让别人带着,一定要扛在自己肩上,乐颠颠被石琢拉住胳膊又往前走。
燕容看着前面那一树桃花压麻杆,撇了嘴道:“平时连桶水也拎不动,不想竟有这等力气。”
一趟花市逛下来,阿升实在累得不行,那枝桃花只好由他最信赖的人——石琢扛着。
回到家里,阿升躺在床上再不肯动一下,这时他可在不想“花市”和“花街”的区别了。
大年初一那天,月月红果然开了,花色是火一样的红,石琢果然腌了很嫩的小牛肉,准备做烤肉,还有些牛腰牛舌、土芋茄子之类,除夕夜已经吃了顿好的,今儿便弄简单些。
石琢正在厨房将一根牛大骨劈开,让里面的牛髓流到一个大碗里,忽然听院子里一阵动静,然后便传来隔壁妇人的厉声喝斥。
石琢倾耳听了听,连忙来到院子里,见爹娘和余溪已经都在那里,阿升则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看那样子是给吓到了。
石琢忙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和阿毛吵架了吗?”
阿升抬头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讷讷地说:“我们两个玩儿,我把阿毛抓伤了。”
这时余溪道:“林家大嫂,两个人玩玩儿,一时失手也是难免,孩子手上破得厉害吗?我是郎中,过去给他上点药,包管他两天就好了。”
余溪正要出门到隔壁去,只听那妇人正言道:“石家兄嫂,余七哥,不是我小妇人不通情理,小题大做,实在是只为阿毛年幼,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我只盼能蓬生麻中,万不想白沙在涅。小孩子顽皮,抓一下挠一把本是寻常,可若是阿毛学得二三十岁了仍是如此,待我老了他又能依靠何人?只求你们能管束自家子弟,再莫来引逗我家孩儿。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久了。”
几个人听得默默无言,石琢心思最快,轻笑了一下,拉着阿升回屋里去,还柔声说着:“别在外面吹冷风了,马上就要吃饭,你喝饱了西北风,还吃得下什么?今儿的牛肉是屠夫大叔特意给留的最嫩的一块,拿香料腌了好一会儿了,烤出来一定又香又滑!”
石铮夫妇则郑重地过去向邻家赔了一番不是。待他们回到前厅,已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很快,厅里除了阿升还有些惴惴不安,其他人又是一派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