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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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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消尽的时候,石铮出城打猎,猎得两只狐狸回来。
狐狸一丢进院子,石琢就皱了皱眉,道:“爹爹,这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石铮道:“狐狸性味臊烈,自然不太好闻。爹打它们回来,也不是为了闻这气味。你余伯伯最近得了个偏方,用狐肉和五脏一起煮了,可以治精神错乱的。”
石琢心中一动,转瞬却又为难地说:“这东西气味这么腥臊,只怕阿升不肯吃。况且这方子真的有效吗?”
这时余溪从房里出来,道:“一本冷僻医书上说,狐肉一斤及五脏在豉汁中煮,五味和作羹粥,可治惊痫、神情恍惚、言语错谬、歌笑无度。可不正对他的症?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个样子。至于味道嘛,反正你手艺好,慢慢炮制吧。”
石琢自然希望阿升能好起来,便提着两只狐狸进了厨房。
余溪见他窝在厨房里鼓捣了好久也不见出来,便好奇地进去看看,见石琢正一脸为难地看着两盘肉,一盘是烤的,一盘是煮的,都正丝丝冒着热气,味道香浓。
余溪拈了一小片烤肉扔到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问:“怎么,还觉得不行吗?我倒是觉得口味可以了,又嫩又滑还入味儿,狐狸肉能给你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石琢摇头道:“还是有一点腥味,阿升一定会尝出来的。”
余溪一瞪眼,道:“这是药,不是菜,还想要怎么好吃?都是你把他惯成这样,成天挑三拣四,看他以后怎么办。”
余溪忽然发觉自己失言,忙住口不说。
石琢正琢磨着狐狸肉要怎么去除腥臊味,对他的话倒没怎么留意,随口道:“阿升知道挑东西吃是好事啊!知道吃好吃的,身体才会好。你看他最近都胖了些。”
余溪见他没察觉到什么,这才放心,却又嘴欠地说:“好什么?成天要你花心思做这做那,还得经常换花样,真像个大少爷一样。他刚来的时候多好啊!给什么吃什么,冷热咸甜都一样,就像个木头人似的……”
石琢听他把阿升贬得不堪,忙笑着把他推出厨房。
晚上,石琢做了一碗狐肉心肝青笋粥,薄肉片内脏沫儿用香油煨了好久,又加了笋尖青菜丝,香喷喷的一碗十分诱人胃口,连余溪都不住侧目,却仍让阿升尝出了异味,只吃了一口就苦着脸不肯再吃。
石琢端着碗坐在他对面,哄劝道:“怎么不吃了?很香的啊,隔壁邻居都闻得到!”
阿升撅着嘴说:“有怪味道。”
石琢作势尝了一口,一脸不可置信地说:“没有啊!就是肉味嘛。这是爹爹在城外特意打来给你吃的,黄毛小兽的肉又活又嫩,家里其他人都没得吃呢。”
余溪拿着药书一翻白眼。
却听阿升十分孝顺地说:“那就拿去给伯伯婶婶吃。”
石铮在一旁,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燕容则叹息道:“吃蟹黄蒸蛋的时候可没听他这么说。”
石琢跺了两下脚,阿升近来油滑了好多,有时候还真有些绕不过他,便干脆命令道:“休要说嘴,这粥是给你调养身体的,不喝也得喝。快张嘴!”
阿升十分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幽怨地把嘴张开一道小缝,石琢看着那一丝蛋壳裂纹一样的小口,恨恨地用匙子把他的嘴撬开,将粥送了进去。
阿升吃了几天狐肉粥,石琢暗自观察,也不只是狐肉真的有效还是其他原因,这男人竟似乎真的好了一些,不再对什么都怕。
没过几天,石铮便对石琢说:“阿琢,你已经年满十六岁,算是个大人了,也该分担一些家计,不能总是闭门读书。衙门里正好缺一个小吏,我向知府大人请托此事,大人十分厚爱,答应把这差事给你,你明日便和我到府里报到吧。”
石琢一听让自己出去历练闯荡,立刻高兴起来,一脸跃跃欲试,可向小房间里看了一眼,又不禁有些担心,道:“可是阿升怎么办?他常常有事。”
石铮面色平静如水地说:“你不能一辈子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总得学着自立,况且有你母亲在家,他不会没人管的。”
石琢是个聪明坚强之人,知道自己不是豪门公子,不能不顾一切地整天守护阿升,像陈后主宠爱孔贵嫔一样,自己早晚要承担起家计的,便不再纠结此事,轻松洒脱地到院中去练剑。
余溪从外面踱了进来,笑道:“这事怎么看都像棒打鸳鸯两处飞。”
石铮淡淡地说:“什么两只鸳鸯?充其量是一只水鸭,一只呆雁。”
第二天,石琢就开始到府衙中当差,早上临出门时只是对阿升说自己要出去一下,今天要晚些时才能回来,阿升只当他去去便回,哪知少年一走就是一整天不见人,阿升这才隐隐感觉到受了骗,本来上午还有些笑容,过了中午嘴角就越来越往下耷拉,一副想哭的样子。
晚上石铮父子一回来,燕容劈面就说:“阿琢,快去看看你那活祖宗,一天都哭丧着脸,别人若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家门不幸呢!”
石琢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忙进房去看阿升,见这男人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角,瘦骨伶仃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仿佛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石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轻声道:“阿升,我回来了。”
阿升扭过脸来,一见是他,立刻眼眶一红,“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石琢伸出双臂抱住了他,阿升心中无限委屈,这时终于发泄出来,居然难得地生气了,在石琢怀里扭来扭曲挣扎起来,哽咽着说:“你再也别要我了!我不理你!”
石琢听着又心疼又好笑,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倒像是妻子吃醋时对丈夫说的话。
石琢紧紧搂抱着他,笑道:“我是出去做事,又不是到外面玩耍,男子当以家业为重,难道天天困守房中?你别闹了,等我发了薪俸,买好东西给你。”
石琢态度开朗地哄劝了一会儿,阿升的哭声终于慢慢停止了,伏在石琢怀里抽抽噎噎地。
这时阿升肚子里忽然很响亮地叫了一声,石琢“咦”了一下,抬起他的脸,惊讶地看着他,问:“你今儿挑水推磨去了吗?肚子怎么叫成这样?”
阿升的脸从从脖子一路红到脑门,讷讷地说:“阿琢,我饿。”
石琢惊疑地说:“母亲没给你吃饭吗?怎么这么饿?”
这时燕容在门口气恼地说:“中午巴巴地只等你回来烧菜,我做的饭却不肯吃,活该饿到现在。我的手艺有那么差吗?当初不也是吃了好久!”
石琢虽然担心,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劝解着母亲,道:“娘亲,您别恼着他了,他一向不懂事又任性,乍一变化自然难以适应,过些日子就好了。娘亲这一天辛苦了,我去做晚饭。”
燕容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菜肉已经都洗好了。”
石琢笑着谢了母亲,拍拍阿升的脸,让他略等一等,便到后厨做饭去了。
晚饭是石琢精心烹制的,一家人自然吃得香甜,阿升饿了大半天肚子,这时更是狼吞虎咽,看得石琢都担心他会噎到。
晚饭后,一家人共坐休息时,阿升又想到了自己这一天被抛在家里的委屈,偎在石琢怀里又哼哼起来。
石琢没办法,只得给他讲自己一天的见闻:“张文书能两只手同时作画,而且一只手画老鼠,另一只手画猫。米师爷核算本府钱粮,算盘打得飞快,直打得算盘都断了,算珠飞了出去,嵌在墙上却仍然显出刚刚计算出的数字。厨房的顾大婶能号令群鸡,她中午炖鸡的时候,指点到哪只鸡,那鸡就自己跳到开水锅里,把毛褪净了,再自己跳到炖锅里炖出一锅鸡汤。”
阿升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叫好,余溪却对石铮说:“这到底是知府衙门,还是魔教总坛?怎么听着这么玄乎?”
石铮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阿琢竟然还有讲评话的能耐。”
石琢一番云山雾罩,总算把阿升哄住了,余溪则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小子,你现在这样哄他,只怕今后你每天回来,他都要听故事,那时看你怎么办。”
石琢眨了眨眼睛,看看阿升一脸兴致盎然的表情,不由得真的有点头疼。
月末发俸时,石琢果然买了一件东西送给阿升——一只黄色的小狗。
石琢把小狗放在阿升怀里,笑道:“本来是去年就许给你的,却拖到现在才买,这小家伙很可爱的,今后有它陪着你,你就不会闷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和它玩儿吧。”
阿升抱着这只毛茸茸肥嘟嘟的幼犬,真是欢喜到了心里去,这么一个活物当然比泥偶竹蜻蜓之类好玩多了,他抱着小狗又摸又亲,连连点头表示今后不闹。
燕容却幽幽说了一句:“伺候这么个人已经够累了,现在还要加上一只狗。”
石琢这时也想到又给母亲添了麻烦,忙笑着讨好道:“娘亲,这只狗交给阿升照料就好,我教给他怎么收拾打理,不会太麻烦的。”
燕容白了他一眼,挖苦道:“他那么个人能做什么?让他照顾狗,只怕不出三天就给弄死了,不是他死就是狗亡。多了一个会喘气的怎么会不麻烦?难道能让他和这毛物一个桶里洗澡?”
石琢被逗得哈哈直笑,母亲真不愧是大家闺秀,说起家事来就像史官评述一样,深得春秋笔法。
自此阿升白天有土狗阿财陪伴,午饭时燕容眼睛一瞪,他也不敢不吃,再没饿着他,日子倒也过得顺顺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