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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翌日。

      虽然以前在上历史课时就听说过,古人上朝的时间很早,皇帝卯时起床上朝,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就是清晨五到七点。而大臣们就更倒霉了,一般在寅时就会在午门外等候,大约就是凌晨的三到五点。然后就在这天还没亮之际便开始了一开的工作,有时候还要忙到深夜。相比起来,现代的人的朝九晚五实在是太轻松。

      过惯了轻松日子的我,今天也不得不在卯时便爬起来,把下人们吓了一大跳。梳洗完毕,我翻出衣柜里那些华丽的衣服们,选了一套黑色浮花锦缎的袍子穿上。配上绣有大朵花团的金色衣带,做工精细的羊脂玉配,头发用一条绣有同样图案的金色缎带束起。再用大件的黑色织锦披风把整个人包起来,我只身一骑来到西边高大的宫墙外的一片小山丘上。

      离天亮还早得很,在黑暗中,我找到一座山林中常有的小木屋,三长一短,扣响了普通的门板。

      隔了一会儿,门边墙上开了一个小窗口。我拿出金色的腰牌放进去,门便立刻被打开。

      “参见国师!不知国师驾临,有失远迎,请国师降罪!”

      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人,道:“起来吧。我有事要见皇上,马上带我进宫。”

      “是!”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山林中的一间小屋子里,有着能够通往皇宫深处的暗道吧。暗道中有多个出口,能够到达皇宫各处,甚至还有一处是直接连到皇帝的寝宫。只是暗道中分叉甚多,且暗中布置着隶属于皇帝的“影卫”。木屋中的四人也同属于影卫,如果没有他们带路,就算误打误撞找到了暗道的入口,也没有办法能活着出去。

      这个时间早朝正在进行中。我叫影卫直接把我带到了御书房,将原本放在窗台边的一盆巴掌大的仙人掌放到书桌上,然后再次从暗道中来到了药库边上的一间小房子。

      朝会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事多就多开会儿,事少就少开会儿。开完朝会,一般情况下皇帝都会把谁谁谁叫到御书房里单独说点什么事。这间药库边上的小房子就是我平时等他的地方。脱下披风,我躺在宽大的躺椅上睡回笼觉,平时的这个时候我还没醒呢。

      迷糊中,一阵饭菜的香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睛,小桌子边,太监宫女们正轻手轻脚地将饭菜布置在桌上,窗边站着一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我慢慢坐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厚厚的被子。

      “醒了?”

      “嗯。”

      对于这种无礼的回答,身处高位的他并没有在意,而是吩咐人打水还给我梳洗。在重新整理好自己以后,我才清醒过来。

      “先吃饭吧,都快中午了,还没吃早饭吧。”

      “谢皇上。”

      遣退下人,我毫不客气地坐下吃开。这个当皇帝的还真有意思,我虽然顶着个国师的头衔,却没有对外公布,而且也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况且他又明显地不好男色,那他对我这么好干嘛呀?

      还记得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眼中露出明显的嘲讽。

      “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

      这就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当然,后来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并成为助他登基的暗中的一步棋。从此他便对我十分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放纵。没见过哪个皇帝乖乖地坐在一边等自己的臣子睡醒了吃饱了才来问他有什么事要说吧?

      “宋怀溟回来了。”

      饭后,我边喝茶边说出了来意。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就在我家。”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的脸看穿。我脸上有花吗?

      “说是师父飞鸽传书给他让他秘密回来一趟。不过路上被人追杀,误打误撞逃到我家院子里了。”

      “宇文慕的书信?这到是没有听说。”他的眉宇间隐约出现了一丝阴影。

      “他的明堂可多了,怎么说也是把我教出来的人。能躲过你的眼线与宋怀溟和九皇子联系也是无用至疑的。”

      “你的心眼儿也不少啊。”

      “谢皇上。”我白了他一眼,却换来他的轻声低笑。

      “皇上现在准备怎么办呢?宋怀溟应该还不知道,不过师父他可能已经猜出跟他作对的是我了吧。”

      “九弟他是不会就这么甘心的。从前宇文慕就经常在先皇面前说他才是真命天子,就算现在朕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真命天子。”我冷哼一声,“天命算个什么东西?”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你该不会是为了证明天命不是个什么东西才来助朕的吧?”

      “我有那么无聊吗?”

      “这可说不定,朕就觉得你是专门在和宇文慕作对似的。”他一件件地数落道,“历代国师都喜欢穿比较简朴的白衣,就你穿得像只黑孔雀;历代国师的秘密标志都是御书房里的那盆君子兰,你就偏要把它换成仙人掌;历代国师任职时,除了要协助皇帝处理重要政务及每年的祭祀,一般时间都是在各地云游,普查民间风土人情,而你居然在盛京光明正大地开起了商行……”

      “东方未君——”

      我不耐烦地祭出了他的名讳,他这才举起手来笑道:“终于叫我的名字了呢。”

      “这个名字有什么好听的……”我无力的叹着气,他老是要我在没人的时候叫他的名字,而这时,他便也不再在我面前称“朕”。

      “你叫就特别好听。”

      我无语。这么暧昧的话,也亏他能理所当然地说出口。要不是清楚他对男人不感兴趣,我还真以为他已经爱上我了。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放下茶杯,我正经地对他说,“我想先把宋怀溟留着。”

      “你是想帮他说情吗?”

      笑着抚了抚垂到眼前的留海,我说:“说情还不至于,不过就是请皇上成全微臣那一点小小的乐趣罢了。”

      “你还真是会在工作中寻找乐趣啊。”他轻笑一声,眼光却突然落在了我的左手腕上,“这个镯子……”

      看了看因抬手的动作,衣袖从手臂上滑下而露出的一小段手臂,上面正戴着锦润送我的生日礼物。

      “真稀奇!你竟会戴着这么一个一文不值的玩意儿。你不是说为了体现商人的家底与品味,身上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要是价值连城的吗?怎么会戴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个嘛……”我无奈地苦笑着,一时无语。

      他似乎还在等着我的答案,我便转了话题,东拉西扯到别的事上,他便也没有再问。

      回到有凤来仪时,天已经快黑了。却听下人说北方那位贵客找我。看看天色,吩咐厨房做下一桌酒菜,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家居服。将那位贵客请到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私人宴席已经设下。

      摒退下人,房间里只留下我和他。他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惯例般地寒暄了几句,边吃晚饭他便边进入了正题。今天他仍穿着一身重孝,银色的面具也仍旧戴在脸上。

      “在下偶得一物,听闻欧庄主是盛京里的鉴宝行家,便想请欧庄主帮在下瞧瞧。”

      “尊使缪赞了,欧翔不过是因为家里开了几间珠宝铺子,平日里多见了几件稀奇东西而已,算不得什么行家。”

      拐弯抹角地说话还真痛苦,特别是还要跟这些人摆文绉绉的书生腔。只是这年头,想要做个成功点的商人,还得装成精通四书五经的儒商,这一向让受白话文教育长大的我难以接受。

      “欧庄主过谦了。”

      他拿出一个锦盒给我。打开来,里面放了一块有茶碗大的圆形玉佩,我马上眼睛一亮。成色这么纯的天然血玉极为罕有,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整块雕成的玉佩。天然的血玉极难得到,在我的情报库中,只有天朝的皇宫里收藏着百年前从那达高原采掘出的天然血玉,这可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坊间也流传着一些血玉,但一般都是人工透血到玉里。人工制作的的血玉分两种,一是人落葬的时候作为衔玉的玉器被强行塞入人口。若人刚死,一口气咽下的当时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华丽的血玉。这种东西往往落在骷髅的咽下,是所有尸体玉塞中最宝贵的一个。二是将玉塞入狗嘴之中,再封其嘴,狗被活活噫死之后,尸骨埋入地下。几十年后再掘,就可以得到血玉。透入血液而得到的血玉都比较通灵,人血玉的比较好,不过因那东西是陪葬品,怎么也觉得有点晦气。而狗血玉有怨气凝于其中,对佩戴者并没好处。而这块血玉却是天然血玉,如此看来它定是由什么渠道从天朝皇宫之中传出。再来看做工,金镶玉的手工做法即使科技发达的21世纪也难得出几件精品。纯度极高的黄金在血玉上绘出一幅小型的凤凰展翅图,在凤凰飞扬的羽毛之上,满满地点缀着极细小的纯色钻石,这倒令我吃了一惊。这个时代的钻石切割术居然能达到这种精细的程度吗?有凤来仪下属的珍宝铺子里虽然请到了号称天下排名前几的几位珠宝师傅,却都不能将如此细小的钻石切成等大的小颗粒。最耀眼的几根翎毛上则镶着上等的蓝宝石与祖母绿,眼睛的部分则是用的难得一见的黑色钻石。如此罕见的原材料与巧夺天工的制作,这样的东西齐集天下珍宝的皇家宝库里也难得出几件吧?!

      “绝品!绝品啊!”看到宝贝,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形象,“尊使这件宝贝可说是价值连城啊!”

      天下价值连城的珠宝说多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各国的皇宫里都藏着那么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再加上坊间多多少少流传着宝贝,开着铺子做生意且有机会出入皇宫的我也见过几件算得上绝品的宝贝。只是不知道他特意拿来给我看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给他鉴宝吧?难道……他是想拿这个东西贿赂我?!这么贵重的宝贝,不该是要让我当北魏的间谍为他们盗取皇室秘报吧?!……呃……想多了吧……贿赂一间谍就用上这种绝品也太夸张了……

      “欧庄主,请再看看玉佩的背面。”

      啊,对了。一时心喜,还忘了背面。一般不是镂空的玉佩除了一面雕成精细的花纹以外,另一面都会刻字。还是说这块玉佩背面也是这样华丽的花纹?

      翻过背面一看,我顿时被惊住。并不是因为背面有什么比正面更加华丽的花纹,相反,比起正面,背面实在是太过于朴素。就像普通的玉佩一样,背面只是刻了四个字,再无其它装饰。而惊住我的,却正是那四个字——

      欧、阳、翔、凤!

      感觉血液正从我的脸上退去,却又不想在他面前动摇。我只觉得全身冰冷,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轻微颤抖。

      “欧庄主有什么看法?”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抬眼看他,小心地将玉佩重新放入盒子里,道:“天然血玉只有天朝皇室才有。一百三十年前,那达族人在高原上采得一长约一丈的柱状血玉原石,便将它献于天朝国主,可谓是天下无双。雍天八年,西锦与天朝联姻。安宁公主西门凤娇下嫁天朝欧阳元帅,送去的聘礼中便有一块血玉。此玉既然刻有欧阳字样,恐怕就是那一块了吧。”

      “不错,”隐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正从那两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里发出咄咄逼人的视线,“那么欧庄主知道这玉佩上的名字为何人吗?”

      “欧阳元帅与安宁公主喜结良缘,于雍天九年喜得贵子,长子欧阳翔天便是日后的镇北将军,十年之后,次子降生,名为欧阳翔凤。”

      “欧庄主果然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他继续问道,“那么欧庄主可知,为何如此珍贵的血玉之上,刻着欧阳翔凤的名字吗?”

      “欧翔惭愧。”

      “那是因为欧阳翔凤出生之时,天降异兆。那日清晨,天边红云汇集,呈翔凤展翅之状。欧阳元帅与安宁公主觉得此乃吉兆,便名之翔凤,请来天下第一珠宝匠将血玉制作成了绘有翔凤展翅图的玉佩。”

      我盯着他平静述说的脸,半晌道,“欧翔的见闻与尊使相比,那是去之千里了。连这些细小之处都能叙述得如同亲见,欧翔佩服。”

      “哪里,”他又问道,“欧庄主可知,此物在下是如何得到?”

      “愿闻其详。”

      “当年欧阳家被叶风陷害,家中成年男丁全部被斩,妇儒发派边疆。欧阳家被抄,所有家产收归国库。不过此物却并不在所抄家产的名单之中。因为那时它并不在欧阳家中,而是在一个本应斩首于市,却被替身换出的人带在身边。”

      我只觉得寒气已经浸透了骨骇,目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游离到了一边,连他的脸也不敢看。本应斩首于市……却被替身换出……二三十岁的年纪……一年四季都穿着重孝……有着南方人特征的北魏使节……言行举止可看出出身高贵……有过变故的大世家的苦主……

      脑海中一片混乱,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我略微变粗的呼吸声。许久之后,只听一声轻响,我眼睛的余光瞄到了本应好好戴在对方脸上的银色面具,此时却被放到了桌上!

      “凤儿,看看我。”

      他的声音温柔得宛如春天的和风,而我却因为话语中的内容而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行……我得冷静……这一定是个圈套……有人察了我的底细,想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

      “凤儿,为什么不看我?”

      悲伤的语调是装出来的吧?忧郁的声音是练习过的吧?……我可不会上这种当……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凤儿!!”

      身体被一把从椅子上抓了起来,强大的力量迫使我对上了那张平日里被隐藏于面具之下的脸——

      这个身体的记忆我并没有完全传承,只是在当初进入时看到了在欧阳翔凤幼小的心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东西——那场灾难,以及,亲人们的脸!

      满是悲痛的表情并没有给这张英俊的脸带来任何扭曲的意象。斜飞入鬓的剑眉,直挺的鼻梁,满盛着悲伤的漆黑如夜的星眸,因激动而有点泛白的嘴唇,犹如雕刻般鲜明的有力的脸部轮廓——

      我的眼睛瞪得有点干涩,像做梦似地伸出右手抚上记忆中虽然因为战事而经常不能见面,却还是印象深刻的父亲的脸。不是人皮面具,也没有抹什么膏药。世上为什么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似的乱蹦,呼吸越来越艰难,就算张开了口,空气也不能到达肺部。视线逐渐模糊掉,渐渐变黑,耳边听到一个焦急的呼声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在连意识也陷入黑暗中的前一刻,心中却浮出了这样一句话——

      就这样晕了?真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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