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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发现相册 ...


  •   每年进入12月上旬,就会觉得有许多事情堆积起来了等着人去做。
      有些事明明可以在11月了结掉,不知怎么就会拖到12月。这并不特指兄长或是自己的政务,也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虽然不像妹妹小湾那样一到年底就咋咋呼呼地抱怨手上有堆成山的文件必须过目,但是香港确确实实会有这样的感觉。
      比方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大哥王耀都会问他要不要回南方的家住一阵。即便回到他身边这么久,他还是会担心自己适应不了北方干燥寒冷的天气,香港解释过几次他都是听过就忘,次数多了他也懒得纠正了。和这个小小的习惯几乎同步的是采购伏特加。王耀并不爱喝酒,一箱黄酒可以从年头喝到年尾,伏特加是为那个北方的大鼻子准备的。有时候毫无征兆地上门做客,临时跑出去买也很麻烦,所以王耀会在12月的最初几天抽空去买几瓶(而不是别的什么单位)伏特加备在家里。尽管大鼻子老兄家开发了胶囊状伏特加,但是他本人似乎不太中意这种食用方式,身上永远少不了那三样东西:水管、酒壶、向日葵。
      香港知道小湾不喜欢那个斯拉夫人。他和大哥在明面上的关系,电视、报纸、网络,几乎每天都在报道,谁让他们是几个世纪的邻居、爱恨交织的同盟呢?可是香港私底下并不讨厌他,并且觉得大哥也不讨厌他。虽然不讨厌,但也不是“喜欢”的样子。至少,和他理解的喜欢不完全一样。
      那当然不是对亲人的感情,可也并非对外人的全然的好意。香港不太会表达内心的感觉,有时小湾在大哥面前挖苦那个大鼻子,他想辩解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大多数时候香港对于大哥和那个人的交往保持沉默。
      说回年底例行的事,还有一项就是大扫除。
      王耀向来很爱读书,即便有些书可以靠借或是电子版,一年下来还是会添置相当数量的藏书。关于这一点,他曾经吐槽自己明明是个国家,却还得了仓鼠病,原本对他来说那些都不是非买不可的东西。但是他也说过,世界再怎么变,书的存在价值也不会轻易消亡;好的书是从里到外都能够被审美的客体,拿在手上翻和对着电子设备看是完全不同的。
      妹妹小湾似乎更加偏爱现代的阅读形式(香港认为这和她是女孩子也有一定关系,虽然,嗯,实际上祂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对于王耀的这番见解,她认为这是因为他活得太久、适应不了新鲜事物。这两个人有不和的时候大哥总是一笑而过,这件事也不例外。所以不可能指望妹妹来帮他整理打扫。
      早上王耀提了一句,如果找到大鼻子家的学者写的《故事形态学》和《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放到客厅的桌子上就好。香港记下了这句叮嘱。大哥出门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看他准备整理的那个书橱欲言又止。
      扫除是午后开始的。香港泡了一壶红茶,披上打扫专用的围裙——做饭用的那件太油腻了——备好热水和抹布,先把书一排排撤下来,放在干净的书桌上,再用两块不同的抹布擦拭书架的隔层。王耀的书橱通常塞得很满,越是靠下的隔层,越能看到高高低低站着的书的脑袋上还顶着其他书,不这样的话再好的木头隔板都会被压坏。这样放置的后果是找起来很难,打扫起来更难。想起大哥捧着放了很久的、被虫啃掉几行字的藏书欲哭无泪的表情,香港就会忍不住微笑,同时因为那狰狞的啃噬痕迹而背后发凉。明知自家不是专业的图书保管机构、自然损耗在所难免,却还是会为书心疼的大哥,香港很喜欢,所以每年的书橱打扫他从不觉得麻烦。他不会搞错书的摆放顺序,这也是王耀放心让他整理的原因之一。正因为书橱是里外两层,又塞得这么满,位置变动的话就连主人都会找不到想要的书在哪里。爱书的人大约都不喜欢这种感觉吧。
      今天天气很好,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时钟静静地走着。香港不紧不慢地搬动书籍、擦拭隔板、轻轻翻动拍打那些书,偶尔停下来歇一会,喝杯红茶,翻几页他感兴趣的内容。王耀并没有禁止他从自己的书架里拿书看,只要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就可以了。
      在从上往下数第三个隔层的里面一排,香港找到了大哥指名的两本书。他拿着这两本深红色封面、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书,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转身的时候突然想起大哥离开前的迟疑。他站在门口往回看,并不能看到那个书架。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他这么想——想是这么想,打扫到从下往上数第三层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
      第三层的里侧有好几本相册,其中一本他见过,里面都是是大哥和大鼻子老兄的照片,那个封皮他认得。拿在手里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开。那是只属于大哥的记忆,打开的话有种偷窥的感觉。对于另外几本,不能不说他很好奇,因为另几本相簿的封面都署了名,那不是大哥的东西。
      回想起大哥出门前的眼神,香港决定翻开看一看。他相信大哥是知道自己会注意到这些相簿的——莫如说,也许他期待自己能够发现这些照片,尽管他尚不知晓他为什么期待。
      出人意料的是,打开的第一本相册好像也可以说是他的东西。里头的照片无一例外散发出历史久远的气息,给人一种“能保存至今都称得上是奇迹”的错觉。视线触及那些影像的刹那,心里生出满满的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和相簿的主人留下这些合影的呢?
      香港努力搜索脑中的记忆,一边困惑地继续往后翻。不单单是他与相簿主人的合影,更多的是他的单人照,从眼神惶惑不安的幼童,到表情淡漠的少年。与相册主人的合照则透着淡淡的疏离,似乎把青春期的反抗都压抑在喉间。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呢……
      …………今天,我把他还给你了……
      ……………………对不起……耀…………
      闪过脑海的只言片语带着怀念的音色,但是香港记不起那是谁。是谁,在什么时候,对大哥说了这些话?是相册的主人吗?他略微有些焦急地翻过去,重新确认封面的署名。亚瑟柯克兰。并不是认识的人。为什么他的东西会在大哥这儿……
      为什么,会有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打开另一本相册,封面依旧是同样的署名,里面则是亚瑟柯克兰和另一个少年的合影。不过与其说是照片,不如说是画像复制更加合适,靠后的相片也像是经过翻拍的。在两臂间摊开,不知怎么觉得非常沉重。
      他明明不认识照片中的人,却又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菊时常说的“既视感”吧。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香港就变得不敢多看那些历史的陈迹,视线飞快地跳跃,无法离开,也无法直视,犹如无意中窥见了深刻的禁忌,明知自己应该回避的同时又被深深地吸引。
      他迅速地浏览过这一本相册,放开它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毫无道理地紧张起来,手臂微微颤抖。香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说这种压迫性的感觉是不是恐惧,连这一点他都不敢确定。他只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应该窥探的事物,脑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却来不及抓取、分析,理性在这个时候无能得可笑。
      …………他小时候也很可爱。长大了真是讨人嫌呐…………
      …………没有我家小香可爱呢!你看…………
      脑海中的话音若隐若现,带着温柔的感觉,犹如含着水气的暖风微微擦过脸颊,从指缝间穿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完全想不起来。
      面对最后一本相册,香港踌躇了好一会儿,该不该看和能不能看这两个疑问在大脑深处纠缠在一起。只不过是几本旧相簿,却给他一种危险的错觉。他知道危险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照片中的影像,是照片记录的历史。香港用力挤出肺中的空气,再深深地吸气。
      哥,你究竟期待我发现什么呢?
      房间里静得有些可怕。指针的滴答声记录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轻微的呼吸声,偶尔传来的鸟鸣,远处有人在练习钢琴,还能听到外头马路上的车喇叭响声。这是一个内部空虚的世界。
      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在地上投下一个惆怅的影子。香港把相册谨慎地放在书桌上,在整齐堆放的书本之间,翻开了另一段历史。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出乎意料的感觉吧?这一本相簿所收纳的照片看起来相当随意,翻开第一页就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这不单单是因为照片的成色显示出它们比起前两本相册,距离现在要近得多,还因为摆放的方式、旁边的手写注释还有照片的取景,无一不透出鲜活的生活感。毫无疑问,它们中的大多数仅仅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瞬间的记录,而不是那么刻意的历史记载。香港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嘴角漾起了一点点微笑。

      相册的主人是之前看到过的那位亚瑟柯克兰和他的……怎么说,伴侣吧……那种亲密的动作,那种信赖的眼神,香港从中捕捉到和大鼻子老兄看着哥哥时的目光和表情近似的东西,隐藏在背后的是同样的事物。暂且称为柯克兰先生和他的伴侣吧。
      这两个人一起去主题乐园、露天展览、动物园。柯克兰先生的伴侣是个非常活泼的人,面对镜头时常做些搞怪出格的动作和表情,有的照片似乎还是自拍的(这一点使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而镜头中的柯克兰先生则稳重、沉静地多。有的照片看起来像是那位活泼的伴侣偷拍的,被拍到的人只是在发呆或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例如说展览品,或者天空)两个人的合照自然是有的,柯克兰先生被他地伴侣热情地勾肩搭背,尽管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并不抗拒这种姿势,笑容里的羞涩在旁边那张阳光灿烂的帅气脸庞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秀美——香港觉得那张人畜无害、活力多得没地方用的脸有些眼熟,回想了一下似乎是第二本相簿中的少年,可他迅速放弃了这个猜想。
      往后翻一些,他从照片旁的涂鸦注释中得知这位先生名叫阿尔弗雷德,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唤起了某些无关的记忆。香港看着阿尔亲吻雕像的照片,忽然觉得他很像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哥哥以及大鼻子老兄都不怎么喜欢的某个人。
      他们在自家的院子喝下午茶、在公园草地上野餐、在森林公园露营。柯克兰先生被一条拉布拉多犬扑倒在草地上。两个人在海边捡贝壳,阿尔弗雷德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他们用沙子堆得城堡不是很高,并且有点歪斜。又是那条拉布拉多犬,不过这次它扑倒的是一只兔子,然后柯克兰先生有些生气地赶跑了这没有恶意的大家伙。
      暴雨的街道,隔着餐厅的落地窗向外看,雾蒙蒙的世界。雨后清新的天空,以及柯克兰先生的背影。织毛衣的柯克兰先生,旁边还有那只可怜的兔子。在厨房做饭的柯克兰先生,以及精致的茶具。从二楼拍的夕阳。海边的地平线。高速公路的两侧。不怎么美丽的湖心喷泉。在客厅看电视的柯克兰先生,拉布拉多的尾巴晃过镜头。
      视线落到下一张照片,香港控制不住地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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