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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国家]问答 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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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是什么?说实话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尤其是在今天。世界各地的学者、政客以及难以计数的普通人对这个词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我不认为你家和我家处于相同领域的优秀的人们能够对国家达成完全一致的定义描述。越是广泛存在的事物,越难被统一、无分歧地准确定义。而且,这个问题对你我是没有意义的。
国家的根源同样如此。有时这两个问题还会纠缠在一起,稍不留神就会落入语义或是逻辑的陷阱。论证国家的根源是什么,这对你〈阿尔弗雷德〉几乎没有益处。至少在我们的讨论中,国家这个词的使用不会发生指向表意上的混乱,你完全可以像日常生活中那样使用这个词。
那么就让我跳过前两步,直接进入今天的主题吧。啊对了,我刚才说,探讨国家是什么对我们没有意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阿尔弗雷德同学?”王耀慢悠悠地抛出这个问题,从容知性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想,这是因为我的疑问没有触及国家这个概念。也就是说,要解答我的困惑,不需要去阐释、再定义‘国家’这个概念。它们在两个不同的层面。”
并且毫无疑问地,我的问题在它以下的层面。顿了一下,他这样补充道。
“我预感之后的讨论会很愉快。”他对阿尔弗雷德淡淡一笑,继续道,“你的回答说对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原因或许可以这样表述,那就是作为国家这个个体的衍生事物、被视为国家化身的我们,没有资格讨论它是什么,只需要铭记‘它在’这个事实即可。正因为它‘在’,我们才可能‘存在’。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合逻辑,不过我希望你能够接受,并且把它作为我们讨论的前定事实,或者说,不容动摇的公理。”
王耀做足了铺垫,看那年轻人的样子似乎也一块儿进入状态了。
“首先,‘国家’作为一个客观存在的事物,具有相对独立的意志,也可以称为人格。”他盯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人的心理活动很容易通过眼神泄露出来,他们以这个形态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接近人类了,“听上去有点像万物有灵论。原本我想用国格这个词来指代这种在我们之上的意志,遗憾的是这个词会发生歧义,我不得不改用一个稍嫌啰嗦的词,即国家意志统合体,简称国家人格。如果你要质疑它的真实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我、眼下住在你家的柯克兰卿,以及其他所有被你认知为同类的存在,皆是国家意志统合体的直接产物。跳过一步说,叫做阿尔弗雷德的人格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意志统合体的下位人格。你现在做的就是追问这个下位人格从何而来。所以我才说这件事不符合你的风格。”
意外地,阿尔弗雷德感到自己轻易地接受了他的这番话。正像王耀所说的,他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国家人格”的存在。他过往做的许多事,正是那个国家自身所期望的。
比方说,从亚瑟所代表的英国独立出来。
“事实上,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莫如说是以此为己任。我们的行为绝大多数都是在代行国家人格自身的期望,我们的言行、我们的想法受到国家意志统合体的支配。我们相当自觉地执行他的意愿,这其中的运行机制完全是与生俱来的,是我们的‘本能’。”
“但是——”
“但是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对吗?”他接上阿尔弗雷了脱口问出的质疑,略带无奈地摆摆手,“这就是难点了。我在后面会尽可能充分地解释这个问题。我们接着讨论国家人格吧。大体上讲,它作为一个意志体其实并不复杂。它的终极目标是自身的完善,代换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语言也就是:它所期望、所追求的,乃是它所属的国家富足强大、人民生活幸福。它本身只以正面、积极、美好的结果为目标,而不问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为何。
我向来认为国家意志统合体的善恶不能以人类的标准来判断衡量。它追求的仅仅是国家利益如何实现、如何最大化。前面我说过,国家人格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意志,它的不独立性体现在一个国家中的民意能够左右它的是非判断,能够改变它对发展方式的选择。它作为意识体,统合了一个国家中绝大多数人的意志和下意识。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它代表了民意,代表了大多数国民对国家的期望。你和我在这方面上应该都深有体会才对。”
阿尔弗雷德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战争。
“会不会有些偏离正题呢……”王耀端起茶杯,啜饮了几口,含在口中,让它们慢慢地流入食道。阿尔弗雷德也拿起他的杯子,虽然里头是清热消火的大麦茶,而非他喝惯了的咖啡。
“看来你对这个观点没有异议。在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讨论前,我提醒你记住,国家意志统合体的感情非常淡薄,甚至可以说没有感情,它对它以外的事物作出的判断仅仅基于国家利益。如果要说‘爱’的话,它只爱它自己,也就是它的国土和人民。但是,这句话绝对没有否定你对柯克兰卿的感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算得上是种褒扬了。
国家意志统合体为何会以人类的形态存在、表现,或许这才是今天这场讨论的真正起点。失去了这个基础,你和亚瑟就不会产生,更不会相爱,我自然也没有机会坐在这儿长篇大论。关于这个问题,不怕你笑话,我自己也还没有定论,有的只是一种倾向性的认知。”
“我猜想,你在这一步没有得出定论这个状态,并不影响之后的思考。”阿尔弗雷德不紧不慢地说出他的想法,并且暗示王耀的话带有论述中追求严谨的偏向。
这个家的主人换了个坐姿,笑眯眯地承上之前的话:“可以说有一定影响,但不足以动摇后面的结论。我认为,国家人格之所以会以人类的形态表现出来,是因为有人期望它能够与本国的人民直接交流。没有定论的部分在于这个并非实在意义上的‘人’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是人类全体的意识希望直接与自己的国家对话,还是国家意志统合体想要藉由人这个存在形式更充分地与自己的国民交流,又或者是在国家意志统合体之上的‘世界’的意识为了达到某种平衡而制定了这样的规则,赋予了国家人格这样的物质表现形式?
我个人倾向于第三种可能性。以人类的自利本性来看,国家意志化身为人算不上最方便、最有利的选择,不容易控制,并且有些愚蠢。以国家意志来说,它未必能够理解这样做的好处,当然也想不到这样做的坏处……我认为它不具备做出这个选择的复杂性。假如认为是世界的意识促成了这个结果,那么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我说的话也许违背了唯物主义,不过我的存在本身就无法用唯物论来解释。不知道你怎么看呢?”
还真是拗口的难题啊,阿尔弗雷德在心底默默叹气。王耀的论述给他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在感性上迅速接受的同时又和理性激烈地摩擦。也许暂时保留意见听下去才是最正确的。
“顺便一说,如果是最后那个可能性,那么语言的问题就简单了。不太严格地说,世界认为国家意志必定会有交流的需要,因此赋予了我们‘统一言语’,一种不受我们的国民使用的语言限制的、远在人类现有的语言系统之上的表达工具。”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们是在用一种类似世界语的语言交谈?”
“是的。不过这仅限于国拟人之间相互交谈的场合。统一言语超越了国家、民族、地域的限制,因此我不认为国家意志统合体能先天地掌握它。闭关锁国、光荣孤立的国家又不是没有过。国家人格并非总是将与别国交流视为达到目的的必要手段。说到底,它终究不能超越它本身。”
阿尔弗雷德讪讪地笑了,说:“王耀老师,我不认为你像你所说的那样,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定论。”
“啊,因为这一切只是在这里面进行。”年长的国家微微颔首,指指自己的头,“我无法找到世界的意识当面求证啊。还不如说,我连和它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呢。”
阿尔弗雷德用力吐出肺里的空气。他拿起一个苹果,向主人晃了晃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