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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国家]问答 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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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不像往年那么热,电视和报纸上都这么说北京的天气。
阿尔弗雷德拿着网络下载打印的地图,在陌生的街道徘徊。
虽然在过来的飞机上又做了那个梦(而且细节比以往更加生动明晰)但是入境的过程还算顺利,免于隔离真是比什么都好。在宾馆安顿下来之后,他将网线插上那台娱乐用笔记本计算机,先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亚瑟,告诉他一切都很顺利,美好的日全食(附带中华美食)之旅对他张开了怀抱。接着他又编辑了一封语气郑重、措辞严谨的邮件,发送给预定中要去拜访的那个人。对方在回复中流露出真挚的欢迎,同时表示为了能够充分地探讨他们在过往的联系中提到的一系列问题,邀请他在周六或周日去他家坐一坐。阿尔弗雷德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回复邮件确定了地址和时间之后便滚到床上去研究旅游指南了。
空出来的几天他一个人游览了故宫、长城、天安门以及北京的其他名胜。他曾经恶作剧地尾随某个旅游团,参考他们的观光路线。不过只一个上午阿尔弗雷德就放弃了。他根本不可能怀着和他们同样的心情仰望旧时皇城的飞檐翘角,这段旅程注定是孤单的。
他不知道一个多世纪前跟随亚瑟的脚步闯入这肃穆、壮美的古代宫殿的自己,如今故地重游,映入眼帘的一景一物在胸中留下的感受究竟是属于谁的。心里那份困惑在这一个人的走马观花中愈发浓重。很多事单凭一个人是思索不出答案的。正是为了内心苦苦探索的谜底他来到这座城市,来到王耀所在的国土。
约定的这天阿尔弗雷德在闹铃震响之前就醒了。他不慌不忙地换衣服,吃早饭,带上地图和其他随身物品,来到王耀居住的街区。阿尔弗雷德习惯不了这个国家的人口密度和道路规划,费了一点工夫才找到他现在的住所。
按下门铃的刹那他察觉到自己很紧张,因为今天的谈话与他们的根源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关系到他这个存在本身的前进方向,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他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只能任湖水摇荡,随波逐流。在两个层面上的无所依靠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使得阿尔弗雷德在主人开门迎接时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
“早啊,阿尔弗雷德同学。”王耀落落大方地请他进门换鞋,温和地招呼道。
“早上好……王耀。”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他不习惯直呼这个国家的化身的名字,然而以国名称呼会更加尴尬。
客厅的矮几上早就摆好了招待客人的茶点。王耀恬然自若地把他领到沙发旁,将他的杯子倒满。矮几上还有一盆水果,可以随意取用。阿尔不知如何开场,王耀只是微笑着,请他先喝口茶定定神,还递给他一把扇子,自己则去卫生间取了两个水盆过来,放在沙发脚,又到厨房拿了几个空杯子,放在桌上,最后从卧室拿了两支钢笔一把折扇,如此方得准备周全。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在距离阿尔一米多的地方坐下,为自己的杯子斟了八分满的茶水,“不过你现在的状态还不够好,大概是离真相越近就越畏惧真相吧。”
阿尔弗雷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从认识他以来,自己从未以个人的身份与他私下交流。原本这件事也不是对每个同类都做得到的。他和亚瑟的关系最初就具有双重性,另外还有几个特例般的存在,但是王耀绝对不在这个集合之内。
“说起来,你想过我和你坐在这儿,是用什么语言交谈吗?”
“……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吧?”阿尔弗雷德半确定半怀疑地回答。
“说得好。你也许会想,既不是英语又不是汉语的话,我们到底在用什么交流。我提出这个问题是为了强调‘我们’的特殊性。欧洲的先生们似乎不存在这个问题,大家都把这样的交谈视为理所当然。至于你和亚瑟同学,你们原本就使用同一种语言,所以根本不会察觉。我们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和其他的同类交谈,几百年来皆是如此。
你在信中说你对‘我们’究竟是什么,因何而以这样的形式存在抱有强烈的困惑。你提过那两个互相矛盾的噩梦,柯克兰卿的某些异状也令你不安。不过在我们开始这一场略微艰深的讨论之前,我个人有几个小小的问题。”
听着他平和舒缓的话语,焦虑不安的心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请他自由地发问。
“首先,为什么你认定我能够回答这些问题?正像事物不可能超越其本身,我作为一个人也好,国家也好,我所知晓的、我所能思考的,无一不存在界限。你的问题已经超越了我们本身,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能够回答呢?”王耀从容地说出他的问题和理由,语调缓和还带了一点亲近。没有任何威慑的感觉,恰如循循善诱的师长一般。
阿尔弗雷德顺着这氛围,把心中纷乱的念想理出头绪,慢慢地谨慎地回答道:“因为你是我们中活得最久的,你有记载的历史是我的十数倍,你的文明源远流长而且从未根绝。我认为你是我们之中最有可能知道解答的人。”
王耀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他继续问道:“若要以历史论的话,还有弗朗西斯和本田菊可供你参考,你和他们的关系也更亲近。为什么你不问他们,而选择了我?”
“这只是建立在交往的经验和个人直觉上的判断。”阿尔为自己的说明起了个总结式的开头,“弗朗西斯不会进行这个方向的思考,以他的性格恐怕根本不会质疑自己的存在。即使思考,他也欠缺深掘下去的动力。至于本田,无论他心里是否明了,他都不会如此告诉我他的想法。”
“呵。看来你很了解你的盟友。那么第三个问题,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回答你的疑问?”
阿尔弗雷德稍含反讽地笑了:“王耀老师,您的三个问题实际上就是一个问题,不是吗?”
“正是。这三个问题可以解释你向我寻求解答的三层动因。——虽然这么说,但这不代表我能够严格适用心理学术语。我后面所说的一切你也可以姑妄听之。同时,理清这三层动因的过程也有助于你跟上我后面的阐述。那么,请你解释最后一层原因吧。”
“我只是凭着对你〈王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了解,觉得你愿意回答我。从另一个角度说,假若你原本就乐意解答,并不会因为我主动询问而转为相反的状态。即使你原本不愿意解答,我主动询问的行为不会使这个状态更糟。相反,我还是有机会说服你。”他看向王耀的目光中闪现着生气和自信。
“哦?你觉得你能凭什么说服我呢?”王耀露出成竹在胸的神态,端看他的反应。
“我没有想过……因为事实上,你没有拒绝我。我今天得以受邀前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阿尔弗雷德,自信过头是你极易招致他人不满和腹诽的一点。”他拿起折扇,慢慢打开,“我想柯克兰卿应该不止一次告诫过你,至少要显得谦虚吧。”
“我无意冒犯你。”青年态度恭敬地说。
“你那不谙世事的执着,还有对柯克兰卿海一样深的爱,是你今天仅有的筹码。”王耀如此断言。
他瞥了阿尔弗雷德一眼,注意到他脸上果然闪过了大男孩的羞涩表情。王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气,啜饮几口。
“我没想到你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优雅地放下杯盏,“在我了解的范围内,你不会为了自己而在这个问题上走得这么远。比起思考自身的根源,还是积极筹划并且实践你心目中的美好未来更像你的作风,阿尔弗雷德。”
青年笑了,并未作出任何多余的解释。
“那么,可以开始今天讨论的主题了。我们先从最根本的部分说起吧。”
阿尔弗雷德郑重地点了点头,对上王耀的眼神纯粹而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