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似好》夏鷺鷺

3、生日

　　封云生给自己放了盆洗澡水，泡在浴缸里浸涨至头脑发昏。杜蘅的一张笑脸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封云生只盼着后天周一去学校报了到，来一堆课业压死自己才好。——他一派混沌地倒在尚带着新漆味道的大床上，非常困，十分累，却无论如何再睡不着了。

　　他遂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一圈，脑子里突然蹦出个词儿：

　　转生。

　　。

　　安囤花都休长假的封家爸爸封雨石接到儿子的报安电话，是在翌日的大清早：

　　封云生先与妈妈随便道了句一切都好，房东也是个踏实人，封云生亦保证自己会将每月的房租靠自己一双手挣出来。——封妈妈在那头笑得挺开心，只夸儿子跑了趟美利坚确是长大了，偶尔也说别硬撑着，有难处时跟父母说。

　　封云生答应得哎哎的，挠着后脑勺笑开来：

　　“妈，电话给下我爸。”

　　封妈妈笑嗔了句“小没良心”，便对着里屋喊起来：

　　“雨石，阿云找你。”

　　紧接着再隔了数秒后，听筒再被谁拿起来：

　　“阿云？”

　　封云生小吸了口气喊了句“爸”，犹豫片刻终开了话闸：

　　“你还记得……杜蘅……吗？”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封雨石边推眼镜边坐下来，“你怎么突然想起那孩子来了？”

　　封云生腆着脸笑一声：

　　“没，念个旧。”

　　他总不见得说，自己在这边觅着了个跟杜蘅有七分像的小屁孩儿，还觉得小孩儿是人转生？

　　封雨石“嗯”一声：

　　“你也偶尔去会一下你杜叔叔，人家挺想你。”

　　封云生亦跟着“唔”一句：

　　“我晓得。”

　　接着他踌躇几秒，终深吸了口气说出来：

　　“爸，劳烦您帮我把我初中前那些合照拎出来。

　　“……嗯，对，传我邮箱里。

　　“——全要。”

　　。

　　封云生看着照片一张张地载，偶骂了句美俚抱怨网速极慢，便从包里将钱包揣口袋里，去买菜。

　　其实他做菜的手艺并不差，怕也是出外读高中时被穷出来的。——高一近月末时封云生钱包里甚无一张整钞用，只能打着帮工的名义，舔着脸去蹭马来同学的椰汁鸡饭。所幸他人缘倒是不坏，一来而去，自己也偷师了好几把。几年后封云生架锅起火如纸上写字，猪朋狗友都到他房间蹭饭吃。

　　现在的封云生操着丢了约四五年的沪语，与菜市场的阿婆们谈天说地之余顺带着砍砍价，终抱着只肥鸡满载而归。他背地里泪流满面地道着还是国内的菜价公平，刚想乘了电梯上楼去，却看见周家爸妈拉着一张脸摆明了写着“不乐意”仨大字的周小满往出走。

　　封云生小鞠了一躬道了声安：“叔叔阿姨早啊。”

　　又低下头：

　　“嘿小鬼，怎么了？”

　　周妈妈笑揉了揉周小满的头：

　　“今天本来说要带他出去的，临时接到修图纸的工作要回建筑院去。我们怕小满闹腾动了煤气，只能一并拉过去了。”

　　封云生心里一合掌：对了，周家夫妇都是搞建筑设计的。

　　接着他稍停了小几秒。

　　一句全不过脑子的话，便从他嘴里蹦跶着跳出身：

　　“……不如……寄我这儿？”

　　。

　　周小满的性子其实挺静。

　　封云生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终于背过周小满的一双眼，吧唧一声，按掉了电脑显示器的开关钮。——他蹲阳台窗子边如痴汉，默看着周小满晃荡着双脚坐上沙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小条儿，便开始念。初中时的杜蘅于宿舍阳台旁朗诵哪篇英语名作原文的记忆从他的脑子里跳脱出来，封云生终朝着周小满走几步：

　　“小鬼，读什么呢？”

　　周小满笑得挺得意：“自我介绍！我爸爸说两个月后要去小学！他帮我写的东西！”

　　封云生“哦”一声，5月生的孩子在同龄人里也算小的了，敢情这小子也是个早读书的:

　　“读给我听听。”

　　周小满倒是真不怕生，看着他重重第一点头，拿着纸条便读开来：

　　“大家好，我叫周小满。因为我生在5月21号，正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季，所以爸爸妈妈便叫我小满。小满是夏天庄稼开始结粒饱满的意思，所以……”

　　后来周小满再说了什么，封云生再没有听进去。

　　他脑子里被周小满的一句话塞了个皆全：

　　5月，21日。

　　——那分明是杜蘅硬生生扯开自己的呼吸器，一下一下，将自己的输液管弹出一串气泡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