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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魂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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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边上吧。”周慕云揉着印堂。
副官退到外面的办公室待命,周慕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叠厚厚的请命书堆在案头,都是那些学生组织写过来的,还有几个丝织厂的申请最终的审核报告还没看;看完还要签字的。
周慕云叹了一口气,打仗比这些可轻松多了。
其实都困倦得意识模糊了,还要强迫自己看那么多官方文件。
“累就睡一会儿呗。”一个轻轻地声音说道。周慕云听到声音,第一时间警觉地握住枪。
绿萝从屋子里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周慕云松开枪;拿出一支烟自顾自点燃:
“你跟踪我?”
“你想得太多了。”绿萝环抱着双手开始四下打量周慕云的办公室。
突然绿萝觉察出什么不对,周慕云也感觉到了;一声闷响,一颗子弹穿过打开的窗子,穿透飘然而起的窗帘,正打在周慕云的身上;后冲力的同时,周慕云拔出枪匣里的手枪;接着是被什么快速地扫射,绿萝第一次听这样吓人的声响;吓得捂着耳朵立在原地。
混乱中,打破的器皿和家具的木屑四处乱飞;周慕云一把扯掉屋子里的台灯电线,屋子中最后这点光源也消失以后,扫射也随之停止。
绿萝还在发愣不知发生了什么,周慕云就从书桌后面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将绿萝拦腰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绿萝躺在周慕云身下还是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周慕云的血滴到绿萝的嘴角;那温热腥甜的液体仿佛是一种魔药,让绿萝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又拥有了体温。只是周慕云伤得不轻,这样一来更是血流不止;门开了一条缝,屋外也是一片漆黑,副官背靠着门拿着枪小声问:
“军长,我们被伏击了!你没事吧?”
周慕云强撑着一侧身体道:
“没事,通知军警他们过来。”
说完这句话,周慕云便失去了知觉。等救护人员带走周慕云的时候,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染满血的纸伞……
在市里的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缝合了几根大血管;也把子弹取了出来。但是周慕云因为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
玉如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紧紧攥着自己的双手;她知道周慕云受伤的消息以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但是周慕云一直在手术室里抢救;好不容易等到昏迷的周慕云被推出来,医生又嘱咐病人需要静养,不要打扰病人治疗。
玉如只能从病房门上的那一小块玻璃朝病房里张望,然后看到周慕云带着氧气罩,安静地躺在在那里;她忍不住就站在那里哭了。
尽管用手抹去那些眼泪,尽管她告诫自己周慕云不会有事;她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玉如啊如玉,你可真没用;你只能在这里看着周慕云哭吗?
她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她也不知道除了看着周慕云掉眼泪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夜幕降临,医生来巡房;看到玉如一脸憔悴的坐在病房门口,便问:
“请问是周慕云的家属吗?”
玉如忙站起身,抹了抹有些泪痕的脸答道:
“对,我就是。”
“因为周先生被送过来的时候手里一直拿着一把伞,我们要为他做手术止血;所以您可以把这把伞带回去了。”说着,主治医师让护士拿来一把仍旧沾着些许血污的伞。
玉如双手抱过伞转而问: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点头:
“病人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没醒;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不过不建议逗留太久,病人还需要足够的休息。”
玉如抱着伞点点头,医生说完就走了。
玉如打开病房门,走到床边;把伞放到床头柜边上。她坐在床边,俯身轻轻抚摸周慕云的额头,有些凌乱的短发;高挺的鼻梁,戴着氧气罩的面庞。
“慕云,我以为我可以强迫自己不去爱你,不去看你;可是不行,我以为我经历过那么多痛苦的事,这一次也没关系;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玉如痛哭流涕,她却要强忍住磕磕绊绊地轻声说,
“慕云,为什么我要生来就是一个孤女,一个妓女,你说恋爱自由,我知道,可我偏偏就爱上你了;你不用给我幸福,你就是我的幸福。我多想我过去的那些不堪都是一场梦,我多想你不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军长司令,而是一个乡野的傻小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我如果可以在早点在你面前放下尊严说出这些话,也许我们已经结婚了。”
玉如用食指抹去眼下的泪水,
“虽然你总是对我那么冷淡,我却总觉得你是那么好;你总说我对你好,其实不是;是你对我那么好。每次总是让人给我送最好的衣料,最新的首饰;但是,其实不是每个窑姐都那么爱慕虚荣的,我也穿得惯粗布,我也可以剪像女学生一样短的头发;我留在你身边,不是为了你的钱啊……”玉如埋下头,紧紧抓住周慕云的手呜咽……
“慕云……慕云……你为什么不醒过来呢,你不用娶我;我会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啊,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不肯娶我了,不会再问了,你醒过来吧。”
绿萝站在不远处,不知该说什么;她也觉得好难受,也许自己身体里那些玉如的眼泪在作祟;绿萝也很想哭。虽然她没有爱过谁,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她觉爱情真的好悲伤……
周慕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要不是胸前的伤口疼得让周慕云有些抽气;他一定是会以为自己只是一觉睡太久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别人,天色很暗;应该是晚上。
绿萝坐在床头边,直愣愣看着他。
周慕云想撑着坐起身,可是身上像脱了力气;挣扎了半天才把自己往床头挪了挪。
“你,没受伤吧。”周慕云用沙哑的声音问绿萝。
“你觉得你能保护我”绿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问道。
周慕云回想起之前,都怪自己自己太不小心,居然被伏击的人打中。
“你要记得,有一个人曾经为抱住你牺牲了自己;虽然也许你大概以后再也想不起她来了。”绿萝一脸哀伤。
周慕云觉得奇怪,但是想来;却不知道绿萝说得是说。
痊愈的周慕云胸口依旧绑着厚厚的绷带,回到憩园;依旧熟悉的样子,只是少了些什么;但就算多么努力回想,周慕云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四凤看到周慕云开心的跑过来道:
“老爷您没事啦?”
周慕云点点头,环顾四周突然问道:
“对了,家里还有谁吗?”
四凤歪过头反问道:
“老爷为什么这么说呢?一直都是老爷一个住这个憩园的啊……还有谁?老夫人也不住这里呢。”
周慕云低声喃道:
“是啊……还会有谁呢……”
总觉得有谁在梦境里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是那个叫绿萝的女孩子吗?
一直过了三天,每天一入夜入夜,周慕云一直呆坐在书房里;桌案上摆着那把伞。
“人不是你这样等的。”绿萝非常生气……她也不想出来见周慕云。
“你不是人吧。”周慕云平静地说。
绿萝沉默。
“我想了想,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周慕云自顾自地说,“该不是这里的孤魂野鬼吧。”
绿萝不想再回答,隐去身影。只留下一句:
“你慢慢想吧……有些事,值得你一辈子想……”
周慕云猛地掀翻整个桌子,对着空气大吼:
“你回来啊!回来啊!我还没问你……”周慕云的声音渐渐变轻。
三年后,国内时局动乱;国共两党的关系近乎白热化,日本又在东北扶植伪满洲;民间的不满之声日趋激烈。周慕云每天都能收到从南京发来的急电,比如肃清党内□□分子;还有学生的游行,这时候周慕云的老母亲又病重了。
回到老家,老人家躺在床上就说了一句:
“慕云,娘这辈子对你没有要求,也没逼过你什么;只希望在咽气前能看着你成亲。”
隔日,周慕云与锦娘的婚事就定下了。
周慕云坐在书房里,正翻阅各处提供的□□的相关情报。夜色已经很深了,天也是像三年前那样寒冷。
四凤端来熬好的鸡汤就放在周慕云桌前,周慕云不经意抬头看到白瓷的汤罐上用毛线勾织成的套子。
“这个东西是你做的?”周慕云问还没出门的四凤。
四凤看看汤罐:
“这个毛线套啊,一直是这样的啊;不是我做的,我哪儿会做这个啊。应该哪个老妈子勾的吧。”
周慕云头有些隐隐作痛,挥挥手示意四凤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自己会想到玉如这个名字,好像不自觉就想起来了。
“周慕云,你终于想起来了;虽然你们已经阴阳两隔绝了,但是你还能见她一面;去城外碧霞山;那里山腰地方有一个山洞里有一位道人存放的一件宝衣,可以帮到你。”
声音说完,周慕云醒过来。
天光乍亮,周慕云对梦中的话记得很清楚;虽然他不大信,却还是自己开车到了碧霞山。碧霞山上曾经有道观,荒废了多年;如今成了一座荒山。虽然杂草遍生,还是有一条石阶砌成的山路。
顺着石阶走,到了山腰的地方。就没路了,周慕云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往树林里走,他仔细观察着四周,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周慕云看到一片灌木丛后面似乎有什么。用军刀砍开棺木,是一个洞;说是山东不太切合实际,因为是很窄的一个黑洞,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细细听来从里面传来水声。
洞边缘好像是花岗岩,周慕云双手扒住洞边缘进洞发现居然是横向的一个入口;所以不用担心会掉下去,但是因为太过狭小只能猫腰缓缓小步挪动向前。
洞里漆黑一片,但是洞壁光滑,周慕云摸索着向前;洞似乎也渐渐开阔。
走了一段下坡路到达一个非常开阔的半山洞,巨大的洞内有钟乳石结构;天光从半开的洞顶投下来,洞里有地下水流过;像是几条河流。
周慕云沿着洞壁走,借着微光看到在洞壁上有人为凿出的一个龛格,上面用桃木栏封住贴了许多黄符;看上去应该是有些年岁的东西,周慕云想直接拔下桃木栏,可是那栅栏被钉得十分牢固;周慕云只能开枪把铁定衔接的地方打烂。
巨大的枪响激醒了洞中的什么生物,伴随着风声和尖锐而细小的叫声;洞顶很快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周慕云只能混乱抓起龛格里的东西,奈尔黑色的东西扑撞攻击周慕云;那刺耳的声响……周慕云想起,大概是蝙蝠。
等周慕云凭着记忆从窄洞爬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抓扑棱着几只红了眼的蝙蝠。那蝙蝠不大,獠牙却厉害;抓住什么就不停撕咬的凶残模样。
仔细一看,身上被抓破好些;这些蝙蝠难道都是吃肉的吗?
周慕云抹去脸颊的血迹,掸走身上的蝙蝠,看了看手上的东西;不就是一个灰旧掉色的包袱么……
回到憩园,四凤和几个老妈子正在准备画果喜糖;看到周慕云脸上带着血迹回来,吓得不轻。
“老爷,您明个就成亲了;怎么就受伤了。”
“一会儿把药箱送来书房就行,别的不用问了。”
周慕云快步进了书房,把包袱丢在桌子上;脸上的伤口不大倒是很疼。一会儿四凤送来药箱,用双氧水擦了擦伤口感觉好些;周慕云打开包袱,竟是一套白色的衣裤。
梦中人说得是宝衣,这衣服有什么特别?
翻看了半天,周慕云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下午周慕云让副官去查了一下三年前自己受伤入住的医院,果然,在周慕云醒来的那一天,医院也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是猝死的,没有家属认领,也不知道名字;在太平间放了一个月,就被火化处理了。
入夜,绿萝如期出现;周慕云也没有太多惊讶,三年未见,彼此都没有太多变化。
“你拿到离魂衣了?”绿萝问。
“离魂衣?”周慕云反问,“做什么用?”
“阳间生人未死之时,魂魄是没法离开肉身的;但是如果穿着这件离魂衣,魂魄就可以与肉身分离一段时辰,这个法器是一位已经修成地仙的道人所做;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那道人飞升时候也没带走;就留封在了他打坐修道的洞府里。”绿萝说道。
“那这个离魂衣对我有什么用?”
“因为阴间只有魂魄能去。”绿萝看着周慕云说,“她一直不肯投胎,今天是最后时限了;她再不走,就要灰飞烟灭了。”
周慕云不知为何,居然信了绿萝的话;在换完离魂衣之后,绿萝燃起一支香道:
“这是返魂香,会指引魂魄的归途;我们要在香燃尽前回来,不然,你也就死了。”
周慕云没说什么,只是闻到那奇异的香味就开始昏昏沉沉;片刻后就沉睡过去。
他感觉到,绿萝冰冷的手牵着他的手;他们在一条冗长而漆黑的走廊里走着。
过了好久,来到一片河滩前;河滩边上是掌着白纸灯笼的鬼魅,青兰色的皮肤;个头像五六岁的孩子大小,一蹦一跳;只是青色獠牙和凸起的眼球很是骇人。
河滩边有很多木讷的人慢慢地走着,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排着长队缓缓前进为得是通过一座木拱桥;桥头有个人坐在一块青石上,时不时又小鬼蹦到她身边像是在催促她,她摇摇头。
绿萝带着周慕云来到她身边,她低着头。坐着。
“今天是最后的日子了,为什么还不去投胎?”绿萝问。
女子沉默良久以后,像是轻笑了一下答道:
“做人太苦了……这样就挺好的,上辈子就苦,不想再做人了……就这样消失也好……”女子声音沙哑,声音里是无尽的悲凉。
“玉如……”周慕云站在绿萝身后道。
女子听到,木讷地缓缓抬起头。
脸上原本呆滞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悲又像是喜。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玉如,你是因为救我是么。你太傻了。”周慕云弯下身,双手轻轻揽住玉如的肩膀。
突然玉如很悲伤双手捧起周慕云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死了吗?为什么?”
“他没事,是我带他来看你;他风流快活得紧,明天就要成亲了。”绿萝冷不丁地说。
玉如突然笑出来:
“你要成亲了么,我好高兴。”玉如这么说,眼泪却流了下来。
“玉如,答应我不要消失;我还想见到你,做人其实不苦;我现在才知道之前自己有多错,你在身边的时候,我从来没好好珍惜过你。我还想见你,玉如,答应我不要消失!”
周慕云紧紧抱着玉如,轻轻吻玉如眼角的那颗朱红的泪痣。
玉如点点头:“慕云,我何曾没有听过你的话。”
“玉如姑娘,天快亮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你快走吧;再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绿萝提醒道。
临晨时分,周慕云醒来;换下离魂衣。交给绿萝:
“谢谢你,帮我这次。这个东西就送给你吧,我大概将来也用不着了。”
绿萝收下离魂衣并没有说什么。
婚礼如期举行,没几年后;周慕云与锦娘的孩子降生,是个女孩;喜婆把孩子抱来给周慕云看,是个水灵漂亮的女孩子;眼角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千金真是标致水灵,只是老底子有说法;女孩子有泪痣一生坎坷,老爷,您看是不是安排把小姐的这颗泪痣点了去?”
“不用,此生有我在;她就不会再坎坷了。”周慕云看着孩子,仿佛看到了玉如。
“老爷,还没给小姐取名字呢?”喜婆笑呵呵问。
“锦娘说如果是女孩,大名周玺。小名么……就叫玉儿吧。”周慕云说着,接过玉儿;奇怪的是旁人抱玉儿,玉儿就哭闹不止;可周慕云一抱,小家伙就安心的睡着了。
绿萝从回忆中灰过神来,看着逸生一脸好奇地翻看着手上的离魂衣;这孩子还真长得像他外公周慕云,简直就是和周慕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