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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护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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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云也觉得很疲惫:
“以后搬出去嫁个好人家,我对不起你;要钱或是别的可以直接找成勋,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四凤坐在一旁的廊靠上,掩面哭起来。
明明是赢了嘛,又哭什么。难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四凤这才觉察出来,原来自己是喜欢上了周慕云,可明明自己是那么喜欢周慕云,比玉如和锦娘都爱周慕云;为什么周慕云就是不明白呢。哎,也罢;终究是有缘无分。四凤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凄凉,望着周慕云;如果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会不会不这样厌弃我?如果我愿意穿着玉如的衣服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会不会一如那一夜一样把我搂在怀中疼惜我?如果没有锦娘,我生下玉儿你会娶我照顾我一辈子吗?四凤想问,却最终只是张了张口没有问出那些话。
“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周慕云,你记住我四凤一辈子都恨你。”四凤决绝说着,转身跑走了。
周慕云只觉得很累,头晕目眩;只能扶住一旁的廊柱。
过了一会儿罗成勋假装路过看到周慕云上前扶住周慕云,将他送回了房里。
周慕云难得地病了,大夫也说不出是什么病;只说是需要休息,开了些安神的药。罗成勋得暂时替周慕云搁置下那些重要的事,处理那些次要的公务。一天三餐,都是由夫人锦娘小心翼翼端到床前亲自喂给周慕云;但周慕云也吃不下几口,倒是锦娘急出了一身病。
罗成勋帮四凤搬到了新宅子,四凤姑娘好像也不甚开心。
哎,那些事;罗成勋心里也知道,用四凤姑娘的那句话来说就是‘关他屁事’;做好该做的就行了。
一个月的光景,周慕云的病终于痊愈。堆积如山的文件,又是一阵忙。
岁月静好,也过得很快;几乎是转眼间,玉儿满周岁了。小家伙学会走路以后就喜欢在憩园里跑来跑去,有时候会缠着周慕云陪她玩;周慕云唯独对这个女儿没办法,有时候就推了一些公务给罗成勋;自己就带着玉儿出门摘柿子,或者就去游湖了。为了这个女儿,憩园后院养了好些小兔子小狗小松鼠;完全变成了一个儿童乐园。
有时候,玉儿不小心会因为淘气打坏东西;锦娘还要训斥一两句,可周慕云从来不舍得说自己的宝贝女儿,把小家伙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转眼,玉儿三岁了。锦娘的身体也有好转,罗成勋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不大不小的一次变动。
二姨太白兰的出现,让罗成勋也觉察军长和平时的不同。
不过这次没有太多波折。
婚礼盛大,罗成勋也很高兴;因为怎么说周慕云也是自己的恩人,看到他幸福,罗成勋自己也高兴。
可是没几年后,抗日战争爆发了。
那次轰炸正巧就炸到了二姨太和小少爷的医院。周慕云像是疯了一样想冲进废墟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可是废墟随时有可能二次塌陷,罗成勋只能死死拉着他。后来,二姨太和小少爷的尸首被抬出来。还在襁褓里的小少爷脸色紫红,脸上有泪痕有沾着石土灰;二姨太穿着病号服,满脸满襟褐色的血污;周慕云跪在地上抱着白兰的尸体,紧紧抱着。罗成勋都不忍心去看,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这么没了。
回到憩园,锦娘已经带着玉儿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在周慕云的安排下坐船去香港避难了;毕竟是打仗,不是开玩笑得。罗成勋知道,周慕云留下来一则是因为他们是军人;要保卫国家,二则,大概他也是心已经死了。
周慕云坐在空荡荡的憩园里,环顾四周。罗成勋站在一旁。
“成勋,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了;想过回老家成个家就安安分分过日子吗?”周慕云开口问。
“军长,当年要是没有您;我早就在北平被人打死了,哪有今天。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的,哪会想那些。”罗成勋拿着军帽说道。
“成勋,今天我革除你的军职了;你就别跟着我去了。”周慕云说着。
“为什么!?”罗成勋急忙道,“为什么要革除我军职!”
“打仗太危险了,我还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你。”周慕云淡淡说,“代我照顾我的妻儿,特别是玉儿,她还那么小。”
“军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会平安回来的!”
周慕云站起身,拍拍罗成勋肩膀:
“承你吉言吧,成勋。我也累了,如今大概唯一就是希冀着能为国捐躯了。”
“军长。”罗成勋特别难受,看着周慕云的样子;就像已经死了的人一样。眼泪就止不住滚下来。
“别难受了,你还年轻;也许今日一别,将来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那是周慕云对罗成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四年,八年,又是十年。罗成勋不断辗转,改了名字叫罗海;终于在解放后的上海一家出版社落住脚。
他后来知道锦娘又带着女儿玉儿搬回了憩园,玉儿一直长到十六岁;就到北平女子学院读书;锦娘也因为不知道的原因搬出了憩园,至此,憩园又荒废了下来。
很多人传说这个荒废的园子闹鬼,所以□□也不敢闯进去抄四旧。
罗海看到梁逸生的名字,便从纪教授的口中打探得知他就是周慕云的外孙。
重回憩园,装饰还是过去的样子;罗海感慨万千。最让他感慨的,还是他见到梁逸生;便知道,周慕云还是回来了。谁知道呢,大概是前世的记忆都没了吧;罗海猜想。也许这样也好,那些不开心的,伤心的,痛苦的回忆,就让自己一个人记着就好了;希望这一世他能活得开心轻松一些。
罗海回过神,拽了拽逸生小声问:
“你打算怎么办?”
逸生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我哪知道,先带回憩园再从长计议吧。”
坐在回程的公交汽车上,罗海时不时瞥眼看看逸生和白兰母子;因缘还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回到憩园,逸生还假装很镇定地给罗海倒了一杯水。
罗海则一把将逸生拉到一旁:
“其实,你这样骗她也不是一回事;将来她发现才会怨恨你,再说纸包不住火;告诉她真相又怎么了,大不了我陪你们一起去扫墓。”
“要说你说,我说不出口。”逸生走到一边。
“行,那就我来说呗。”罗海走到白兰母子身边,
“白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
白兰抱着冠生转过头看罗海。
逸生紧张看罗海,罗海清了清嗓子:
“其实,你找的周慕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罗海一把拽过梁逸生,“他就是你丈夫投胎转世的人,我就是罗副官;别再伤心了。你看我们不是在憩园里等着你吗?”
白兰愣愣看着逸生,抬起双手捂着嘴。
逸生暗中一拳捶在罗海背上压低声音道:
“你瞎胡说什么!”
罗海吃痛地咳嗽了两声:
“我没胡说!是真的!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肯定是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汤喝多了!”
逸生气得直咬牙:
“我怎么可能是我外公的投胎!”
“没什么不可能的啊。”罗海一摊手,“你外公周慕云在你妈妈小的时候就死了,投个三五年又或者十几年;反正又不是横死的冤魂,你外公投成你也不奇怪啊。”
突然白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终于打断了两人争执的声音。
“你们……你们是说慕云已经死了吗……”白兰伤心的嘤泣。
两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不过,二夫人你别难过;你看其实他就是慕云了,只不过投了一世胎,不记得你们母子了。”罗海忙不迭安慰。
逸生瞪了罗海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再说笑了,没看见白兰小姐正伤心着吗!”
罗海只能闭嘴。
苍茫的山岭上,周慕云骑着马;看着手上的地图,预定是三路军要从山岭左包抄敌军。时间都快到了那三路军还是没见踪影,这时候;通讯兵报告,收到电报;左路军已经被截击。周慕云心知不妙,当第一声炮响。
“撤退!”周慕云下令。
爆炸声在群山峻岭之间回响,周慕云拔出军刀;骑在马上。
当他在医院里醒来,两条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周慕云撑起身,看到一条腿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而另一条腿,不见了。
“军长,你需要好好休息!”护士看到他坐起身,忙走上前要扶他躺下;周慕云甩开那个护士:
“我的腿呢!?”他吼道。
“周军长,您的部队被敌人伏击了;几乎全军覆没,您被送过来的时候一条腿已经被炸没了,我们只能这样处理!”医生从病房外赶来,急忙道。
“那救我干什么!让我死在战场上就行了!”周慕云一把抓过医生的衣领。
另外的医生和一群护士在边上劝:
“周军长您冷静一点!”
“你们试试没了一条腿冷静啊!”周慕云吼道。
眼看临时病房就要乱起来了,护士长抽了一针管安定直接对着周慕云就是一针;片刻后,刚才还在激动叫嚣的周慕云就眼皮法重。等周慕云晕过去以后,护士长吩咐其余几个小护士;给这个周军长加用镇定类药物。
几个医生被吓得直抚胸口,夸护士长:
“宋玲,还好有你在。”
护士长宋玲叹了一口气,对边上的小护士说:
“这些被送过来的伤员,特别是这种伤残的,在心理上是会有一定应激反应的,我们要考虑到这些;让药房多备一些止痛吗啡和安定针剂。”
“好的,护士长。”小护士应下后马上跑出病房。
宋玲深吸了一口气,看看躺晕过去的周慕云,摇了摇头。走出病房。
每天,宋玲都会在规定的时间巡房;再次看到周慕云的时候,他醒着;也没再闹,不过经常看着窗外出神。他不像别的军官或者士兵会聊聊天,或者找小护士搭讪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他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宋玲坐到周慕云床边的椅子上问。
周慕云不说话,移开望向窗外的视线。
“你想出去晒晒太阳吗?”宋玲问。
周慕云依旧是沉默不语。
宋玲从走廊上推来轮椅,伸手要扶周慕云坐轮椅;周慕云却一把推开宋玲的手。
“你知道吗,有的人两条腿都没了;你现在还能靠自己站起来坐轮椅,他们只能由护工抱着放上轮椅。以前你是战场上的英雄,现在你一条腿没了;已经打不了仗了!也代表你可以退役了,你已经不是军人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了!”宋玲毫不留情地说着。
“离我远点……”周慕云翻过身,背对着宋玲。
宋玲推着轮椅离开病房。
第二天,宋玲依旧来巡房;走到周慕云的床边,她走到周慕云面前从白色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上衣口袋里的东西。”
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子,穿着绣花的长袄子;梳着小麻花辫子。站在布景前,手里拿着一束花。照片虽然被血污沾到一点,倒也没有妨碍到画面。照片后面是一行娟秀的小钢笔字;
‘周玺十周岁纪念,给爸爸。’
周慕云一把夺过照片,宋玲撇嘴:
“你女儿?”
周慕云小心抹去照片上的灰尘,那是锦娘在玉儿十周岁生日时候带着她特意去照相馆拍的,随着一封家书寄到前线阵地的周慕云手中。
“你女儿很可爱,说起来;你的名字应该是会在军方的受伤军官名单上吧,你家人肯定为你着急;不如你写一封家书让他们放心?”宋玲提议道。
周慕云抱着照片不说话。
宋玲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死心眼的人,算了;随他去吧。
半夜,值班护士急忙冲进宋玲的办公室:
“护士长!不好了,805床的病人要自杀!”
宋玲噌地站起来,805不就是那个没了一条腿的周慕云吗!
赶到现场,病房外已经围了好几圈人;原本在病房里的病人都站在门口,宋玲问: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805床的病人好像从病人物品保管处那里偷了自己的配枪,看着他拿着枪回房;其它床的几个病人都吓死了,跑来和我们说。”
宋玲拨开人群,知道病房里面的人有枪;没人敢进病房了,就都在门口站着。
“小王,你把病人带到急诊室休息,别让他们围在门口。”宋玲吩咐。
“好的,护士长。”小护士赶紧劝其它病人离开。
“对了,先不要通知医生和军警。”宋玲不忘叮嘱小护士,因为如果军警那头知道这件事;不会管这个周慕云之前到底是军长还是师长,都会逮捕他,然后他就会被移送到有看守的特设病房里;那就跟坐牢无异了。
宋玲打开病房,看到周慕云支着拐杖;一只手拿着手枪在窗口站着。她反身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先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只有自己镇定了,才好安抚病人的情绪。
“你终于肯下床了?”宋玲故作轻松地问。
周慕云回头看看她,却没有搭她的话;复又看向窗外。
宋玲慢慢绕到病房装药物针筒的手推车前,背着手抽出一支消毒锅里的针管;装上针头,抽了一毫升的药剂。她把针筒藏在身后,假装悠然走到周慕云不远处:
“我也有一个女儿,今年五岁了;会跳舞了。不过现在打仗,我不敢让她住在市里;孩子现在跟我爸妈住在老家呢。”宋玲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周慕云没什么表情,看着窗外。
“你能把枪给我吗?再这样下去,军警会把你带走的;你会被关起来的。”宋玲没有办法说着。
见周慕云没有反应,宋玲只能冒险几步上前眼看枕头就要扎进周慕云皮下了;几乎就是在同时,宋玲拿着针的手腕被周慕云擒住。针管被周慕云从宋玲手中抽出来,扔在地上;玻璃的针管碎了一地。
“我是在帮你!”宋玲叫道。
周慕云举起枪对着宋玲的前额:
“谁也帮不了我。”
周慕云定定地说,手中将漆黑的枪口转向自己。
宋玲喊出不的同时扑向周慕云,子弹出膛的巨响划破了医院夜晚的寂静。
当医生护士赶到时候,子弹只是从周慕云肩膀上擦过去,打碎了窗上的玻璃。宋玲用尽所有力气抓住周慕云持枪的手,用自己的身体压着枪口。
“你让开!”周慕云吼,
“不行!你知道别人为了你活下来都在付出多大的努力吗!你知道背你回来的那个战士现在两只手都感染坏死了吗!你们这些军官用得都是最好的药啊,那些士兵哪有药啊!他拼了命救你回来,你知道你本来腿那边的大动脉是全开的早就该死了吗!是三个外科医生一起帮你把动脉找出来缝上止血的,你上次居然还打那个帮你缝针的医生;你是人还是畜生啊!现在啊!外面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想活下来没办法活,你在这里寻死!!!”宋玲叫着。
周慕云痛苦仰躺在地上,他现在没有拐杖连自己站起来也做不到;半夜,空荡荡的的那条腿总是传来钻心的剧痛。甚至有时候周慕云会梦见自己醒来,双腿还完好。但是那也只是一场梦。这样的痛苦会伴随下半生,这让周慕云如何能接受。反正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如死了去罢。拿回了自己的配枪,周慕云抚摸这这把跟随自己十余年的配枪。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宋玲的出现,阻止了这一切。
宋玲紧紧抓着周慕云的手,那温度从手指间传达到周慕云的手上;冰冷的扳机,被磨得光滑的枪把。周慕云想到自己没有了这条腿,还怎么回去?当他看着玉儿的照片时候,他更加痛苦;他的手只能支着拐杖,已经不能再用双手抱起自己乖巧的玉儿了。还不如自己死了,就有一大笔烈士军官的抚恤金了……周慕云用另一只手要推开宋玲的时候,只觉得颈后一凉;那是药液注入皮肤的感觉。
宋玲扶住晕过去的周慕云:
“小王,快帮我把人扶到床上;他肩膀受伤了,要先止血。”
小护士这才回过神来,把针筒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帮着护士长一起扛起这个病人。放到床上以后,宋玲一把将那把枪抢下来;枪管还发热,她听说过枪要上保险;不然很容易就走火,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怎么弄;她只能把枪口朝下提着。
“小王,你给病人先止血;还有给一个单位的止痛针。要是一会儿医生问起起来就说是病人躁郁症发打坏了东西,不要多说话知道吗!”宋玲厉声道。
护士小王一边用棉球擦拭周慕云肩上的血迹,一边唯唯诺诺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