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花好 ...
-
转手递给白兰:
“白小姐是客人,今个第一出戏就让白小姐来点好了。”
白兰接过丝绒段子包裱的红木戏帖,上面每一折戏都是精彩的段子;一时也不知选哪个好,就道 :
“就《打金枝》的闯宫吧。”白兰轻声道。
“白小姐也是懂行之人。”锦娘不觉赞道。
白兰点点头,想到自己小时候被逼着去学唱戏唱曲都是因为继父想让她将来能多赚一些钱;如今自己也有坐在厅上点戏的一日,真是慨然。
很快,几位伶人就穿扮好;吹拉弹曲的师傅也就位。
果然是周府的伶人,扮相唱功,都是无可挑剔;之后几位太太也纷纷点了几出戏。眼看近黄昏,锦娘起身道:
“慕云就快回来了,我得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了,先失陪了。”
几个太太也纷纷起身道:
“这么晚啦,我也要回去了;不然那死鬼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
“是啊,哎;锦娘,改天再约打牌啊。”
送走几个太太,白兰也道:
“夫人,我也叨扰多时了;差不多该走了。”
锦娘忙拉住白兰:
“白小姐,别这么说;慕云就快回来了,留下一起吃个便饭,再让司机送你回去。”看白兰欲言,锦娘急忙道:
“白小姐你别拒绝,老实说你昨天走后;慕云也不开心,他昨日唐突带你回来也是我与他成亲这些年来头一次;我想他对你应该也不是全无意思,你也不忍心这样拒绝吧。”
白兰被锦娘说得哑言,半晌,才迟疑问锦娘道:
“难道,你不会生气吗?”
锦娘牵过白兰的手:
“我有什么可气的呢,白小姐,你不了解慕云;他以前曾经爱过一个风尘女子,但是他们因为某些机缘错过了无法在一起,这段往事对慕云来说是一段情伤。后来我们成亲,他对我百般照顾疼爱;他是把对过去的那个女子的内疚都化作对我百般的好,可是他对我这样好,我却没办法成为他心爱的女子,也没办法给周家延续香火。”锦娘轻攥着白兰的手,
“慕云他虽然是个军长,对公事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自己的事儿总是糊里糊涂的,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但是慕云他总是不善表达,我知道要白兰小姐你当二姨太是太委屈你了,可是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锦娘一番话让白兰愣在当场,锦娘笑笑道:
“也不是让白小姐你马上给我答复,白小姐也不用太费心,比较男欢女爱的事不能强求。”说完,锦娘轻轻松开白兰的手;如姐姐一般将白兰发鬓落下的发丝轻轻别起。
“白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来厨房。”
锦娘走在前面,老妈子和白兰跟在身后,进了足足有一间几十平的大灶间,里面同时开火的有四个大灶头。
老妈子小声对白兰说:
“每天,只要是有关老爷的三餐;都是夫人亲自定了菜谱以后再来这灶间监督他们烹饪,身体情况好的时候,夫人也亲自下厨;不过我们夫人出阁前也是位千金大小姐,女工花红在行;这做饭么,就不行了。不过嫁过门以后她经常学着做些菜给老爷吃,老爷是吃什么都说好;现在手艺也慢慢变好了。”
白兰站在锦娘身后,看着她指挥厨子和老妈子;真看不出是个天天要吃药的人。
每一道菜出锅以后,都要亲自先尝;口味不对的菜是不让端出灶间的,然后还要监督着下人装盘放碗。
不多时,管家来通报:老爷的车到了。
“行了,马上开饭。”锦娘用随身老妈子递上来的帕子擦干净手,转身对白兰宠溺笑道:
“好妹妹,跟我一起去接慕云好吗?”
白兰愣愣点头,锦娘一下挽过白兰的胳臂就急急朝前门走。
直到看到风尘仆仆略带倦容的周慕云,周慕云看到白兰后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便也没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锦娘一个劲给白兰夹菜;倒是周慕云沉默喝了几口酒几口菜就被通报公事的警卫打断了这顿饭。
白兰不敢说话,也低头吃饭。周慕云听了警卫的汇报了一通,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
“慕云,不吃了吗?”锦娘忙不迭问。
“不吃了,有些公务还要处理。”周慕云说着,“你们慢慢吃。”就径自去书房了。
锦娘仿佛已经习惯了,轻声吩咐边上的老妈子:
“过一会儿给老爷送一盅汤。”转而又对白兰道:“他公务忙,咱们吃咱们的。”说着又夹了一只芙蓉醉蟹放在白兰面前装菜的白瓷碟中。
“还好有你陪我解闷,不然,这偌大的憩园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意思的紧。”锦娘叹道。
“夫人你太客气了。”白兰小声说。
“我们也差不了几岁,以后啊,你唤我姐姐,我叫你一声妹子;可好?”锦娘浅笑。
白兰缓缓点了点头。
半夜,看周慕云书房里终于安静;锦娘亲自端着酥点,轻叩书房门。
“慕云,我给你做了些点心;你晚饭还没吃。”
周慕云打开房门。
“怎么还不睡?”周慕云坐在书桌后,淡然问。
“睡不着……”锦娘披着貂裘氅子,坐在周慕云对面的椅子上。
“改天我让大夫开几剂安神的药给你。”周慕云低头浏览着文件。
“慕云,不歇息吗?”锦娘望着周慕云问。
“还不行,我得先看完这个。”
锦娘轻轻走到周慕云身边,微微弯下腰抱住周慕云的肩膀;轻声呢喃:
“慕云,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周慕云放下文件:
“什么事?”
“能娶白兰小姐进家门吗?”锦娘头靠在周慕云的肩膀上,近乎撒娇地语气说。
周慕云心中也不知怎么的一沉。
“为什么想起这事?”周慕云问。
“慕云,我们没有儿子;将来谁来继承周家香火?”
“只是现在没有,将来等你的病治好了;我们就会有孩子。”周慕云笃定地说。
锦娘摇头:
“如今都没有,将来更没可能有了;慕云,听我这一次好吗……”
周慕云站起身紧紧抱住锦娘:“我们会有孩子的,锦娘,你别这样。”
锦娘眼角滚下泪珠,周慕云紧紧抱着她;她却觉得更伤心了,她也是女人,以前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姨太太们,但是当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怀不了胎生不了孩子以后,她就彻夜彻夜地失眠;她是真心爱自己的丈夫周慕云的,所以她没办法原谅自己没办法生育的身体,甚至她开始怨天尤人,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明明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少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所以得知四凤怀孕的消息以后,她是高兴的;就算她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孽种,她也欢喜;她答应四凤要收养这孩子。孩子没生下来的时候,她一次次告诫自己要视如己出地疼爱这个孩子;直到喜婆把刚诞下的婴孩报到自己眼前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孩子可真丑黄黄绉绉的。锦娘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抱起孩子,心里却不是滋味。
天长日久,周慕云像疼爱自己女儿一样疼爱玉儿;可是锦娘却没办法对这个孩子多几分亲近,因为看着这个孩子,锦娘就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可以怀孕生子,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是大大的眼睛,会不会也是呀呀学语。
每每思及此,锦娘就会坐在空屋里独自垂泪。
有时候,锦娘甚至会想到了死;不如自己死了罢了,老天又何苦给足一切偏偏又抽走一样去呢。锦娘一边哭一边喝酒,且哭且笑;后来醉得不行也就睡着了。
况且天长日久里能看见自己夫君周慕云日子又不多,很多时候;锦娘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排解这空洞无谓的光阴。
她爱周慕云,但她怕这无尽的光阴和未知的未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不能让周慕云依恋;直至有了玉儿亦是如此。想来,大概还缺一个男孩。一个只属于她和周慕云的男孩。
所以她要让周慕云娶来白兰,白兰一定会为她和慕云生一个俊俏的男孩儿;因为她已经拿过白兰的生辰八字去算过,将来一定会生一个白胖的男孩儿。
此刻,锦娘紧紧搂着周慕云感受这难得的温存;她知道以后也许她就要和另一个女人分享这个男人,但她不后悔。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是永远的周夫人。将来孩子诞生,周慕云只会因为自己的当年的大度纳妾而感谢自己。
那夜,锦娘偷偷落泪;半夜浸湿了枕巾。黑暗中,连周慕云也听到了那微微隐忍的抽泣声;周慕云伸手轻轻拭去锦娘的眼泪问:
“锦娘,你还在气我不答应你纳姨太太的事吗?”
锦娘没有回答,只是愈发隐忍;不敢再抽噎,也不说话。
良久,周慕云也无奈。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想,就照你的意思办;你觉得好便好,别再哭了。”
锦娘擦去眼泪,又归复往日温顺贤淑的样子;轻轻靠在周慕云肩旁:
“慕云,谢谢你。”
第二日,锦娘穿着裁缝新做的长袖旗袍,外罩貂裘大氅;坐着汽车来到联华影厂,司机与门卫打一声招呼就开进电影厂。锦娘很少出门,虽然新奇;不过此趟是来办正事,她下了汽车,紧了紧大氅。径直朝第三片场走去。
第三片场正在拍摄白兰但当女主角的新电影,这一次联华引进了录音设备,有望拍摄有声电影。
白兰正坐在场边一边看台词一边补妆,现场的剧务凑到白兰面前:
“白小姐,有人找你。”
白兰朝着剧务指的方向转头望去,只见锦娘穿着一身皮草站在稍远的地方。便放下剧本小跑过去:
“周夫人,什么事?”
锦娘面带笑容,轻持起白兰的手。
“妹妹,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白兰向导演打了一声招呼,带着锦娘到了休息室。白兰关上门后,锦娘便开口:
“妹妹,之前让你考虑的事,不知你有没有好好考虑?”
白兰沉吟片刻,走到沙发边坐下。仿佛犹豫,又像在沉思。
“妹妹……”锦娘走到白兰身边,手伏在白兰肩头。白兰抬起头:
“我想……我还是不能答应。”
锦娘不解:
“为什么?”
“我不知道。”白兰不知所措地抱着双臂站起身,焦虑地走到屋子中间,“我不知道,我和你不一样,周慕云根本不喜欢我。他对你的爱显而易见,对我不过是礼貌;而且我们认识也不久,我不知道……”
“妹妹,难道你现在出去能找到比慕云更好的男人吗如果你能找出来,或者你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件事我发誓我不会再提,今天我来,慕云也是应允的。说实话,只要你肯答应;我和慕云都会真心待你,你依然可以拍你的电影;我们不会干涉总行了吧……”锦娘急急道。
“我……”白兰欲言又止,“姐姐,你容我好好想想,毕竟是终身大事。”
“好,那我改日再来。”锦娘无奈点点头,轻拍白兰肩膀;便走了。
那日下午,白兰魂不守舍总是犯错;拍了好几条都不过,连导演也直叹气。接近收工的时候,另一个让白兰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片场。
周慕云背手站在场边看着白兰与人对最后一场戏,白兰看到周慕云在场边与导演寒暄;立刻心就漏跳了几拍。不一会儿,导演就朝白兰招手,白兰小跑到导演面前。
“白兰啊,今天就拍到这里吧;你提早收工,好好休息,调整状态知道吗。”导演笑呵呵说。
白兰握着剧本直点头:
“是的,导演我会注意。”
“对了,周军长想请你吃饭;怎么样?白蝴蝶小姐可是肯赏面?”导演开玩笑道。
白兰窘迫的不敢说话,也不敢看站在一边的周慕云。
“白兰小姐,可否愿意赏面与周某共进晚餐?”没想到周慕云语气认真地开口向白兰问道。
虽然白兰没回答,但是晚餐还是就此敲定了
夜幕低垂,白兰坐着周慕云的车到了一处上海滩新开的法国菜馆,门口的台阶上就铺着细织的红绒地毯,门童为白兰拉开玻璃门。一进餐厅就有侍应带领周慕云和白兰到了之前预定的座位,这处座位靠窗;而且僻静,从落地玻璃窗能看到浦东的夜景。侍应打开一瓶波尔多红酒,为两人各斟了小半杯,而后将酒瓶浸放在冰桶里。
手臂挂着绒巾的侍应生,为两人呈上菜单。菜单是中英法三文标注的,白兰第一次吃法国菜一时也不知道点什么,便随着周慕云点了菜。
侍应走后,就剩下周慕云与白兰两个人。
白兰紧张得有些口干舌燥,便拿起开胃酒;浅酌了一口。周慕云却拿起一旁的冰水喝了一口,半晌两人无言;白兰转头看浦江夜景。
“白小姐。”周慕云声音响起,白兰恍若梦醒转头看向周慕云,“白小姐,周某之前有所造次,实在抱歉;也没有向你好好道歉。”
白兰没想到周慕云是说这件事,忙摆手:
“没关系了,周先生您不必自责;那件事我早忘了。”
这时候适应端来前汤,也适逢白兰摆手也不知怎么就打到了适应手中的托盘,眼看一泼滚热的汤汁就要浇在白兰身上;周慕云眼疾手快一把挡下那汤盆,这回,一泼红菜弄堂变成淋了周军长一身。
侍应生忙不迭道歉,领班也忙不迭奔过来要为周慕云擦。
最后酒店经理亲自带领班向周慕云道歉,并且承诺要为周慕云干洗军装外套。实在推辞不过,周慕云也只好脱下外套,交给领班。
一番波折,周慕云穿着白衬衫黑领带坐在白兰对面;却不想白兰掩嘴笑起来。
“你笑什么?”周慕云不觉好奇问道。
“我是第一次见周军长您脱下军装,现在看来也和普通男人无异嘛。”白兰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与普通男人无异。”周慕云也笑道。
白兰滴溜溜翻了一下白眼:
“不对,周军长您穿着军装的时候和脱下军装不一样;你穿着军装的时候很傲气,有些不可一世,很严肃,感觉高高在上。可脱了军装,就像普通人了一样;真是奇妙。”
“会吗?”周慕云反问。
白兰点点头:
“你这样就好像我们演员,不管平时是什么样子;对着摄像机就要立刻进入到自己所演的角色一样。”
“那,白小姐觉得我穿着军装好还是脱了军装好?”周慕云问。
白兰略想了一会儿,拿起叉子道:
“你穿着军装很有威慑力,看着很可靠的样子;不过我更喜欢你不穿军装。”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普通平凡的男人。”白兰淡淡说,垂下眼帘。
一时两人又无话可对,半晌;周慕云才开口:
“白小姐,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白兰看着盘中的配菜,一时喉头发干;她拿起酒杯,浅饮了一口。
“那周先生又为什么要娶我呢?难道周先生爱上了我这个小演员?”白兰嘴边挂着轻慢的冷笑。
“没错,我爱上了白小姐你。”周慕云认真说。
一口红酒哽噎在喉头,白兰几乎要忘了吞咽;此刻她心情复杂,心中纷乱,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你胡说什么;想骗我取笑吗!?”
“不,白兰小姐;周某怎么敢骗你。”周慕云轻持起白兰的手,反观白兰却是不知所措。周慕云见白兰不说话,便继续道:
“我知道,我如今这么说;白兰小姐你一定不会相信,但是从见到白兰小姐开始;周某就对白小姐你不曾忘怀。”周慕云淡然说道,平静地望着白兰。
白兰好容易咽下那口红酒,可是被周慕云握在手心的手已然发烫。白兰这些天都做梦与周慕云相好,可是她却一直告诫自己不是自己的万万不要去碰,而周慕云在她眼里就是那种虽然喜爱却终究不是自己的。
“白小姐,周某不会强逼你什么;你可以慢慢考虑。”周慕云拿出一个丝绒小首饰盒,推到白兰面前,白兰拿起首饰盒打开;首饰盒里是暗紫色的绒布,绒布中间是一枚戒指;细密的碎钻众星拱月地围绕在一颗大钻石周围。灯光下切出棱面的钻石折射出略带香槟色的光泽,餐厅的背景音乐已经变成一个金发鬼佬吹奏的萨克斯。白兰抬眼,看到侍者抱着满满一大捧红玫瑰走到桌边弯腰献给白兰并道:
“白小姐,这些玫瑰是周先生送您的。”
九十多朵玫瑰被装在捧篮里,放在桌边的靠背椅子上,接下来的进餐过程异常安静……白兰不知道如何拒绝周慕云,而周慕云在思讨如何让白兰答应下来婚事就可以回去处理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