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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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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说笑飘来,灵遥忙将钥匙收回袖中,见几名年轻尼姑结伴而行,大概是去千佛洞进香。她虽瞧她们面熟,而她们只是漠然瞥过灰扑扑的她。看着她们轻盈的的背影,她仿佛望见远去的自己。
她扎紧防寒的兜帽,使自己更不起眼。顺着从小到大走过的路,快傍晚进了城,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气氛很不一般。她无心关注,径直去夜市找算命的摊位。摊位依旧,絮叨的“神算子”仍在拉着人攀谈。
康赫依约到了吗?她扫了一圈,不见他的身影。不顾他不要停留的警告,她假装在四周慢慢地逛,视线投向更远,他还是没有出现,恐怕没能逃过师傅的追杀!
她愈发忐忑焦虑,不敢想他遭遇了什么,他还在人世吗?这时人越来越多,裹挟着她向更拥挤的地方移动,她有些不知所措。忽然,烟花腾空而起,人群欢闹起来。
烟花接连绽放,璀璨夺目堆满夜空,明亮得宛若白昼。她不由得随大家抬头望着,比儿时节日见过的要盛大,今日是什么节庆吗?在欢声笑语中,她逐渐听清了,这是庆祝郡主与曹恂的儿子百日生辰!
她从人群中挣出来,埋头费力走着,对喧嚣充耳不闻,与不断涌去的路人格格不入。这不意外,上次见到曹恂时就已知晓郡主怀孕,时间过得好快,她一直在疲于奔命、来不及想在心上。
细雪飘下,落在盏盏红灯笼上,也落在她瘦削的肩头。也许,这个孩子能解开曹恂的忧愁,她仍一心盼他好,可眼中那一片灯笼,已模糊成一团……
王府高阁上,看着满城为自己庆贺的喜乐,元素璧略有困意,旁边乳母怀中的孩子已睡得香甜。她见曹恂遥望着集市方向的融融红灯,有点出神。
他刚从戈壁回来,过几日又要启程,大概太累了。她叫乳母与自己一同上前,对他说:“夫君看看咱们儿子。”他立刻翘起唇角,笑容投向她,继而转向儿子。“当年在京城时,太后命相士为我相面,相士说我定会有儿子作伴!”她语气不免自豪:“儿子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都像。”他心不在焉,上一次与灵遥仓促碰面,快十个月了,足以使他暗中了解到更多。他查出默铎曾秘密到沙州谈判,灵遥落入他手,东安王能脱开干系么?两个月前他获知灵遥在突厥大营消失,心情如雪上加霜,她那样执着,只怕是拼命要返回中原,可他明里暗里布下的人,都没传回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只有突厥王族内斗不断。
“你不舒服吗?”元素璧看出来。他敷衍道:“抱歉,刚好想到天气寒冷,贫民很难熬。”“我安排了在集市施舍粥食,体现与民同乐之意。“还是你周到。”他口中称赞,与她心思各异地看着雪中的城。灵遥会不会已回到沙州?不能放弃寻找她……
灵遥又走不动了,拥上来许多人推着她,听旁人说快去领郡主与曹恂的施舍。还没脱身,已闻到粥饼的香气,清早以来她几乎水米未进。然后她被挤到摊位前,放饭的人不耐烦地喊:“别挤了,快点,下一个!你们要感戴东安王和郡主的恩德……”
她稀里糊涂接过一碗,钻出人群,喝了口热腾腾的粥。这本是取之于民,肉食者们应该感戴百姓的辛劳,曹恂也会这么想的,她对这份嗟来之食很坦然。
几口喝下,她发觉自己走到一个路口,嘈杂与灯火已渐远离,雪仍未停。她感到宛若戈壁上的寒意,身上一颤,康赫还没能吃上她请的馆子。
一位老人推着杂货车从她身边经过,她看是收了摊的神算子,跑过去递上几枚铜板:“您这两日有没有见过一位胡人?”她比划着康赫的个头样貌。
神算子面有难色:这些天找老夫算卦的、还有老夫见过的,都没这么个人。”她又一次落空,还想着如果康赫平安,别再为她费力:“假如日后见到他,拜托您跟他说,不要找他要找的人了。”
老人看她失落:“没帮到你,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吧。”她对自己的命运没兴趣,本想谢绝,忽憋不住好奇:“红线是真的吗?”每次碰到老人,都绕不开“红线”的话题,与默铎的孽缘便是由此而起。
“呵呵,当然”老人抚着胡子:“就在你腕上缠着呢!”她举起光光的手腕,哪里有红线?顺着问道:“可以解开吗?”“不容易,缠了很多死结。”老人煞有介事。
她皱起眉:“用刀斩断呢?”尽管不大信红线存在,她也不愿再有关联。老人仔细看了一番:“你的红线已陷入肌肤、情缘深种,老夫没本事消除了。”她懊丧地摇头,老人偏讲她最不爱听的。
“孩子,想开了吧。甩不掉就甩不掉,何必执着呢?”老人拍拍她肩膀,感慨着走了。她用指尖抓手腕,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怎能嵌进肌肤里?她想彻底除去默铎的印记。
手腕被抓出道道红痕,终究是无用的,她决定去千佛洞探查与钥匙相关的秘密,只是对不住下落不明的康赫。人烟散去的路上,她回头瞥见郡主府楼阁的飞檐,又朝看不见的阴府方向望去,掸落身上的雪,转头向前走。
连日来的乏力再度袭来,腿脚越发沉重,寒意愈发入骨,她努力迈开脚步,两个声音在心中摇摆:也许该歇一下了……不,快些出城才安全。路边的灯笼都灭了,她一口气没提起来,轻飘飘滑倒在雪地上,恍惚看到娘的泪眼:“阿遥,你不许跟我走……”“我好想念您!”她呼唤着,却没力气追上娘。
灵遥从悲伤中张开眼,居然不在寒冷的街道,而是卧在床上,又被抓住了吗?她冒出冷汗跳下床,手脚未缚,门未上锁,包裹里也没短。这是一间朴素的小屋,药草味道飘进来,看光线已是夕阳,睡了多久啊!
有人推门进来,是位中年妇人。“醒来啦?”妇人并不在意“男”女之别:“我再发现晚些,你就冻没命了!”没想到如此险,她谢了又谢,而后表示添了麻烦,这就要走。
“急什么?要去找夫君吗?”妇人不同意。她认出自己是女儿身?灵遥感觉身上衣服没被动过,遮掩道:“您误会了,我不是女……”
妇人快言快语:“你的安胎药还没熬好,至少养几天才行。再说,也该你夫君来接你。”“您弄错了吧?”她一脸尴尬。“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妇人点点她的额头:“我们翟家世代开医馆,把脉诊出你怀胎三个月了,我去给你端药。”
不止是冷汗,灵遥如坠冰窟,手颤抖着覆向饿扁的肚子,这里有了小宝宝?怎么可能?几年来默铎的女人们除了伊兰无人能有孕,为何偏轮到自己?
翟娘子端药回来,她仍抱一丝侥幸:“翟姐姐,我也许是生病,不大像……”“小瞧我的医术吗?你想想身子的变化。”翟娘子一片好心,絮絮说着女人怀孕后的不同,以及需要小心之事。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以为没来葵水、全身乏力都是逃亡艰辛所致,不过……并未有过呕吐。犹豫着喝下药,药汤很苦,可她心里更苦。“你是沙州人吗?”翟娘子看出她来历可疑。她无法回答,只是恳求:“请不要跟别人提起我。”“唉,不要折腾自己。”翟娘子劝了劝去忙了。
灵遥泪水扑簌着落下,静悄悄哭了一阵儿。本想默铎的阴影总算退去一些,然而竟狠狠剜进她的身体里,就像神算子说的再也甩不掉,默铎卑劣的纠缠得逞了!还没从难过中出来,又想到可怕的事,一旦默铎得知她怀孕会如何?
一种可能,他怀疑孩子是野种,那他会折磨并杀死她和孩子。另一种可能,他承认孩子是自己的血脉,就更不会对她放手……她心里一阵翻涌,忽然哇地吐出来,这下不必再猜疑是否有孕了。她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用旧手帕清理污物。若要防止默铎知晓,要么逃得远、要么藏得深,她有孕在身能跑多久……
翟娘子临睡前又来看她,她大概了解翟家是小门小户,行医赚不了大钱,多是出于仁心。她不想拖累人家,夜里悄悄离开,从所剩不多的盘缠里留下一点,以表谢意。
同样走在安静黑暗的街头,一夕之间,灵遥已不再是一个人,也不能再软弱地向娘逃避。她握上凉凉的手腕,神算子消不掉红线,是因为变成肚里的孩子吧?一切自有定数?她仍想搏一把,带着孩子一起摆脱默铎。
曹恂早早从府中出来,去官署处理事务,路上有人摔倒在他马前。他忙勒马查看,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乞丐哎哟喊痛,忽地低声冲他说:“去找夜市上的神算子,问他见没见过阴灵遥!”曹恂心头大震,怕人多嘴杂,叫人带走乞丐疗伤。
乞丐正是康赫。他告别灵遥后,不出所料,与追杀他的师傅在戈壁遭遇,一番恶战后虽侥幸逃生,但也负伤严重,没能按期到沙州依约碰面。他自知无力帮她,想到曹恂或许可以信赖,便装成乞丐接近。
曹恂单独见康赫,急切地问:你是何人?怎么知道她的行踪?她回到沙州了?”“最近恰巧见过她。”康赫冷眼看他:“我不知道她是否平安到达沙州。”曹恂小心翼翼:“她……状态还好么?”“不好。别再辜负她!”康赫全无好气。
曹恂承认他指责得对,立即去寻神算子,将康赫对她的描述询问于他。神算子嗯啊半晌,才道:“那小伙子本不让我说的,但曹公子是好人,我就说罢。前晚他来跟我打听一个人……你们怎么都打听来打听去呀?”
“后来她去哪里了?”“后来他问我红线如何解开,我可没办法,他去哪儿我没看清……”曹恂心跳得剧烈,灵遥似乎近在眼前,很快就能找到她么?她千万要平安地等她!
他尚无搜寻头绪,想到康赫说她状态不好,便想去夜市附近的医馆问询。这时元素璧的仆从来了,禀告儿子发烧了。他心头一堵,无论哪一边耽搁,都是他的不对。
灵遥已出城向千佛洞行去,趁体力还好完成探寻。即使毫无胃口,也强让自己吃点热汤食,对孩子好一点。其实,她现在还接受不来有了孩子,心里被屈辱、颓丧与害怕占据,然而无能为力。
她默叹一下,起身出去。阳光驱走一些寒意,进香的队伍络绎不绝,她默默加入其中,边走边拼接着故地记忆,遗憾儿时对旧事访古兴趣缺缺,并不能带来多少提示。定慧姑姑应该了解一些,可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如何去见?
有几名进香求子的年长妇人看她年少老实,热情地拉着她聊天,她只说为重病的家人祈福,再不多说。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不孕或丧子的艰难,要是有个像她一样长大的孩子多好。她亦想到默铎的妻子们为了有孕费尽心思,恨这根错缠住自己的红线实在荒唐。“愿姐姐们都能如愿。”她客气地说。
妇人们叹气:“我们的男人说话能有小哥一半中听么?”一句安慰,能抵什么?灵遥想,身为女子,便各有许多男人无需烦恼的难事,如元素璧那般上位之人,能够事事遂心吗?
“小哥祈求亲人病愈,不妨去最上面的佛窟拜一拜,听说更灵验呢。”有妇人指点她。“多谢,我会去的。”她答应着抬头望去,那时经常在千佛洞上下穿行,印象里那座佛窟不大、且年久失修。
一番休息后,灵遥与妇人们分开。她沿阶梯慢慢向千佛洞攀登,越到高处,台阶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