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琉璃砂》十指沙

25、黑暗前最后的光芒

　　【CHAPTER THIRTY-SEVEN 灵翼回归】
　　血色满眼。殷红的鲜血大片大片地染透了白色的床单，他的手在我掌心中颤抖，冰凉得让我麻木。
　　番红色的头发被冷汗一绺绺地粘在米加的脸旁，他只是微阖着眼睛，咬住自己的下唇，即便在这种时候也未曾丢掉他从小养成的风度。
　　昨天在圣殿，父神死了。我能想象出这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和伤痛。米加当时就昏迷过去，紧接着就是大出血。
　　拉斐尔说，现在或许是抉择的时候了——从米加和我们的第二个女儿之间选择一个——我深知，他宁可自己死了也决不肯放弃他的孩子，如果我此时的决定杀死了我们的西尔维娅，他必将恨我一世。
　　但是——我宁可他恨我一世，宁可他永远永远恨着我，我也不愿让他死。
　　父神说得对，我是自私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原罪，我这三世的生命也无法逃脱它的牢笼。
　　我只能祈祷——虽然我连应该向谁祈祷都不知道——祈祷他们都能够平安无事。
　　“玛斯罗尔，玛斯罗尔，米迦勒醒了！”拉斐尔忽然叫喊起来。
　　我蓦然回神，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泪盈盈地看着我。
　　“米加——”
　　他忽然伸手覆住我的唇。“玛斯罗尔，不要贪心……我陪你够多了，几千年后我还会再回来——所以，请，让西尔维娅活下去——”
　　“不……”
　　“听话。”
　　“我不想……我不想你死……”我使劲摇头，“你一定会没事的，米加……求你不要说这些了！”
　　“你知道，如果你那样做，我就会恨你。”他继续说下去，声音轻飘飘的。“我会恨死你的，玛斯罗尔。”
　　“我知道。”我把脸藏在他的手掌的阴影下，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可是你要是敢死了，我也会恨你，非常恨你，永远恨你。”
　　他用手抚过我的脸，竟然笑了。“我发过誓，你还怕什么呢。”
　　纤长的睫毛扇了扇，美丽的蓝眸变得迷蒙起来。他唇边的笑意尚未褪尽，却阖上了眼睛，放在我颊边的手也滑落进我怀里。
　　我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大脑忽地一片空白。
　　拉斐尔连忙施了治愈魔法，然后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放心吧，他只是晕过去了。”
　　我疲倦地闭上眼睛，心里像有一块石头落下，轻轻地碎开了。
　　天色渐渐垂暮。拉斐尔低声念诵起咒语，我听得真切，那是究级治愈魔法重生之舞。玫粉色光团把米加包围起来，直到我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时间如沙，安静地流淌。
　　满室柔光迷离如梦，我蒙然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分不清时间的长度，只是看着窗外夜色渐深，恍若幽冥。
　　似乎只是一秒钟那么短，又似乎已经过了数个伯度那么长。
　　一道银芒忽然从玫瑰色光辉里破土而出，仿佛黑夜里天际的曙光。
　　魔法的余晖散尽，血迹已然不见，幼小的天使被拉斐尔抱在怀里，而米加安静地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
　　拉斐尔把西尔维娅放在米加枕边，然后走过来和我并肩看着。
　　“真是太好了，玛斯罗尔。”他很高兴，眼角眉梢满是喜悦的色彩。“我刚才也是放手赌一赌，究级治愈魔法我从没有这样完整地使用过，以前自己的魔法力量也不足以支撑重生之舞的使用——没想到我的魔法进步了，这次竟然毫不费力地完成了它，得以救米迦勒性命。或许是父神在保佑我们吧。”
　　我侧过头对他笑笑，然后坐在米加床边，再没力气说什么。
　　其实刚才我是把我的魔法都给了拉斐尔，才能让他完成重生之舞。我不想欠拉斐尔太多人情，也不想袖手旁观等着别人去挽救米加的生命。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他。
　　我如释重负地叹口气，然后靠在他床头，就这么没了知觉。

　　第二天大约中午的时候，我被人叫醒，一看竟然是父亲。两日之间他沧桑了许多，眼睛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让人心疼。
　　他在我旁边坐下，侧过头看着米加。西尔维娅忽然醒了，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们，杏核状的眼睛里嵌着湛蓝的眼睛，还未长长的头发是纯正的番红色，颤悠悠地打着卷。
　　我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她便舒服地靠着我的手臂，打量着对面的父亲。他沉重的脸色柔和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孩子和米迦勒长得一模一样。”
　　“嗯。”我答应着，“父亲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苦笑一下，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挡住瞳孔，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圣殿空了，自己一个人……太没意思。”
　　我心头一跳，不再多话。
　　“对了。”父亲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回头来看着我。“如今神刃灵翼已经回鞘，虐杀天使的任务告一段落了，然而我在人间的时候发现了很多问题，你需要知道。”
　　我立刻有些莫名的紧张：“什么问题？”
　　“人间的神职人员们假借上帝之名建立权威，违背上帝本意而为自己牟利，使基督变成了他们阻止人类自我探索以及压榨百姓的工具——这一点上，挪威国王并没有骗你。比如在法国，有一个神父因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另一个年轻的农夫情投意合而生恨，诬告那个少女是女巫，为了增加可信度，联合教会的其他几名神父在当地杀了几个平民并栽赃到那位少女身上。被害者死状诡异恐怖，财物被洗劫一空，现场的地面上还用血画着不知所云的符号。那本是个当地很有名的美女，结果因此被烧死，家人也被愤怒的群众打死，家中财物以及所有的田产被教会瓜分。”
　　我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听得心惊肉跳。
　　“我把参与此事的神父都杀掉了，财产分给了被害者家属。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宁愿他们就这么感激并相信着那几个已经下地狱的伪君子……因为这样的真相，我自己都为之羞愧，难以说出口。”
　　我低下头，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闷闷得不是滋味。
　　这……实在太过分了。
　　“其实这不算很严重的。还有在意大利，有一个叫做乔尔丹诺布鲁诺的学者，因为研究日心说并提出‘宇宙无限说’而遭到教会迫害，在罗马百花广场上被烧死。”
　　“怎么能这样！他研究这些东西碍着教会什么事儿了，怎么能……怎么能——”
　　我惊讶不已，竟然气得发抖。
　　“其实人类的教会把我们理解错了，玛斯罗尔。他们认为上帝创造了他们，而上帝就住在天上，他们穿过云层就能够到达的地方。因此宇宙学说就与教会矛盾，科学的发展就会撼动教会的权威。”
　　“这……这简直是谬论！”
　　“的确。事实上，神创造的是整个世界——神界在相对于人类的另一个维度里——地球上有生命，太阳有光辉，宇宙中有流星雨，有无限的空间，有无数的星辰闪耀——这一切一切，都是神创造的。”父亲的眼神飘忽起来，仿佛看了很远很远，在遥不可及的对岸看到了他挚爱之人的脸。“没有人能否认，世界本身就是神来之笔，是他所创造的不同于我们的另一个维度，是一个深邃的、神奇的、完美的维度。科学本不会伤害神的权威，因为正是神创造了科学。
　　可是那些所谓的神之仆从……把神看的太过简单了。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信仰，只不过为自己谋求权利。那个世界中的万物都按照完美的规律运行着，这种运行本身就包含着生生不息的能量——对神的信仰——这是他和我们维持生命的来源。因此一旦那个维度的秩序崩溃，他的生命力就会消逝。我把灵翼之刃的锋芒转向了这些愚蠢的人，可终究……没有来得及。”
　　父亲神色落寞，眼睛里分明闪着水光。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足够冷酷足够坚强的人，他可以放弃亲生儿子和挚爱之人，可以独自建立起一个繁荣的魔界，可以冷眼旁观我的背叛，可以与父神兵戎相见——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父亲的心里也有如此深情柔软的地方。而对于他来说，父神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一旦失去，就会疼入骨髓，痛入灵魂。
　　西尔维娅已经在我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然后紧紧地抱住面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父亲……父神，会回来的吧？他会回来的……等我们打败了艾费狄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终极之战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