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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峨眉不识少年郎,惹罢嬉笑莫道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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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阳光正好,身着红裙的王容从自家小院里偷溜出来,寻思着去找抱病的姊妹,可惜日头太足,不出二里,额上已香汗淋漓。周围都是绿得发青的长草,并无遮蔽,好在又走了半里,隐隐绰绰出了个林子,林子前面遥遥立着棵巨大的槐树,遒劲的棕色枝干弯弯曲曲,长了至少上百年。王容心里一阵惊喜,登时也不乏了,拎起裙子小跑过去。
树影沙沙,微风作响。王容暗道槐树生阴果不做假,正准备深吸一口凉风时,树上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调笑。她猛一抬头,光影之中一个年岁相近的少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嘴里叼的狗尾草一跳一跳,轻佻又随意,她心率一乱,似乎也随那草尖一上一下跳动起来。
那人把草一吐,轻快地跳下树,谁知离得太近,她心里慌乱,脚后就一空跌了个跟头。男孩一愣,连忙伸手去扶,王容心里大为窘迫,仰着躲避,“谁要你管,快起开。”
男孩见她生气了,反而笑着勾住了王容的下巴,“还嘴硬,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姑娘——”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王容“啪”得一声打开。李萧也不恼,笑嘻嘻地晃着站起来,“如此刁蛮,怕是以后没人要啦。”
王容听到,心中怒气更胜,“你!”
李萧故意逗弄:“你什么你?莫不是被说中心思?”
王容口中辩驳不过,怒火攻心,一气之下险些掉下泪啦。李萧暗骂了一声,嘴里话音一转,“……这么漂亮倒也难得。罢、罢!真到那时,就当牺牲小我,成全大家,娶了你这婆娘吧!”也不等王容反应,右手一抄,抱着那少女要跳到树上。
王容只觉一阵天昏地转,不及思索,就被一双陌生的大手搂入怀中,那怀抱虽不宽阔,却有一种混合了汗水的阳光的味道,闻来让人格外安心,王容知道自己脸红了,她羞得低下头,心脏快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膛。她听上面男子喃喃,“莫不是热糊涂了,脸怎么这样红?”接着额头被小心翼翼地触碰,“……真是怪了。”
一阵凉风吹来,光影在沙沙的背景乐中变化迷离,王容缓缓睁眼,“不装睡了?”她猛地抬头,一张调笑中带着专注的脸狠狠烙在了她心上,她哑然,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还被对方抱着,急忙挣脱下地,男孩看着她防备的样子,松开手,笑了笑。
“你是谁?”还是王容首先发问,“你不知道这样于理不合吗?”
李萧一勾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便没人知道,且那男女天作之合,有何不合?”
王容被他的无耻论调惊呆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辩不过你,但请君自重。”
“李萧。”
不等王容反应,便见那李萧冲她大大一笑,枕着双手躺了下去,“好看么,在你之前,我还没带人上来过。”
巨大的枝桠足以支撑两人的重量,坐在这里,远远能看到来时的村落和绵延的远山,另一侧,一个的巨大的湖泊蜿蜒回环,碧绿的翡翠中央,玻璃般光滑的水面倒影着一丝云都没有的蓝天。
“不算彩钱,就当做我的赔礼好不好?”
王容回头,李萧看着她,慢慢说道,“我是认真的,等我们长大了,你要做我的新娘。”
那人走过来,在她一片怔愣中牵起她的手,“我说道做到,王容。”
还未等她回神,李萧便又跳下了树,冲她粲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容站在树上,目光紧锁着那远去的身影,不知悄然间已被俘获了心神。
且说那李萧别过王容一路小跑,趁着谁都没注意的当口一个翻身跃进了个泥墙围成的小院,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屋时,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让李萧头皮一炸,“怎么,这时候想着回来啦?”
李萧挂上讨好的笑容,退了两步,“娘,这不是……哎哎哎别生气,别生气,明着气坏了身子可值不当的。”
那女子不怒反笑,放下了手中的伙计,“我看你这是要气死我!想造反了不成!一日不打上梁揭瓦,拿板子来!”
李萧苦着脸取过了挂着的皮板,“娘,看着是初犯的份儿上,轻点儿行不?明日还得读书呢,就当是可怜我了……娘?”
李萧母亲眼一斜,“这时候想起要读书了?放心,站着坐着都能读,不愁读不了,啊?老实给我趴着!”
皮板打击声在房间里有规律地响起,李萧左一声哎呦右一声哎呦,叫到最后竟是李萧母亲自己心里不忍,放松了力道。她把皮板一扔,秀眉横竖,“知道错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
“说说错在哪儿了?”
“我是个王八蛋,不应该读书时候跑出去玩,让娘担心,我要努力读书,光宗耀祖,给娘争气!”
赵氏心中一暖,嘴上却说,“就会讨便宜!看来还是没打够!”
“娘!”
“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犯,休怪我打烂你的屁股!行了,去吧!”
李萧讪笑着要走,却又被赵氏止住,“且慢!这次又是谁家姑娘?”
李萧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改色,“娘说笑了,哪里来的姑娘?”
赵氏看了他好久,慢慢说,“哪天得空了,带回来给我看看。”也不理他,捡起绣了一半的团扇干活去了,待李萧离开,她才展开手,轻轻捻着指缝间的花瓣。
海棠花只有城郊的后山上才有,那里住的是一代宠臣,前皇丞相,王家。
赵氏眉角一簇,针尖豆大的血珠接连落在雪白的绢面上,染成嫣红的一片,远远看着,像极了怒绽的红梅。
“让路让路啦——”
这边赵氏指间血还未在嘴里化开,那边村头便响起了唢呐,往外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乌泱乌泱往这边涌,街头巷里纷纷伸长脖子,不知谁说了一句:“哎呦,这是中了状元啦!”
话音未落,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戴红花的青年人现出头来:一双剑眉笔直如锋,两线寒眸顾盼生神,嘴角似笑非笑,擎着两份温润,三分淡然。李萧闻声一看,心下也不由惊叹,这人倒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不是是谁家的儿孙?
有邻居惊叹:“哎呀,这可是那孙家的孩儿?”
李晓母亲本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却也放下手中伙计:“孙家?是……?”
“哎呀呀,这可说来话长,少说也是十年前的事儿啦。”那老太笑着摇摇头,嗑起了瓜子,“那孙家啊,原本是个城里的大户,可不知得罪了哪儿,一下子落魄到了咱们这儿,连娶得的姨娘也发了疯,口口声声说自己孩子是妖怪,要给掐死,后来郎中药了几药不见好,就病死啦。”
“那孩子……?”
“唉,还不是那姨娘惹的祸!人死了也不安生!”老太眉间一皱,继续说道,“那孙家老爷子连生了几场大病眼看着要不行了,心里却犯起了迷糊,怕这孩儿是祸星,要给送走!话说那孩儿小小年纪爹不疼娘不爱,身量又瘦巴巴的,本就招人可怜,送行那天我远远一见,那一双眼睛扑扇扑扇,泪都结了冰也没人管,心里一下就疼惜得不得了,要不是当时家里揭不开锅,怎么着也得认个干儿子,唉呀呀呀……这倒好,当年赶出门的发达了,只是不知这孩儿还愿不愿姓孙!”
娘俩儿听着,一个伤神,一个若有所思。赵氏看李萧从屋里出来,脸一板,“看见没,你比人家不知幸福多少,还在这里不用功!还不快回去?”
“知道啦!这不是遇到个好娘吗!”李萧眨眨眼,一个转身闪回去了,逗得邻居咯咯直笑,“哎呦,你还不知足,看我家那顽小子,真不知怎的是好呦……”
李萧面对摊开的书本,眼神却黯了下来。窗外的唢呐还在响,夹着各腔各调的道喜声,惹得李萧阵阵反胃。他比谁都知道,他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可盛世太平,想要出身,只剩下读书一条死路。
他闭上眼睛,提笔在沙盘上写下字来。
“李萧——”
月半,一个黑影缩在李萧窗前,鬼鬼祟祟,他急忙熄了烛火,小声咒骂,“陈子林,你要死也不要拉上我!”
“人家不是想你了嘛,哎呀,真是讨厌,连见个面也这么不情愿,莫不是在外面有了别人~”
李萧干呕一声,“你这点姿色小爷我还真看不上。”
陈子林是村东陈姓屠户的儿子,祖祖辈辈都给村里人杀猪,到了陈子林父亲一辈,家里已薄有资产,就在后山圈了片地,种上果树,买了鸡鸭散养。因为夫妻俩为人勤快朴实,逢年过节又会走街串巷,送些平日没卖出去的果子,一年年下来,倒成了村里口碑公认的人家。
当年陈子林出生,正赶上天降大雪,医生怕事儿不肯来,李萧娘挺着大肚子买菜回家,一到村口便看见了失魂落魄快埋成雪人的陈屠。那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冷得和口气都要冻上,何况活人跪在雪地里!赵氏心有不忍,连忙细问,待知其中原委,一下子红了眼眶,自陈稍懂医理,要给夫人接生。那时赵氏刚刚孤身来到洛河村,和乡里向外还不甚熟悉,陈屠户本不想麻烦个陌生人,奈何再等下去就是一尸两命,也就认了,一路边跑边摔地带回了家。深夜烛光微动,一声啼哭惊响夜色,被告知母子平安时,陈屠户泪刷得就下来了,两家从那时起就成铁打的交情,约好赵氏若生得女儿,便结为亲家,若为男儿,便认为干儿,做成兄弟。
陈子林比李萧大上一岁,性情却古灵精怪得很,也不招别人,就专招李萧。李萧小时候还哭,长大学聪明了,也不跟他翻脸,阴测测地瞪着他,惹得陈子林一阵怪叫。两人一路打一路闹,竟也意气相投,成了一对儿狐朋狗友。
李萧知道陈子林是那种你不搭理他他能一直缠着你的,就放下笔,揉揉发痛的额头正眼看他。
“说吧,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干嘛。”
陈子林泥鳅一样从窗口滑进了屋,“这不是想你想的睡不着觉嘛~”
“滚!”
陈子林敏捷地躲开踹来的一脚,笑着摆摆手道,“哎呦诶!这位爷可是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念俺这儿的旧情!亏我还想着带你看点好玩的,真是个白眼狼,良心都让狗吃了!”说完,便欲作西子捧心状。
李萧懒得理他,“你的话十句里有一句真的就不错。不就闲的想找个人陪你疯,又怕事后被人算账!这借口用多少遍了也不知道换换,每次就这一个,你愿意自己玩我还不愿意被当傻子呢。”
陈子林满脸幽怨,“这回你可真的冤枉我了!”
李萧一挑眉,“怎的?还说错了不成?”
陈子林一下子来了精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嘿嘿嘿,我就知道你心里痒痒,怎的,要说中了心坎儿,跟不跟哥干一票?”
李萧笑着看他,“那倒要看看是什么了。”
陈子林:“我也不卖关子,恶霸张大开知道不?”
李萧:“知道,不就是那傻不拉几的大老缺么。让你抓着把柄了?”
陈子林一拍手:“不愧你我心意相通,那傻缺自从娶了城里的娘们儿就鼻孔朝天了,我一直看他不爽,这不,老天爷让他撞我手里喽!嘿嘿嘿,不是我不说,这事儿吧还是看着带劲,晚了还赶不上了,咱这走起?”
李萧也笑了,笑得那叫别有深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