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下-11-14 ...

  •   11

      曾经的应话没有实现,大概之后的访客连孟烦了都始料不及,迷龙和阿译,迷龙选择的老本行,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然后为了某些本该隐私在迷龙那却毫无隐私可言的私人问题和孟老爷子吵吵,阿译那个不存在的魅力和能力依旧是挂在胸前的金字招牌,因为他也回到了部队,虽然职位要高,可惜却完全没有孟烦了的重要,这让他总是很羡慕的看着烦啦。

      留下到底为了什么?迷龙问他。

      阿译说:还好你坚定了信念,我还以为咱们团只有我坚守军人的荣誉呢。

      你大爷的荣誉!孟烦了一拳上去撂倒阿译,然后和迷龙说:具体为了什么也说不清,可能就是死啦死啦上身,总觉得欠南天门一千零一座坟!

      迷龙沉默了下然后推他一把:几天没见你怎么更各应人了呢?你那发型军装,哎呀,跟那啥玩意似的,脖子不勒得慌啊,你这犊子装的不到位,一张嘴就完……

      孟烦了气急贴过去:小太爷今儿就各应死你了!

      李冰从屋里跑出来对孟烦了挥手:师座找你!

      看来要开会!孟烦了对迷龙他们挥手:小太爷不哄你们俩玩儿了!

      迷龙叫住转身的孟烦了:兄弟!

      嗯?孟烦了果然回头看他。

      迷龙说:刚才觉得有阿译在没好意思说,现在突然琢磨开了想告诉你们。阿译揉着自己被揍的脸愤慨的瞪了眼迷龙。

      孟烦了说:你有重点没有?

      有重点,就是我也回去当兵了。迷龙说完重点,在捂着脸的阿译和没捂脸的孟烦了诧异的目光中微笑:前两天遇到39师那个团长米齐,听说他们朝北打,要打回黑龙江。

      孟烦了愣了下微笑:你要回家啦?

      迷龙点点头:该回家了。

      孟烦了突然一脸严肃:你五期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无论多忙!

      迷龙一脚踹了过来:鳖犊子玩意儿,欠削哈!

      孟烦了笑哈哈的躲开:等你安顿好了给我封信,我会去看你的,如果我没死。

      迷龙想了想:我这边的房子就留给你爸放他那安静的书桌吧。

      孟烦了皱眉头:我说爷们儿,那房子好象不是您的吧?地契呢?房契呢?

      迷龙又一脚:鳖犊子玩意儿别给脸不要脸啊,还啥好事儿都让你占着啊,这房子你给我看好了,老子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你就给老子腾房,不然老子做鬼都让你拿最重要的宝贝陪葬!

      孟烦了说:我就宝贝管我叫爸爸的你儿子,还有我爹!你要哪个?

      阿译突然插话:烦啦他爹跟你八字不合的,做鬼也要打架的,还是你儿子好点是不啦?

      迷龙很愤慨:我整死你!

      孟烦了笑的都快趴了,迷龙整完阿译狠狠踹了他一脚,孟烦了捂着肚子笑的更厉害,他借着这点痛强忍笑去搂迷龙的肩膀:兄弟,别上火,别着急啊!

      别说我们东北话!迷龙说。

      行行。孟烦了看看他看看阿译:两位爷们儿,我的同袍弟兄们,炮灰战友们,今天就咱仨,这话我孟小太爷只说一次,绝无二回!你下次再问我我绝不承认我说过!

      阿译看他:什么啊?

      迷龙也有点莫名其妙:别卖官司了。

      孟烦了微笑:都别死啊,真的!

      迷龙和阿译愣了好一会儿,迷龙贴在阿译耳边说了句话就走了,阿译转过头开始抹泪,孟烦了拍拍他的肩膀也走了。阿译哭了会儿才晃晃的走远,三个人分了三个方向离开,孟烦了不敢回头看,怕看到无法再见的轨迹,过了很久,久到不记得何谓时间的时候,再次遇到阿译的时候,孟烦了才知道迷龙在他耳边说的是,梦已经醒了,走之前要去拜祭兽医。知道的孟烦了背负一生的愧疚又多加了一笔。

      当时还没有这笔愧疚的孟烦了虽然狂奔至会议室,但见到虞啸卿的时候后者已经从作战会议厅里走了出来,看见才赶来的孟烦了有些不耐烦的问:聊什么国家机密还是策略计划啊?会都没时间过来开?

      孟烦了低着头:我这不过来了。

      哼!虞啸卿从他身边走过:别跟着我!

      孟烦了在后面瘸着。

      虞啸卿又说:别跟着我!

      孟烦了还跟着:顺路!

      虞啸卿大步走了起来,孟烦了也大步瘸了起来,前者回了自己的宿舍,后者也跟了进去,虞啸卿脱了外套:都顺到这来了!出去!

      孟烦了说:您就是气我迟到,可我挺在意的……

      虞啸卿说:后天总攻,出去!

      孟烦了笑了笑: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呢?

      虞啸卿说:你那草包的脑子还能有什么想法!

      一捆孟烦了说:我就不出去!

      你……虞啸卿瞪他。

      孟烦了死皮赖脸:你又没说是命令!

      虞啸卿哭笑不得:你说你还能臭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孟烦了说:和我其它臭不要脸的事儿比较起来,我这次太要脸了!

      虞啸卿气不起来了:我怎么就脑子一热让你当我的副官了呢?

      孟烦了有些羞涩的笑:因为你寂寞。

      虞啸卿瞪他,可是并没有否认的反而问:你刚刚干嘛去了?

      孟烦了把师座的外套拿起来挂到椅子上说:和我的兄弟告别!

      虞啸卿纳闷:告别?

      孟烦了笑的像是抽筋:是的,告别,迷龙要回家了。

      虞啸卿说:他家早就没了。

      孟烦了抽着筋笑:是的。

      虞啸卿突然明白了问:他去39师了?

      孟烦了接着笑:是。

      虞啸卿又说:39师是先锋,你懂吧?

      孟烦了终于是笑不出来只剩抽筋了:我懂。

      他们今早已经和日军进行了第一次激战。虞啸卿说完,孟烦了剧烈的一个激灵,也不知是为了日军这个词还是激战这个词。

      孟烦了问:战况呢?

      独立团暂时……下落不明。虞啸卿看了一会儿走上前把他搂在怀里,孟烦了僵直的窝在那里不动,虞啸卿朝他的背拍了两下,他发出几声咳嗽,然后有些软下来,之前的臭不要脸似乎都在为了索要这一刻一样开始哭泣着念叨:他说他该回家了,他怎么回得去呢……太难了,太难了,比让我们再去南天门守个38天还要难……太难了太难了……

      虞啸卿只得揉了揉怀里人的脑袋,真是再也气不起来了。

      12

      你别碰那个!余治一进门就对孟烦了吼。

      诶,小太爷还就碰了怎么着?孟烦了朝着余治桌上的书拍了下,然后为那粘腻的手感而不解。

      余治嚎叫一声扑过去把书抱起来试图揭开,可最终他发现那是徒劳,那书在硝烟中被整本撕扯开过,余治今天才刚把书粘好打算晾干,而孟烦了偏偏在这半干不干的时候拍了一下,余治愤怒的把书扔在桌上:孟烦了,你他妈的,老子刚粘好的书变砖头啦!!

      孟烦了嘻皮笑脸:诶,刚好给你防身用!下次谁欺负你就拿书开他瓢!

      余治把书举起来咆哮:老子先开你的瓢!!

      孟烦了一下躲开了,那书刚好拍在突然开门进来的李冰脸上,李冰立刻鼻血长流,身后的虞啸卿根本就铁青了一张脸看着他们:快去洗!

      李冰捂着鼻子带着血光飞驰而去。

      余治和孟烦了一个立正:师座!

      虞啸卿说:日子过得挺舒服是不是?

      不是!余治立刻说。

      虞啸卿转身:走,训练。

      是!余治立的如枪般笔直。

      孟烦了跟在他们后面,虞啸卿在前面说:孟烦了,你过来!

      哦。孟烦了瘸了两步追上前便开始正经八百的走:什么?

      虞啸卿嗯了声:这次你负责电报,跟余治并肩。

      孟烦了眯起眼睛回头看余治,看的后者有点发毛他才问:你是干吗的?

      坦克啊。余治说。

      哦。孟烦了点点头,然后恍然大悟:啊?

      你别碰那个!余治扭头就对孟烦了嘶吼。

      孟烦了这次倒是很听话的抬起了手,在别的地方乱碰可以当玩乐,这里就只能当玩命了。他举着两只爪子跟颗憋屈柱子似的屈膝立在坦克里:我能碰什么?

      什么都别碰!余治指了指一旁很多余的凳子:坐在那里等着命令,你好和美国人联络!

      这是我的命运么?孟烦了开始愤怒:无论在那里我都只是个传令官!

      余治愣了下转头看着他,目光清澈的冷酷,这让孟烦了意识到了,即使平时再怎么容易相处和平易近人,眼前人和死去的何书光还有张立宪都共享同一个名字,叫做小虞啸卿,于是余啸卿开口了,语气如此残忍:你没有命运,这是你的职责,就算后一秒□□会挤进来,前一秒你也要抱着你的电报机和密码本!如果你称为命运,这就是你别无选择的命!

      孟烦了愤慨,从他弃笔从戎开始他就总是这样愤慨,这的确不是命运,命运至少让你有勇气抗争,这里只有服从,他坐在那个多余的凳子上多余的哑然着。

      尽管余治也明白身后那个人和平时有多大的区别,他也根本不会管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转回头在操作盘上疯狂的忙碌。在战场上谁也不会理会你此刻是否心情舒畅,即使你们关系再为亲密,因为他们都在全神关注着你的生命是否还存在。

      孟烦了此刻就是这样,他同余治的坦克在南天门正式开火的第三天过了江,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看见死尸让他烦躁而且愤怒,感觉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可上了战场,站在看似最为安全的坦克里朝外看,巡视着每个自己关心的人,这些人里甚至包括李冰,孟烦了说:李冰在那,他还活着。

      余治嗯了声,扭头看了眼算是他表现的最大强度的关心,然后回过头继续看着自己的前进路线,突然一发子弹敲在金属上,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所幸子弹没有跳起来,打机枪的射手已经倒下了,余治看了眼尸体又看了眼孟烦了:好了,你不再是联络官了。

      孟烦了迈过射手尸体呆在了机枪手的位置上,他从刚才就很想坐在这里,因为这里的窗口最为方便去找他认识的每一个人:竹内训练的部下射击很准,所以我可能是下一个,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孟烦了。这是他在炮灰团养成的惯性,他们忘记了太多人的名字了,却总怕自己的也会给忘记。

      余治口气冷漠:那你就见到迷龙了。

      孟烦了被噎了下,他想问是不是已经确定迷龙死了,可没问,因为他又看见一个他关心其性命堪忧的人,虞啸卿正在那边驱车前进,看上去很是疲惫,孟烦了看着苦笑:师座看上去都没睡好。

      余治终于愣了下往那边看去,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过去。

      他们去追虞啸卿,虞啸卿的军用吉普毫无停顿的奔驰,孟烦了看了会儿想笑,这感觉实在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长,可家长却并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快步离开了,余治全速开着坦克追逐着一辆全速开着的吉普,被拉开了至少四米的距离可怎么看也只会增加距离数而已。

      过了一会儿余治终于放弃了,他放慢了速度,孟烦了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追了?

      余治指了指操作盘一旁的指针:太热了,会烧坏的。

      废话!谁让你拿坦克当越野开!孟烦了笑的直不起腰,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脑勺飞驰而过,他吓得瞬间趴了,这下轮到余治笑了,孟烦了跟他喊:你心里倍儿美哈,我告你这是……话音一下止住了。

      余治看着他跟弹簧一样跳起来往窗口扎,忙一把拉住:干嘛?找死呐?

      那什么的进攻!孟烦了喊了一声,余治愣都没一下立刻跳回他的位置熟络的操作起来,只是听见了这个名词,他已经条件反射的冲了上去,虞师的精英团早以锻炼出了这种神经。

      孟烦了开了机关枪辅助进攻,他手忙脚乱的,像一个妇科的大夫突然被分配到了精神病科,能做的只能也跟精神病一样胡乱的控制场面,他思维如此的凌乱。

      师座!师座!余治突然疯狂的大喊。

      孟烦了回过神来去看,他猜如果现在有枪子穿过他的脑袋,法医鉴定时他的瞳孔里映入的画面一定是虞啸卿苍白的脸和铺满血的制服,虞啸卿一动不动的被一个兵拖着往前爬行,他看起来好像死了,因为他的表情太平静,仿若进入了熟睡,而那熟睡的脸只有孟烦了见过,孟烦了咆哮:师座受伤了!

      余治问:没死吗?没死吧?

      孟烦了打他:过去,开过去!

      于是无辜的坦克又被当成了越野飞驰在枪林弹雨,整个横在了虞啸卿的前面当做挡箭牌,孟烦了发狂一样冲出去,身后突然炸开了一枚迫击炮将他整个人掀了下去,余治紧随其后关了顶门,孟烦了去帮那个兵抱起虞啸卿,那个兵红着眼睛却抓了自己的枪转头冲了回去,他们都看了太多的同袍离去发了狂,孟烦了抱着虞啸卿用手指堵着伤口,这曾是死啦死啦发明的损招,可血还在往外涌,医护人员心急如焚的往这边赶,在每一个进攻的间歇都挤进下一个弹坑,孟烦了总觉得想等到那些人至少还得等一百回进攻间歇,他祈祷且悲哀着,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枚炮弹掉进了那些医护人员在的弹坑里变的渣子都不剩,他真想哭了,仰起头看天,死啦死啦说过死人在天上活人在泥里,于是他对着天喊得撕心裂肺犹如泼妇:迷龙,你别带他走!你别带他走!你他妈的敢带他走,我也不活了,到那边我跟你没完,你听见没有,你别带他走!……

      虞啸卿突然张了眼,下意识的去遮挡阳光,孟烦了立刻握住他的手,手的主人很虚弱的说:嚷什么呢…我还没死呢,不用你给我哭丧…

      孟烦了说:我没有,没有。

      虞啸卿说:我只是累了,腿借我让我睡一会儿。

      孟烦了说:你睡吧,只是我叫你你得醒过来。

      虞啸卿虚弱的点头:行。

      说话算话?

      虞啸卿轻笑:我是虞啸卿,我说到做到。

      骗子!孟烦了说。

      虞啸卿转眼没了动静,子弹在四处飞驰,坦克车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孟烦了在这种噪音中等待着救援。

      身后坦克车的机枪声突然停止了,孟烦了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用头一下下的撞着坦克的金属壳,他不敢大声嚎的哭泣着,哭的痛不欲生,抓着虞啸卿的手始终不敢松弛,直到奔来的第二队军医将他和师座脱离开,然后将他们一起拽回营地,分了两个方向分开。

      李冰挂了彩,包扎完跳起来看见起身的孟烦了:余治呢?

      孟烦了往外走着:死了。

      李冰急了,一把拉住孟烦了:怎么死的?

      孟烦了苦笑:战死的呗。

      李冰愣了下说:你不和他一起的么?

      小太爷和谁也不是一起的!孟烦了不愿意再回答了,他近乎暴躁的一把推开李冰,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他差点忘记自己是个瘸子了。

      你去哪?李冰喊。

      孟烦了瘸着:回家。

      李冰又喊:回来!

      孟烦了摇头,泪又摇了下来,他脑海里有个词翻来覆去的提醒他此时的身份,逃兵,逃兵,一生难以逃开的诅咒一样,他难以停止的向着禅达的方向前进。

      李冰又一次拉住他,这一次吼声很愤怒:你他妈要死啊!要死就死在战场上。

      孟烦了低头看着地面,血已经汇成了一条线,顺着地缝蜿蜒,他想起来自己曾被迫击炮掀飞过摔在满是尖利石头的地面上,他当时只想着虞啸卿,所以跳起来往自家师座的方向跑,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受伤,他甚至不觉得疼,他被拉住,然后昏了过去。

      13

      孟烦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如愿到了禅达,所幸不是当做逃兵,而是伤员,身上裹了几道纱布,医生说不能裹得太厚,不然会憋死,孟烦了看着军官专属医师几个字不怀好意的笑:合着您还嫌我不够憋屈?

      医生没理他管别的伤员去了,这时候谁也不会理一个战场下来的重伤员,因为这样的伤员基本等同于神经病,满腔愤怒无处发泄,逮到谁是谁。

      孟烦了看大夫走了就拔了输液管,问门口的守卫:师座在哪?守卫摇头说不知道,孟烦了又问:我能出去么?

      守卫看了眼:用我们帮忙么?

      孟烦了摇摇头:不用。

      守卫又说:那小心点。

      孟烦了想了下:我不是去厕所……

      守卫哦了声:那干嘛去?

      孟烦了说:遛遛,小太爷是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以前受伤只有兽医给治,现在换了人医不适应了。

      守卫笑了笑,看了看床边正在滴水的吊针:别出去太久了。

      孟烦了嗯了声然后走了,他的打算是一去不回,但走之前要去看个人,他寻找着最守卫森严的医护室,毫无意外的里面躺着虞啸卿,伤比他重,血流的比他多,自然昏迷的时间也比他长,据说从回来到现在手术完一直就没醒过,孟烦了问我能进去看看吗?守卫往中间一堵连话都懒得废,孟烦了退了两步走了。

      唐基从里面出来说:孟烦了是吧?

      孟烦了又回头:您还记得是真不容易。

      唐基就跟没听见一样:进来看看吧。

      孟烦了顿了下,转身用几乎看不出瘸的姿态走了进去,房内的医生正在拆除虞啸卿身上的一切仪器,虞师看上去和战场上的差不多,只是被弄干净了而已,孟烦了总觉得其实在他说睡一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唐基拍拍孟烦了的肩膀擦眼泪:我猜他最后想听见的,是与之并肩而战的同袍的声音,去吧去吧!

      孟烦了走的正常极了,他走到虞啸卿身边,医生已经把最后一个零件摘去了,孟烦了说:起来了师座!你答应过的,我叫你你就会醒来,你叫虞啸卿,你说到做到,虽然你总是骗人,可我总是上当,我总以为是真的,我团座带着我们去死,他跟我们一起死,我们心里其实就乐意了,可你呢?你总骗我们去死,你一人在后面待着,待的倍儿美不是么?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啊?合着您老在后面待着就是因为一上前线就得第一个挂怎么着?您什么都比别人强,这方面也不能落后怎么着?您要真有这心您带我们一块死去啊?我们跟您去啊!你给我起来你听见了么,小太爷不干了,小太爷再也不干了,逃了跑了窝囊了,你起来给我判刑啊,要杀要剐随您来啊,小太爷这次求饶就不是军人,你给我起来,你说到做到,你他妈全是嘴把式,起来啊……

      这是干什么啊?怎么就你自己一个还能吵起来了呢?唐基终于回过神来过来拉人了,周围人都瞠目结舌的听着看着,还没回过神,大概他们的前半生和后半生都不会再听到这样的送别词了,再过了两秒,他们也终于想起来帮着拉人了。

      孟烦了在众人的拉扯下一脚踹在了病床上,病床横着滑出去,摩擦地面的声音特别难听,一干人都吓坏了,直愣愣的看着,躺着的虞啸卿晃了晃,有血从还没闭合的伤口涌出,他眉头突然皱了下,在场的没一人错过这一景,孟烦了反应的最快,推着身边的大夫:救人哪,人医怎么比兽医反应还慢啊!!

      人医们立刻奔过去开始实施抢救,护士过来将唐基和孟烦了都赶了出去,唐基出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慌慌张张的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怎么就让你给叫回来了呢?

      孟烦了说:因为他是虞啸卿。

      唐基又扭头走了,一边嘟囔着:我得赶紧给老虞打个电话去。

      孟烦了看了眼也转身走了,向着医院的出口,他很清楚自己这是要做什么,他从没这么清楚过。

      孟烦了先去了小醉的住处看了看,那里已经换了人家,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在院子里,孩子搂着个小稻草人玩些不明就里的游戏,不知道那捆稻草是不是当初给小醉那个稻草人身上的,女人正收拾着一只鸡,刀在鸡脖子上一抹往外放血,感觉这残忍的事儿不该是女人家干的,可这女人干的熟练和平静,好像以前是个屠夫天天杀鸡似的,孟烦了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小醉的房子已经变成陌生地方了。

      孟烦了本想再回家去看看,可没敢,他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面目去见自己的父亲,最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地方去,他瘸着腿爬坡,站在祭旗坡看着对岸南天门的硝烟,经历太多得失,好不容易离开了,可这里竟然还是他最后的去处。他放心大胆站在这里看着对岸,现在绝对不用担心会有山炮还有空给这里一炮,他看了会儿顺着当初渣滓们挖的坑道走着,有时候会觉得那群人还站在这里,随时会给自己一巴掌,他绊了一脚,踉跄两下就骂:你大爷的。可他没等来嬉笑声,于是他继续走,回到了那个窝。

      床还是那么小,他趴在上面,两条腿耷拉着,狗肉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进来,孟烦了一下跳了起来:狗肉?他喊。

      狗肉变得很虚弱,但仍到他身边用头去摩擦他的腿,他抚摸着狗肉已经变的枯瘦的脊梁,看来战乱让它很难吃到什么,孟烦了满身寻找着可以喂食的东西,最后幸运的找到了钱,还是不少钱,他跑起来:等着我!等着我!算了,兄弟,一起来吧!

      狗肉追过去,孟烦了开心的瘸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孤单了,他的炮灰同袍还有一个愿意陪伴着自己一起回忆过去来过剩下的日子,他跑到市场,买了几个包子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扔给狗肉,肉包子不打狗也是一去不回,他又买了些菜和粮食带着狗肉回到了祭旗坡。

      日子是寂静的,祭旗坡唯一的动静是隔着怒江传来的炮火声,孟烦了和狗肉坐在驻防带上听着,他们是同样的沉默,狗肉有时候会把头贴到他的肩膀上,这总让孟烦了觉得狗肉明白自己在等什么。

      孟烦了带着狗肉走回了土屋子,他愣了下,狗肉开始吠叫,屋里都是医院的味道,虞啸卿带着一身的消毒水味站那到处挥发,穿的很简单,军裤配了一件白衬衫,这表明了虞师出来的时候多么的匆忙,虞啸卿看着他,未系的衣领露出里面的纱布。孟烦了说:师座。

      虞啸卿脸色有些失血过多的苍白:回到这里来干什么?

      孟烦了说:您追来又干什么?

      虞啸卿很明显的生气,他指着对岸:对岸正打得胶着,你就打算天天在这看着?

      孟烦了沉默着:我不行了,您放过我吧,要不您毙了我得了。

      虞啸卿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让你进我的军当我的副官!

      孟烦了说:您怎么想到这里的?

      虞啸卿不看他:你那草包脑袋还有什么想法是我猜不到的?

      孟烦了苦笑:您说的是。

      虞啸卿平静了下:第一次逃跑你是为生,第二次是为死,这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烦了说:为了生不如死。。

      虞啸卿真急了:你还真是个逃兵啊,从里子到面子理直气壮的,你就不嫌丢人?你宁可每天看着你的同袍积尸对岸也不愿意共同抗日,今天我对你算是失望透顶了,我以为你只是受伤,如今我要带伤过去,我还以为你一定会与我同行,因为你和他人不同,原来这是我的误会。

      孟烦了听着,然后烦躁了,这些话曾在自己的脑海中演示了无数次,可今天真的听到仍是受不了的: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前路,是你答应的!

      虞啸卿愣了下:莫非这个前路还是可以无数次的变卦么?

      孟烦了说:有什么不可以,迷龙可以当了百姓又回去当兵,为什么我就不能先当了兵又回去当百姓?

      虞啸卿气的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臭不要脸的跟在我后面非说要来的部队当我的兵好为自己的同袍报仇!敢情都是漂亮话!

      孟烦了喊:不是!那些都是真心的,可我后悔了,不是后悔选择当兵,而是后悔怎么会选择当你的兵!

      虞啸卿愣了: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想当我的兵了我就把你调到别的人手下好了,可你得跟我说实话。

      孟烦了挠着头,他看上去要崩溃了:别问了别问了,不是这个意思!

      虞啸卿问:你到底是有什么原因?

      想知道什么原因,我尊敬的师座大人,您是真一点都没觉察吗?要真不知道小太爷做人是真失败到姥姥家了。孟烦了看着虞啸卿迷惑的眼神终于是爆发了,冲到他面前大吼,吼的眼眶发热:想知道是吧?我告诉您!麦师傅说了,您狂热又迷人,所以我迷上您了我爱上您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的,也许是您说我是草包的时候,也许是您说我不是草包的时候,我不知道,可沙盘之后您歇了,我就知道了,我愿意战死沙场,可我看不得同袍死去,我想站在您身边,跟您并肩作战,那样至少我可以跟您死在一起,可您太残忍了,您压根就不打算这样善待我,您差点死了您还记得么?然后您活了,您过来站在这里告诉我您还要对我再残忍一次,我求您了行么?我没您想象的那么强,我就是一俗人,我就是想跟我爱的人死在一起,活在一起,可您也不让,反正我死不了,我就还不如不去,站在这不一样活着嘛!我都说到这儿了,您还要让我接着说吗?我年轻的凯撒!我知道我当不成您的皇后,可我一样膜拜您,我就求您别对我那么残忍了,你放过我就不行么?

      虞啸卿并不是莫名其妙的表情,而是一脸伤感,像个被妻子指责的丈夫,只能用沉默回答,过了会儿他说:我已经发过誓了,若不能收回家国誓不成家,又怎么能谈什么情爱呢?

      孟烦了抹了把眼泪,一通咆哮已经让他冷静下来了,他深吸口气:我跟你去对岸吧,站在这里实在是一无是处的该死。

      虞啸卿搂住他,一副放弃又无奈的口吻,其中没有气愤,虞啸卿最近对他总是气不起来,他说:留在这吧,回家吧,让我有个当我想坐下的时候可以回去的地方,当忙完手里的一切我会回来找你,到时,我只属于你。

      孟烦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明白自己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承诺,他说:你是虞啸卿,你要说到做到。

      虞啸卿突然快乐的笑了,从没人见过他这样快乐。

      14

      距离分别过了四年,四年前孟烦了回到了家,跪在父母面前说了儿回来了。孟家父亲不理他,眼睁睁看着他跪了十二个小时,孟家母亲不敢过来扶,不争气的眼泪流的快要枯竭,直到孟烦了最终昏了过去,他身上有伤,伤的不轻,他不肯在医院修养,因为他总在想兽医,他想回到家,回家的代价就是要通过看似无情的父亲的看似无情的责罚,他想他应该是通过了。

      四年后的孟烦了攥了攥手里的衣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火柴,前两天连衣服一起被水洗了,现在蔫了吧唧的,他在手里划着玩,没一根划得着的,最多冒出去点烟,一个女人从他身边走过去,孟烦了直愣愣的看着她,因为那女人一身军官装,军衔跟死去的张立宪是一样的。女人注意到了目光,显然她也觉察了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两个人一副熟络感觉的互相笑了下。

      然后两个人站在街口的两个边顺着街道一起走了会儿,拐弯的地方一户人家的老太太正在用打火石点燃自家门口的长明灯,这是为了引领死去的同袍回家的,孟烦了蹲下说:我来吧。他划火柴,可根本划不着,老太太拿过去看看说谢谢你的好意,可你的火柴已经发潮了,于是老人家只好继续打磨着自己手里的点火石。

      女军官走了过来对孟烦了说了第一句话:我试试行么?

      孟烦了递过去:水洗过已经点不着了。

      女军官笑了下,接过来看了会儿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火柴的头亮起一团红色焰火,孟烦了傻愣愣的看着女军官帮那个老太太点燃了长明灯,然后把火柴摇灭,又把剩下的递还回来:谢谢你。

      孟烦了接过来:你……

      女军官说:再见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分别了。

      孟烦了朝着禅达的路口走去,那里有个邮局,这四年来他每天都要去那里看一趟,可他没收到过一封信,他无望的期待着,每天都是永无止境的感觉,今天一样,没有他的信,工作人员已经经过了从熟悉到厌烦到适应再到没见到就别扭的过程,今天看见他,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今天来晚了十六分钟。

      孟烦了笑着:碰到一个女军官。

      哦?工作人员说:自从竹内被剿灭之后还会有军官在这里么?

      孟烦了说:我也以为只有我。

      工作人员说:你别骗人了,你军装都过时了,两年前你们就换了新装样式了。

      孟烦了愣了下,他回忆刚才碰到的那个女军官,他之所以会有亲切感是因为那个女军官穿的是和自己同种款式的军装,已经过时了。

      工作人员神秘兮兮的说:听说现在风声变得紧了。

      孟烦了笑了笑朝着外面走去,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女军官,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工作人员喊:你不好奇什么风声么?

      孟烦了摇摇头。

      工作人员又喊:你去哪儿?

      孟烦了说:今天心情好,散散步。

      工作人员说:你真不好奇什么风声?说不定是关于你们部队的。

      孟烦了笑了,川军团早就没了,还没了两次,他摇头:不好奇。

      后面的话他也听不到了,走得远了,他跟着怒江的流向顺着大路走着,想着那个被女军官划燃的火柴,走到将近黄昏又连忙反方向回去,他心情挺不错的,可风吹过来带着腐朽的味道,他回头,路上什么都没有,可空气里还有死尸般的腥味,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却站在那里不愿移动,他多希望自己的心理作用能一直这么延续下去。可心理作用不再起作用,血的腐朽的味道越来越重,孟烦了看见有个人朝自己走来,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身上满是干涸的和没干涸的血水,孟烦了傻了,因为那是虞啸卿,一个几乎变成了炮灰团标准造型的虞啸卿,孟烦了冲了过去抱住他。

      虞啸卿虚弱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你啊。

      孟烦了发着呆:你怎么成这样了?

      虞啸卿笑了,他说:我当逃兵了,为了躲避唐基派下来的追兵才逃成了这副模样。

      孟烦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虞啸卿眼里满是伤感:这是最大的国难。他声音轻微:因为我只能坐视。

      孟烦了紧紧抱着他: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没事吧师座?

      没事。虞啸卿倒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孟烦了苦笑。

      虞啸卿被孟烦了带回了家,一直都没醒,李冰的信在第四天的清晨到来,信上说师座被派去抗红意外被俘,赤色军因为师座一直主力抗日而施以待客之道,且说一定会放师座回自己的军队,可这支赤军被一伙日军突袭,赤军言而有信的为了保证师座安全返回特地派了一直队伍保护师座回来,那支队伍却损失惨重,兴许是师座心中觉得亏欠,回来之后上峰要求师座再去剿共,师座却失踪了,我等遍寻不到,如果你有见师座,请他火速返回,务必转述钧座对他十分挂念。

      孟烦了看了一遍就把信给烧了,他把纸灰倒进地沟转身上楼,虞啸卿的房间就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那里曾是迷龙和他老婆的卧房,他坐在床边握着虞啸卿的手,注视了好一会儿说:你不肯抗红,是因为你率领赤军抗日了对吧,小太爷见识过,你让他们去死,他们二话不说就去,他们比咱们难了一百倍,可信念比咱们强了一百倍,你带了这样的兵,你只是想自救,可他们就死心塌地的认你当了信仰,无数个张立宪和何书光站在你面前,你不敢再看了,你回去自己的队伍,上峰却让你带兵剿灭他们,你伤心了,所以你跑了,不对,你决定坐视了。孟烦了握紧那只手:我总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想说的是,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虞啸卿动了下,这把孟烦了吓了一跳,他连忙抬头看,那人根本就没醒……

      虞啸卿的醒来是在转天清晨,他看上去利落了许多,孟烦了把药端给他,他一仰而尽,然后说了句难喝死了。

      孟烦了笑了笑:良药苦口啊师座,再说了,这方子是我爸配的,肯定有点不对味。

      虞啸卿说:你爸是医生?

      孟烦了摇头:他只是最近迷上医学正愁没个病人给自己当实验品呢,你就来了。

      虞啸卿听的特想吐血:我死了怎么办?

      孟烦了说:在那之前我一定会请大夫来的。

      虞啸卿躺下了:苍天啊。

      孟烦了说: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

      虞啸卿又坐起来:你这玩笑下次找别人开吧,虞某消受不起。

      孟烦了划拉着碗边,有些犹豫的开口:你撂下手里的了么?

      嗳?虞啸卿想了会儿,他疑惑的摸索着自己的衣服口袋,一脸恍然的从口袋里拿出几封信:有你的信。

      孟烦了有点失望的接过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他也不会再问了:哦,那我下去看信了,你好好歇着。

      虞啸卿还是一张在思索的脸:嗯。

      嗯。孟烦了更失望的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虞啸卿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孟烦了回头:嗯?

      我想起来了。虞啸卿一副稀松平常的口气: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了。他说。

      ——END——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